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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午在楼顶摸的。”王德权走上前两步,摊开左手掌,里面躺着两枚鸽子蛋。
郑艺探出手爱怜的摸了摸,觉得那两枚蛋有着高于体温的热度。然后,他小心翼翼将两枚蛋接过来,捧在手心,估计是又打算着把这两枚蛋给孵出来。
“大艺,不用这么小心……这是熟的。我下午顺手把它俩放在热管道上的旧搪瓷缸里,下班的时候一看,怕是熟了,特别烫,我还吹了老半天。”
“死……死了?”郑艺手指缩了一下,但因为王德权还在盯着他瞧,于是又悄悄将手指撑开。
“熟了。这鸽子蛋熟了以后啊,蛋白部分是半透明的。我剥了给你看看?”王德权倒是丝毫没察觉出郑艺的细微情绪,上前打算代劳。
郑艺连忙将两颗蛋护在胸口,紧张道:“别!不用。”
王德权的视线转移到钢架桌上摊开的那本快散架的英语词典和打卷的密线记录纸,说:“我今天一身臭汗,想先去澡堂冲冲澡。你再等等我一下。”
郑艺正把比划单词用的单面白页记录卷纸和破破烂烂的词典塞进包里,一下又有些不舍的感觉,于是仰起头问王德权:“我陪你,行吗?”
王德权摸了摸寸头,有点不好意思,说:“那我等会儿背你去,你可别嫌我汗味重。”
这是郑艺第一次进工厂的男澡堂,刚到门口就能嗅得到一股汗臊潮湿的气味。王德权掀开男澡堂门口隔着水汽的塑料帘子,上面凝着细细的水珠,蹭了二人一身。
“大艺,你别老在我背上乱扭。”王德权掖在郑艺腿窝的大手忍不住向上提力,将他又往上兜了几分。
“我怕把蛋压碎了。”
王德权也觉得拿郑艺没办法,于是打开铁柜,把之前顺手塞进去的过气报纸拿出来,垫在了换衣处的长凳上,然后说:“这样干净点,你等我一会儿。十分钟就好。”
王德权在脱衣服。
那副被布料包裹的强健身体,郑艺早些年就在被窝里细致的幻想过,但是他却不曾见过王德权成年之后全然光裸的雄性身躯。他知道自己不该瞧的,但是却忍不住偷抬起头。
王德权的肩部很宽,三角肌犹如中古时期的铠甲,背阔肌随着动作一松一紧。
郑艺抿了抿唇,眼神近乎贪婪的向下滑去。王德权的腰肌紧实健壮,腰线延续之下是两瓣肉感挺翘的臀丘,似乎因为正打直着腿站着,那两块饱满的臀大肌紧紧夹着,臀缝处因此成为紧掩的幽暗禁区。
郑艺红着脸咽起口水,无意中注意到王德权左边屁股蛋尖上有个的黑痣,小小的一颗,在自己眼前晃啊晃的。
“大艺?”王德权转过身,手里拿着半块皂角和一条称不上干净的毛巾。
郑艺连忙垂下头,盯着那张被自己压在臀下的报纸的边角。他讷讷道:“冯大志和李红上报了。”
“这事儿是情杀,大家都爱看这个。”
郑艺又偷偷挑眼去看他,倒是一下看到了王德权蛰伏在黑色楔形丛林的那话儿。那玩意儿即使是疲软状态粗长程度也依旧可观,颜色偏深,割过包皮,龟头干干净净的,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蜷在王德权胯下。
郑艺第一次见到除自己小兄弟之外的男性器官,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是渴望但也夹杂了惧意。
郑艺红着脸,又说:“胡二嘴没上报。”
“嗨,这事儿吧,工厂不让往外边儿传,听说是私了了。”王德权光着屁股,踩着双半旧的拖鞋往水汽萦绕的浴池里面走。
里面哗哗的流水声伴着几个男工讨论男女私事的粗哑喉音,怕摔跤而走得小心的王德权在门口处忍不住顿住,扭过头跟郑艺说:“里面那帮男的都在胡吹牛逼呢,那些脏话荤话你可别跟着学去了。”
澡池里炸出几声哄笑,有个洪亮的男声传了出来:“哎我操,你说谁吹牛逼呢!”
