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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懒得答他,但还是敷衍地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呢。”
话音落下,便见贾政院儿里的婆子丫鬟一并进来了,也都是有头脸的。
周瑞家的心里一跳,心道,怎么这样大的阵仗?
她知晓王夫人对待府中几个姑娘都一视同仁,没有多的喜爱。
何况她前脚送花儿来了,怎么后脚又差了这么些人来呢?
等她们都进来了,周瑞家的才看清她们怀里都抱着格外大的盒子。
那些盒子精美得很,再一瞧自己怀里抱着的匣子,倒是生生被比下去了。
吴兴家的笑道:“姑娘,这些是二老爷差我等送来的。说是打府外的贵人送来的。”
吴兴家的同是王夫人的陪房,虽不及周瑞家的得力,但也是不可小瞧的。
周瑞家脑子里都乱了。
什么贵人?
哪儿来的府外的贵人?
难道是前段时候,传得热闹的那位?说是常来府中,与二老爷饮茶吃酒,还是今上跟前的红人,似是同林姑爷有些交情,便常来看顾林姑娘……
周瑞家的越想越觉得心惊。
她常仗着主子势利,寻常事都不放在心头。
这会儿子却感觉到了一丝畏惧。
周瑞家的抬起头来,便听那头宝玉问出了她的疑惑:“妹妹,哪家的贵人送了东西给你?”
黛玉没说话。
那吴兴家的自然也不会多嘴。
二老爷院里的,如今可都知道那位和侍郎的威严处了,哪里还敢去捋老虎的胡须呢?
此时紫鹃开口道:“不如打开了瞧瞧吧?”
紫鹃比较起雪雁来,更多了一分心窍。她知晓,那位公子送来的玩意儿,就从没有一样是平常廉价了的。
此时不如便让那些仗势欺人的狗玩意儿瞧一瞧,她家姑娘并不是连旁人挑剩下的宫花,也眼巴巴要收着的。
吴兴家的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听紫鹃这么一说,自然是笑着应了,让丫鬟齐齐开了盒子。
那盒子一开。
却见前头几个触目流光溢彩,竟是有些晃眼。
等再定睛,才瞧出里头放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银壶,银杯,步摇,钗环,耳饰,还有颗颗圆润、大小一致的东珠。
件件都模样精巧,闪烁着迷人的光华。
吴兴家的,连同几个丫鬟也都是一呆。
他们可不知晓手里捧着的是什么,只觉得沉了些,这会儿方才惊呆了。
“还有的呢?”紫鹃问。
其实这会儿她的心跳也快了。
吴兴家的忙又开了两个盒子。
前一个放的是上等的布帛,颜色靓丽,正适合黛玉这个年纪穿上身。
后一个放的同样是上等布帛,只是色泽厚重些,布料也不知是什么,瞧着便觉得光泽非常,贴身应当是极为顺滑柔软的。倒是适合送给长辈了。
“那里头是什么?”紫鹃又指了个问。
那是最后一个盒子了。
那个盒子比起旁的要小许多,但盒子外表却更精致些。
有个丫鬟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结结巴巴地道:“上头,上头有个‘御’字。”
众人一惊,便知晓那应当是御制的东西了。
吴兴家的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们在荣国府也是见过大富贵的了,但到底没见过御赐的东西长什么模样。
吴兴家寻常利落的一张嘴,这时候却磕磕绊绊了起来:“听闻,听闻前两日,那位和侍郎才得了今上的赏赐。说是今上派了马车给拉回府里去的。”
她这话一出,顿时在再无人开口了。
宝玉也呆住了。
他知道送这些东西的人是谁了。
是那位公子!
那位和侍郎!
那天打了他的人!
