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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清风-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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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八角玲珑琉璃盏”,乃先帝下旨特为钟妃所制,是用各种宝石嵌在一八棱的琉璃上,再刻上花鸟鱼虫楼台建筑等制成的提灯。自是流光溢彩,璀璨无比。当日钟妃辞京携灯而走,十数载后方为人所得,欲再献于先帝;因我素来知此物精巧华美,甚是喜欢,便在其送至渝州之时拿了去。不想先帝闻灯已被盗,大怒且悲,下旨发落了一众相关,自此一病不起,没几月便崩了。我不由咂舌感慨,不想由此间接了却一桩仇怨,也算解了平生心结,更视此物与旁的不同。
那人接着道:“你要拿便拿,又为何偏选在渝州!那圣旨一下,便叫我父死母丧,长兄害病幼弟早亡,好一该遭雷劈的恶事!瞧你如今恩宠在身无限风光,可知老天无眼,叫我如何不恨!今日便亲自了结了你,也不枉我委身数年苟活于世!”
我听了这番话,只觉如鲠在喉,要辩也无可辩,要诉也无可诉,自觉罪孽深重,心里好不是滋味。于是诚恳道:“我原不知的,竟连累了你们。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无用,反显得我狡诈善辩,无耻厚颜。你要杀便杀,我也无话可说,只一件事——今日乃丞相夫人做生日,你且带我去个没人的地方找东西掩了,别留了晦气,惹他们不好过。”
我既如此说,忽又想到答应皇帝的扇子还没写完,念及上次所听劝慰开导之语,不免悲戚,又有些后悔起来。正想着,忽觉项上有凉风扫过,身后钳制陡然一松,只听不知何人道:“风大人怎的跑到这儿来了?夜里风凉,吹久了要受寒的。丞相可正寻您呢,还请快些回去罢。”
我愣了愣,回身看去,却只见面前一提灯的小厮,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话说那日我去相府赴宴反被人寻仇,回府后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又逢柳弄影传话来说莫作尘将往江南去,因此只得暂时放下,定下明日到长亭送别。
当天夜里竟下了雪,次日我一早起来,地上已薄薄的积了一层。外面天上还如撒盐一般细细地下着。我穿上素羽缎面狐白里的鹤氅,又想到琼林院素来冷清,就叫人送些衣裳碳火过去。
我骑马出城,亭外已有车马随从等候,亭内是柳、尘二人,地上生了火炉,桌上备着些薄酒。我刚一下马,便听亭内柳弄影笑道:“白马白衣白雪地,好一个干净的人。”
我走进亭里一看,柳弄影如我一样穿了件鹤氅,莫作尘却只穿了件大红的缂丝棉袍,见我来了,两人一同迎了出来。我笑道:“我来迟了,到让你们等我。”说着坐到桌边倒了杯暖酒,一口饮了。
柳弄影与莫作尘也坐下,我对莫作尘笑道:“怎么不等开春了再走?寒冬腊月,不好行路的。”
莫作尘道:“早晚都是要走的,哪还在乎这些呢。却不想凑巧下了雪,也当是老天为我送行了。”
不过十来日功夫,我却瞧他又消瘦了许多,恹恹的面色发白,眼里越发没了神采。因此不便玩笑,就只说着路途遥远兀自珍重之类的话。
叙了片刻,莫作尘便以“雪下大了不好上路的”为由向我们请辞。我与柳弄影一起送出亭外,看他上了轿子一行人在白茫茫的大地上越走越远。我轻声喃道:“江南的梅大约要开得早些……他这一去,倒也不会寂寞。”
柳弄影在我身旁站着,一直远眺,一言未发。
我进城回了嵇府,思及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因此心情低落,一路上也不曾说话。到了角门,却看见几个小厮抱着些梅树要送进去,见了我都赶忙过来行礼。
我免了礼,问道:“这些个梅花是要做什么的?”
一人答道:“回爷的话,是大公子吩咐移到院里栽上的。”
我沉默一会儿,眼前又浮现出今日莫作尘穿的大红色的袍子来,不禁叹道:“纵使红梅栽满门,不得香气似旧闻。零落已成尘!”                        