4。 上
“大艺,你这是不是蹬不了自行车了?”王德权看了看郑艺的脚又看了看他那辆祖传的女士自行车,犹豫一下还是把那辆自行车半抬半扛至车棚的一角。
“其实也没这么严重。”郑艺还郑重的在王德权附近小小走了几步,白布鞋因为半干未干呈现一点淡淡的蓝白色。
王德权皱着眉,说:“本来烫的就是脚背,磨来磨去肯定也不舒服。这样,这两天我骑车带你,等你烫伤好点儿了,你再自己骑。这两天你这车就先放工厂车棚,我去跟孙大爷交代交代。”说完,似乎也不打算等郑艺答应,就径直朝门亭走去。
等再出来,手里还多了条半绣的链条锁。他将本就上锁了的自行车同棚柱捆绑住,算是给这辆自行车加了双保险。一抬头,却见郑艺贴着墙根,手肘尖上下抖着。
凑近再看,原来郑艺不知道从哪捡了根冰棍儿的扁木棍,在粗粝土质的墙根附近刨挖着什么,待到那处有了两个火柴盒大的小坑的时候,他动作小心的将那两枚鸽子蛋埋了进去。
郑艺站起身一转头,就见王德权伫立在自个儿身后,一时有点不好意思,眼睫垂得老低,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大艺,你是不是还记得原先老田头家阳台的那几排鸽子笼?”
老田头与其说是老头,倒不如说是白了头发的中年人。他是“老三届”去内蒙古插队的知青。七几年的时候,和在农村相识同为下乡知识青年的爱人迫切希望回到故城,为了能办成病退,两人一起喝了农药。哪知饮过这时代的荒唐之后,竟是这对爱侣的永别。
幸而得救的老田头孤身一人回到青年时代的城市,在溘然长逝的父母遗留下的旧房中,以啜饮寂寞和酒水过活。后来他发现信鸽同自己一般喜静,于是在阳台搭架木质格子间,用干草装饰,然后又不知道从哪讨了十几只幼鸽过来,以谷粒饲之。
等那些周身覆满光洁羽毛的鸽子得以展翅之时,郑艺也能够摇摇摆摆的牵着王德权的手在院内来来去去。那时候同一个院儿内的邻里邻居大都和谐,由此那些长腿的大人们对这些出生在新新时代的儿童总存有更多温存的宽容。
大概郑艺自幼有一种看似聪慧的安静,老田头偶尔会教他几句俄语,他甚至有心拿出自己那架六十年代初的巴扬来教郑艺。
那段幼年的记忆只有些许碎片驻留在郑艺脑海。但有个片段总是在他颅内回映,那是梦一般的场景——鸽群朝向天空飞涌而起,头顶回响的是渐聚渐散的鸽哨声,有一只沾着黑泥巴的手包覆着他的手。
“大艺,我……”王德权一时支吾,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表达自己只是想讨他开心。他这才想到郑艺似乎打小就比寻常人更富有怜悯心,有些在自己眼中与鸡卵无异的东西,在郑艺眼中却有着生与死。
郑艺也没做声,那双大眼同王德权回望。那视线包含的理解情绪让王德权稍稍安心下来,他又贴的近了一点,压低嗓子问:“大艺,你没生我气吧?”
郑艺摇了摇头,声音细如蚊蝇:“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王德权似乎如释重负,低笑两声。去推自己那辆乌漆抹黑的红旗牌自行车时,他前后检视一番,又说:“大艺,不过我这车子之前在坡上摔过,后座现在刮屁股,坐不了人的。”
郑艺听出暗示,一张脸瞬间又红彤彤的,连带着两片耳朵也红得通透。
4。 下
城市的一侧边缘被镀上模糊的金光,嵌在沾染时光印记建筑间的落日红如洞开大口的赤色喉管。郑艺侧坐在自行车的前杠处,身体微微佝偻,他的背部贴着王德权的前胸,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对方强劲的心跳。在青年人当中,只有男女朋友关系才会骑自行车让人坐在横杠上。
“又不好意思啦?没事儿,有我在,他们不敢笑话你。”王德权的下巴磨蹭着郑艺的头发,他的发丝又滑又细,柔软得如同幼犬的毛发。
又有几缕短发被风掀起,轻轻触着王德权的嘴唇。王德权忍不住对着那不老实发丝吹起气。被箍在双臂间听话侧坐着的郑艺身子轻颤几下,颈部和手臂兀地爬上细小的鸡皮疙瘩。
“哎,对了!大艺,我前两天出去打醋,碰到了咱们高中的刘老师。”王德权碰巧骑到近街的路口,有几个扇着蒲扇的白背心中老年男人围着象棋盘嘁嘁喳喳的议论,他扭了一下车头,朝着一个用蓝格子手帕不住擦秃顶脑门的中年人喊道,“梁叔,将他!”
车头又一扭,连带着车身晃晃荡荡,连带着郑艺也在他怀里小舟似的摇来摆去。怕郑艺没坐稳,王德权探出右手正了正他的腰,接着又道:“刘老师说你英语不应该考这个成绩的,就算是全蒙你也考不出这么低的分。她说你是没正常发挥,可惜了。”
郑艺捏着手,说:“考试那天中暑了,就答得不太好。”
“大艺……可是那天下雨啊。你中哪门子暑了?我当时还拿了把破伞去接你,回来的时候伞外下暴雨,伞里面下小雨。你忘了?”