如今宝玉忆起那天的情景,都还不敢去回想那日,那位公子眼底闪烁着的情绪。
只要稍微一想,宝玉便觉得通体生寒。
“打开瞧瞧吧。”这会儿是黛玉发了话。
吴兴家的应了声,亲自将那盒子捧上前来,打开了。
只见里头挤满了各式的宫花。
色彩不一。
有纱堆的。
也有金银雕琢出来的。
都是新鲜的式样,如今市面上连见也未见过。
周瑞家拿来的宫花,赫然也在列,只是约莫不太贵重,便被压在了底下,形状倒是没有压坏。
粗粗一数,也有十来支。
黛玉胸中一股陌生的情绪来回动荡着,眼眶跟着酸胀了起来。
她“噗嗤”笑出了声,笑中带泪。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浸了水光,反倒显得更动人了。
“怎么……怎么弄了这些花样来……”黛玉喃喃道。
雪雁俏皮一笑,道:“那位公子向来如此,满心都疼着姑娘呢。”
黛玉不知怎的,觉得胸口一阵发烫,连带耳根也有些烫起来。
她不好在人前落下口实,便咬了咬舌尖,小声道:“是该多谢那位世叔的。”
只是她自己又在心底补了一声。
该多谢那个哥哥。
那个自她幼时便对她极好的哥哥。
吴兴家的笑道:“林姑娘瞧瞧可有错漏的?没有的话,我们便回去向二老爷回信了。”
黛玉走上前去,抚弄着最后那个盒子,突然又想起来,之前那个哥哥特地写了信来同她说的话。
——莫要觉得可惜,这些玩意儿算不得如何稀奇,日后还多着呢。你若想打赏谁,又或是想送给长辈姊妹,随意使就是。
黛玉掐了掐手掌,从那盒子里头取出几朵宫花来,笑着看向周瑞家的:“巧了,周姐姐来送花,这儿却也来送花。我瞧还是我这里花儿多些,不止一朵两朵的,不若劳烦周姐姐再跑个腿,将这些花儿分给姐妹们吧。”
说着,黛玉嘴角更上扬:“这样多,我一个人也是戴不完的。”
谁稀罕你那两朵挑剩下的宫花呢?
周瑞家这时候已经冷汗涔涔,连带腿肚子都转着筋了。
方才听了黛玉的话,还不言不语的她,这会儿却是咬了咬牙,张开嘴,声音如同硬挤出来的一般:“不,不必吧,这些打宫里头出来的,怕是,怕是不能送人的。”
吴兴家的瞧了周瑞家的,只觉得不对劲。
她怎么瞧着一副惧怕的样子?
难道方才与林姑娘起了什么冲突?
“没关系的,世叔早先与我说过了。他送来给我的东西,都是能送人的,打赏谁,孝敬谁,都由我说了算。”
周瑞家听了这话,却觉得面颊更一阵火辣辣的痛。
这不是讥讽她吗?
“周姐姐若是喜欢,也能拿一支去的。”黛玉道。
周瑞家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了起来:“不,哪里敢呢,这可都是御赐的。姑娘若要分给其他几个姑娘。我这便送去。”
周瑞家的手攥紧了怀中匣子的边缘,颇有些将其藏到身后去的冲动。
她怀中的匣子瞧上去多么的孤零零啊。
多么的……寒酸啊。
周瑞家只觉得,许是屋子里站了太多人的缘故。又许是那些东西太晃眼的缘故。她竟感觉到了胸闷气短,连带头也昏了起来。
她得快些走才是。
“这便是了,得了好东西,合该与姐妹们分一分的,不然倒叫人说我小气去了。”
一屋子的下人这会儿都呆了,背上都渗出了汗水来。
原来,原来丫鬟婆子们私下咬耳朵说的话,林姑娘也并不是一无所觉的。
吴兴家的这下子也瞧出来了,原来周瑞家的得罪了林姑娘呀,也不知晓方才是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
不过吴兴家的也不觉得惊奇,毕竟周瑞家的这两年是风头盛得很,常不给人留脸面。
偏偏还独她一人得太太的眼,其他几个同为陪房,却被比得低了一等,她们心中也是不快的。这会儿见了周瑞家的吃瘪,心底倒是有些幸灾乐祸了。
“姑娘挑拣些出来吧。”吴兴家的道:“我去送也是成的。周瑞家的,瞧着面色不大好,怕要好好歇一歇。”
周瑞家的咽了咽口水,道:“哪里不好呢?姑娘只管挑出来,我这就送去。都送谁,送几支,也听姑娘的吩咐。”
黛玉自从入府以来,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这会儿又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原来这起子眼高于顶的婆子丫鬟们,也并非真就不会躬腰服侍主人了。
他们只是见风使舵,瞧谁得势,方才弯腰做出个奴才样子。
黛玉挑了几朵出来,又让雪雁另取了个匣子来:“我记得宝姐姐形容庄重,便戴这两朵素净的银制花儿吧。二姐姐温柔,便戴这两朵芙蓉吧。三妹妹脾气利落,便戴这两朵桃花吧。四妹妹年纪小,戴这两朵梅花吧。”
周瑞家听得面上臊红,只知道点头了。
“哦,还有琏嫂子……”黛玉一个不落,都挑了花儿出来,最后一并放入旁的盒子里。
“这便送去吧。”黛玉道。
周瑞家忙接过那匣子,只觉得手里头沉甸甸的,忙告了辞,转身走了。
吴兴家的便也带着丫鬟们告了辞。
唯独宝玉还半点眼色不知,仍旧站在原地。
瞧着呆傻,实在招人厌烦。
黛玉站在那里,目送着众人的身影远去,随后急急喘了两口气。
雪雁吓坏了,忙扶住了她:“姑娘没事罢?”