作者有话要说:用了西厢记里的做题目……
文里文外都下雪了,冷的很。


第18章 何年初见
莫作尘一走,我在暮楚馆里再没有了什么挂念,加之年关将至,政务繁多,皇帝也不怎么召见我,于是便清闲了下来,琼林院也不常去。整日不过随意打发时间而已。
因我心里依旧记挂着那日在丞相府遇到的人,便在暗中托羌朔帮忙调查一番。岂料数日后他来找我,只留下一句“小心为上,莫管太多”便扬长而去。使得我无奈之余,越发疑惑。
这几日我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数着日子心情一日重似一日。这日晨起见房中无人,正欲出声叫来,却隐约听窗外有两人说话,其中一人道:
“咱们爷可怎么了?昨儿我不过失手摔了个杯子,平日从没说过什么的,偏这回计较了好一番,真是越发小气了。”
另一个道:“你才来的不晓得,咱们表老爷就是在腊月没的,公子小时候悲得伤着了心神,一到这时候就要犯起痴病来,你不避着些,反还巴巴地赶上去了,由不得受气。听我的,这几日什么事都只当看不见,可别去招他。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我听此话,登时起了怒火,开窗骂道:“好一个只当看不见,原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你们高兴了就奉承着,不高兴了就把我当个死人看?他摔了杯子,我不过说他两句,怎么就给了他气受,难不成竟成了我的不是!也罢,你们看哪处得意尽管投奔了去,留我一个在这院子里,倒也清净!”
语毕,愤然关上窗子,兀自在榻上躺下,只不言语。
自那日后落松院里的人越发躲着我,我也懒得搭理他们。独北望常来我这儿,或送些府里新到的的东西,或传些嵇穆远的话,我对他没好气,他也不计较。我知是因北望跟了嵇一苍几年,算是他身边较为称心的;因此我的事情隐约要知道得多些。他也与别个不同,人家都躲着我不去触霉头,他倒乐意多来几趟,既不提嵇一苍,也不说劝慰之语,故而我虽话不甚多,对他却也并不厌烦。
这日我又在案前发呆,面前摊着那尚未题字,只画了几朵将谢未谢,将落未落的墨荷的扇面,越发觉得烦闷惆怅,大有弃官而去,逍遥江湖之意。无意中又瞧见了皇帝送我的玉佩,不由得晃了神,只握着它发呆。
不巧北望恰好进来,瞧我这副光景不由笑道:“本是来给公子送些安神的药的,如今却万万不敢给了。”
我呆问道:“为何?”
北望笑着走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不曾吃就是这一副呆模样,要再吃了,不是真要成个呆子了?”
我给气笑了,道:“嵇一苍不来,倒派了你来惹我。”
北望过来瞧了一眼,道:“这便是圣上赐给公子的玉佩?这佩带倒也别致。”
我闻言不禁又是一阵恍惚,自语道:“要说这带子,倒还有些往事……”
北望笑道:“什么往事?可能听公子说一说的?”
我摇头道:“不说。”
当年同檐避雨,我回府后方才发现身上的玉佩丢了。这玉佩原是我外祖父送给母亲的;因我儿时体弱,有个老道士说需灵物伴身,才给了我;自是非比寻常。如今丢了,我心中无比着急,无奈不敢告诉,于是辗转一夜不得安睡。第二天一早,却有个外门的丫头来找我,手中攥着个东西,一面给我看一面道:“公子快瞧瞧,这是不是您的玉?今儿早我才去开门,见有个孩子在外边儿站着,见了我就过来把这个交到我手里,说‘这是你们公子的东西,劳烦你给他’。我一看果真像是您的,赶忙就送过来了。”
我忙拿了一看,果真是那玉,心中松了口气,仔细一想便明白了七八分,怕是昨天解袍子时给弄掉了。于是连忙问道:“那人可走了么?”