郑艺忽然不做声了,身体也僵了起来。
车头往右边一扭,就拐进靠近院儿里的小道。老邻居家的外孙女陈小水和几个十二三岁的同龄人堵在道口跳皮筋,她今天特厉害,跳到了大举,正费力的抻着脚尖够着皮筋儿。
“哎,小水儿,你们让让,让让。”王德权的自行车头不稳的左拐右拐。
陈小水一听王德权叫她,脚尖没勾到皮筋儿就落了下来,一张嘴撅得老高,说:“非得现在进去嘛,你和大艺哥不能等会儿了?”
王德权说:“忘了你这皮筋儿是谁拿轮胎给你们剪的了?”
陈小水他们几个小孩儿一边往旁边撤一边嚷嚷:“你那条剪得那么粗早就废了,这是我们自个儿买的。”
进院儿门的时候有个被磨得不像样的矮槛,王德权没下车,颠一下就进去了,郑艺坐在横梁上,这一颠屁股又被硌了一下,挺疼的。
王德权似乎脸色不太好,等下车以后,他才又说:“大艺,刘老师说她高考成绩下来以后,来你家动员过,劝你妈让你复读,但是你死活不愿意读了。是这样吗?”
“压力太大了,而且上学也没意思。倒不如早点进工厂,工人最光荣嘛。”郑艺下了车,蹭着脚把夹在后座的包拿了下来,就想往楼道里跑。
“郑艺,你老老实实和我讲。你英语考十七分是不是故意的?你别走,跟我说完这事儿你再走。你怎么想的啊?高考这么严肃的事儿,你当是门口跳格子呢。”
郑艺又不做声了,右手手指开始绞起书包带。
“你说说看,你是当工人的料吗?工厂小姑娘跟你示好你也不搭理人家,别的工人和你随便聊聊你也爱答不理的。那帮初中文化的男的看你是新来的所以现在没欺负你,将来呢?你这一推就倒的小身板,他们真是找茬欺负你,你怎么办?我在你身边还好说,如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呢?工厂没你想得那么好,人杂着呢。”
“你还有别的事儿说吗?没事儿我回去了。”
“大艺,你是块学习的料,你妈知道,我知道,全院儿都知道。你不像我是木头疙瘩做的脑袋,你脑袋灵光,你应该走的更远。我是把你当亲弟弟才跟你说这些的。”
郑艺猛地抬头,狠狠瞪了王德权一眼,用近乎嘶哑的颚音道:“谁他妈想当你亲弟弟?”说完,就蹬蹬蹬往楼道里蹿。
王德权还没见过郑艺这幅样子,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跑什么!还有你这骂人跟谁学的?对了!晚上再涂一次那个烫伤膏!”
5。
郑艺和王德权是不会生彼此的隔夜气的。
第二天清晨,空气里透着点未被朝阳抹去的凉,家家户户都起了灶,锅碗瓢盆协奏出一曲早餐之歌。王德权单手压着自行车的车把手,朝着匆匆忙忙去上学的陈小水打趣:“小水儿你这红领巾怎么系成死结了?”
陈小水扭过头做了个鬼脸,扬着手里的沙包作势要砸王德权。
王德权被陈小水逗得直乐,扭过头看到郑艺有些扭捏的站在楼下出口。他问:“吃了?”
郑艺点点头。
王德权想起昨天的事,忽然也跟着别扭起来,接着又问:“那中午准备吃什么?”
郑艺连忙把饭盒从包里掏出来,似乎想亲自打开给王德权看看,就像他想剖开自己给王德权看一样。
“不用打开,随便和我说说就行。”王德权低头用军鞋的橡胶头蹭着石板地面,那只手移到自行车的铁铃处,大拇指半压着那制动的花生叶状的小铁片。
“煎鸡蛋、扣肉、花菜和油焖尖椒。油焖尖椒是我自己做的。”郑艺说完,脸就红了,他感觉自己最后那句倒像是讨赏的小狗。
“那我中午可得尝尝。”王德权神色舒展了一下,方才两人间的不自然似乎消失了,他拍了拍垫了个花布棉垫子的后座,又说,“坐在前杠多少不舒服。后座翘起的地方被我钳平了,但还是怕你硌屁股,我就管我妈要了个小垫子。”
郑艺见王德权已经骑上车,连忙把饭盒装回去,小跑两步,伸出手扶住王德权的腰跳着跨上去。而王德权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左右摇晃了两下。
街边的早市还没结束,人声交杂着早餐铺的蒸腾热气聚涌向街道。郑艺揽着王德权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