紫鹃也从另一边扶住了:“姑娘何必与他们置气?”
黛玉摇摇头,因为气息急的缘故,她放慢了口吻,慢吞吞地道:“不,我是开心的。”
雪雁笑了:“我也是开心的,瞧见姑娘开心,我便更开心了。”
紫鹃知晓此时不大好说话,于是便看向了宝玉,道:“宝二爷不去瞧瞧宝姑娘吗?”
宝玉猛地回了神,喃喃念道:“是,正是。听说宝姐姐病了呢,我这便去瞧一瞧,妹妹等着我,我明日再来瞧妹妹。”
话音落下,宝玉便神色恍惚地跨出门去了。
一干丫鬟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他走了,这才笑出了声。
宝玉的丫鬟在外头等了许久了,见他出来,忙一口一个二爷、祖宗,将人带走了,仿佛这碧纱橱是什么龙潭虎穴。
“可算走了。”雪雁小声道。
黛玉瞥了她一眼。
雪雁闭了嘴,先将其他大小丫鬟遣出去了,这才放心坐下来说话。
“可算出了一口恶气。”雪雁道:“周瑞家的也着实没将我们姑娘放在眼里,初时姑娘问她时,她倒好,一副什么话也不说的样子,知道咱们拿她没办法呢。”
紫鹃笑道:“是呢,我这心里也松快了许多。今日她们的脸色实在好看。”
黛玉抿住唇,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但随即她的笑容又没了:“今日这些东西,都是今上赐给他,他再命人送来的吗?岂不是比较起往日的,更贵重些?”
紫鹃笑了:“我原以为只有雪雁是个粗心的,没想到姑娘竟也没注意呢。”
“好好的,怎么念起我粗心来了?”雪雁嘟了嘟嘴。
黛玉也是疑惑:“什么?”
紫鹃起身取了几个小匣子出来。
那都是往日打贾政院里送来的。
“姑娘仔细瞧瞧。”
黛玉闻言,便随意拿了一个瞧。
这一瞧,她才看清,原来上头也正刻着一个“御”字。
再瞧另几个,也都刻着“御”字呢。
黛玉哑然:“……我、我从前是当真没瞧见过。”
“我早先便瞧见了,只当姑娘心里头晓得呢,还暗暗感叹,那位公子实在手笔大。叫人吃惊都吃不完呢。”
黛玉又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了,她微微垂下眼帘,低低地道:“他待我是真好。”
“是呀。”雪雁忙笑着附和。
“我今日叫人这样羞辱,若不是他,我便该要出丑了。”黛玉咬着唇道。
紫鹃也在一旁叹了口气,道:“是啊。正是那位公子在的缘故,才叫姑娘有了许多傍身的金银财宝,在偌大的荣国府里,也不必自觉寒酸。”
雪雁补充道:“也正是那位公子,才叫宝玉吃了教训,今日来的那模样,看见了我都想笑呢。实在大快人心。”
黛玉微微歪着头,目光盯着跟前的那些小匣子:“也不知……如何才能还清他的恩情了。”
雪雁笑道:“这还不容易……”
紫鹃忙敲打了她一下:“莫胡说,当心外头听见了。”
雪雁忙吐了吐舌头。
黛玉为了掩饰砰砰作响的心跳,只好拿起书来,半盖住了脸。
紫鹃见状,笑着起身,忙叫丫鬟们进来收拾了。
黛玉突地又想起了什么:“雪雁,你将那个装宫花的盒子给我。”
雪雁应了声,起身抱了过来。
黛玉在那盒盖上摸索一阵,摸见了一处突起,她按了按,就见盒盖夹层里头弹出一封书信来。
雪雁见了,瞪大了眼:“好巧的心思。”
黛玉抿唇笑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取了那信出来,藏在袖子里,转身便要去床上躺下。
还对紫鹃道:“让她们莫来打搅了我,我要好好睡上一会儿。”
紫鹃掩唇笑了:“是。”
雪雁也想知道上头写了什么呢,但却终究不敢冒犯,于是只好跟着紫鹃收拾那些首饰金银去了。
外间里,紫鹃与雪雁低声说着,那些布帛该送给人合适,好叫姑娘在荣国府里也拿个好名声。
而内间里,温暖极了。
比外头的春意还要更浓上一分。
黛玉三两下拆了那信封,仔细读来。
没一会儿子功夫,两眼便又酸了。
这次酸得更彻底些,连眼底都红了,泪珠也摇摇欲坠,就差掉下来了。
“近日繁忙,实无法分身写信前来……”
黛玉一个字一个字盯着瞧,半个字也舍不得错过。
她幼年时便想,若她真有个哥哥,便应当是他那样的。
如今更觉得是如此。
天底下大抵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许久过去,黛玉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