丫头道:“这倒不晓得。我忙着来见爷,没仔细看他。怕是已经走了罢。”
我忙出了屋子一路跑到西角门,所幸门前只一条通路,没什么岔道的,左右一瞧真就看见了昨日所见之人。我正欲去追,却又心道:“我这过去,又该与他说些什么呢?总不过萍水相逢,人家还玉乃是品行高端,我若以铜臭相谢,岂不污了人家?可此物于我又着实可贵,便是过去道一声谢也是好的。”于是连忙追去,如此这般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那孩子道:“你与我同袍,我还你一玉,也是应当的。”
我忙道:“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这玉是我母亲给我的,若是丢了,不知她要多伤心呢。故而同袍事小,还玉恩大,必要好好谢你一番的。”
他却笑道:“我却并不敢受你的礼。我不是那等金贵的人,受了你这侯府公子的恩,怕是要折寿的。”
他一身粗衣布鞋,薄发微乱,只这一笑却如流云清风般拂面而来,煞是清雅,我不由的痴了。
“公子,大公子说今年各处的贺礼到了,请您去挑些喜欢的。”
又一个嵇一苍的小厮进来传话,我方才如梦初醒般按住玉佩,抬头对他道:“你去回了,就说我病了,叫他随便挑几个罢。”
小厮赔笑道:“爷可别这么说,您要是不过去,小的准又得挨大公子一顿骂。还请您可怜小的,别为难我们了罢。”说着又与北望使眼色,我只当没看见。
果然北望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你是哪里来的造化,怎么就该叫公子可怜你?公子和大公子情谊深厚,是怕大公子又赶着把那些个好东西都给了他,自己只留下些稍次的,才故意说不去。你却当真了,可见是个没心眼的糊涂东西。”
那小厮嘻嘻笑道:“是了,是了,活该大公子骂我,说‘你就是个榆木脑袋石头心的’。”
我听北望所言心中不由一动,口中却道:“年年让着我,却也不像话,不如今年还了他这份情。你去告诉他,叫他先挑,挑完了我再过去。”
北望笑道:“这话说的可不好,一家人要分的太清楚,不就生分了?哪有什么还不还的,公子千万别觉得委屈了大公子,他倒乐意着呢。”
我笑道:“难为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我是不能不去的了。”于是叫人来换了衣裳,自往前厅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略仓促。


第19章 初露端倪
我到了前厅,嵇一苍正与几个小厮说话,见我来了,朝这里看了过来。我却不理他,自进了厅里,随意走动赏玩起来。
嵇穆远到底是个大将军,每年各处的贺礼加起来,几个厅子也摆不下;这儿放的只是些上等的,却也满满堆了一厅子。昔日封府全胜之时比今日嵇府更要强上十倍,什么十二开的大屏风,各色的软烟罗,还有那些个上好的瓷器,怕是宫里的都比不得。故而我随意走了走,见都是些黄金翠玉,也就没了兴致。自回去了。
年二十九,我到暮楚馆去与柳弄影会了一会。三十要在嵇府设宴,初一又要进宫朝贺,怕都不得闲。他设下宴席同我喝了几杯,临走时又送了我些新巧精致的小玩意,倒也尽兴。
大年三十,嵇穆远在府中设宴,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人都到齐了,大家玩闹了一番,又都闹着出去放礼花。嵇穆远笑着叫下人去把新到的几桶大的先放了,再把小的分给年轻人玩。我站在廊下,见夜色沉沉,弯月如勾,疏星相应,自得其乐。嵇一苍走来了我身边,我也不理他,只当没看见。
无语站了片刻,嵇一苍道:“母亲说已看上了忠国公的千金,大约今年五六月就过门。”
我一怔,心中纵有多种思绪,却也只道:“应该的,你也不小了。”
嵇一苍沉默片刻,道:“听说是位大家闺秀,自小就熟读诗书的,模样也很好,最是贤良温婉。”
我道:“很好。”
省心问我该向皇帝送什么贺礼,我道:“我已把那荷花扇面装了扇子骨,就送那个吧。”
省心问:“爷不题诗了?”
我道:“原本想了两句的,叫‘莫叹枯荷遗寒池,霞衣消殆骨犹在’,往下却也想不出了,便就如此吧。”
初一依礼朝贺过,又接了皇帝的赏赐,几样布匹,些许白银,一一登记放入了嵇府的库里。我又觉心中一片空荡荡,支走了随行的小厮,独自沿着街上的路慢走回了府。
我犹自想道:“人都说年少轻狂,最是意气风发,依我看来,却也不见得。如今却也厌了这繁花盛景,不如寻个由头,早些脱离才是。待久了,保不齐又要出什么事端。”
于是自那日后我便称病,再不往琼林院里去。如此一拖就是十来日,眼看就到了上元节,宫中却传来话说,皇帝宣我进宫去。
“我跟他们说‘少闻还病着,恐不宜面圣’,那太监却说:‘嵇大公子不必担心,圣上最是体恤臣子的,风大人可以坐着轿子直去了御书房。’我不好回绝,只好说来看你好些了没有。”
嵇一苍到我房里来一五一十地将外面的情况说了,我头疼道:“人都找到家里来了,也不能不去。只是不知道皇帝这次又有什么难题考我。”
嵇一苍反笑道:“你若要进宫,可不能这个样子进去。换身素点的衣服,再压一压气脉,显得虚弱些,苍白些,就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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