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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上瘟疫的百姓已经有两万多人。各县县城外设立了隔离所,染了瘟疫的病人会在三日之内全部住进去……
大水倒灌,摧毁良田一万三千四百五十二顷,损失耕牛七百三十二头,房屋毁损四千八百三十五户……
一天时间,刘信能整理出这么多消息,实在出乎荀宇的意料,他再次觉得自己捡到宝的同时,也有一丝丝压榨老人的愧疚。
“刘大人辛苦了。”
“不敢言苦,若能解了尹州之难,臣粉身碎骨又有所何惜?”刘信一躬到底,泛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染着无数风尘。
他这样豪情壮志,荀宇刚冒出头的不忍心瞬间就被打散了,“好好,有大人这样的忠臣义士,尹州之难何愁不解?”
刘信被这顶花花轿子抬得老树开新花,浑身透出一股□□。
“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哈哈……”
读史的时候,荀宇就总是被文人这种夸张的情怀逗笑,又总是被他们感动,因为有些人真的能做到。而从刘信眼里,他看到了粉身碎骨肝脑涂地的决绝。
放下这些闲思,荀宇正色道,“今天城中的粮商捐了四十多万担粮食,明天刘大人和巩将军带着粮食去四郡二十三县赈灾,能起锅灶的人家直接发粮,每户按人头给,一人两斗。另外在各城门口搭锅施粥让流民果腹,早晚两回,粥要插筷不倒……”
四十多万担粮草?刘信和巩梵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看荀宇还有话要吩咐的样子,忍着一肚子好奇上前领旨。
荀宇又看向荆楚,“荆将军,你着人去各州郡传本王的命令,严禁各州长官收容尹州的流民,同时在各城中散布消息,就说朝廷的赈粮和赈银半月后就到了,赈粮每人两担,赈银每人五两,先到先得,赈完即止,童叟无欺……”
“噗嗤——”不知谁笑了出来。
荀宇咳了一声,“别笑,不管怎么说,要让百姓自觉自愿的、马不停蹄的回来。”
他语气轻松,心里却是沉甸甸,瘟疫若是随着流民传出了尹州,整个大齐都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荆楚抱拳,“是,王爷。”
“至于荥阳,你亲自带人去。”荀宇从袖里掏出一封信,“将这封信交给陛下,父皇看了,自然知道怎么做。”
荆楚双手接过书信,“末将领命。”
荀宇吐出一口气,最后将目光落在王留春身上,“王院正,这瘟疫你可有把握?”
王留春站起身,拱手,“明早就能定下疫方。”
“……”
他这般轻描淡写,荀宇觉得也许是自己把瘟疫想的太凶险了。
“那我就静候王院正的佳音了。”
瘟疫一解,其他的不足为惧,荀宇彻底放下心,“诸位忙了一天,都去歇息吧。”
“……”
王爷你好像有什么谜底还没揭。
话题突转,刘信,巩梵、荆楚你看我我看你,后两人更是推推搡搡,最后还是刘信站出来,酝酿了一会儿措辞,语重心长道,“王爷啊,把流民收拢回尹州是对的,可若是失信于民——”
每人两担赈粮,十万人就是二十万担,每人五两赈银,十万人就是五十万两。这么多钱,这么多粮,要从天上取啊?王爷要是兑现不了承诺,民变事小,对他的声誉的打击却是毁灭性的。
荀宇领会他的好意,笑着摇头,“刘大人不必担心,钱粮都已经在路上了,半月之内就能到达尹州。”
竟然是真的! 也对,王爷那么受宠,皇上同意让他来赈灾肯定是有准备的。
刘信心里自动给荀宇的话做了注解,巩梵和荆楚亦是一脸恍然大悟,显然也是想到了这里。
荀宇看在眼里,泛起笑容,这样也好,省得他费心解释了。
“是臣多虑了。”
“无碍,大人也是为了本王好。”
两人对视一会儿,刘信没有挪动脚步的打算,荀宇也不好意思出声撵人,只能继续看着他满是褶子的老脸。
“王爷,嗯,那十万担粮草,能否为下官解惑?”尹州的粮商有多抠他是知道的,一口气捐十万担,王爷这是吐了多少血?
刘信问的这么委婉,荀宇却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捐万担者本王承诺他们三代科考,捐千担者本王许他们的名字写进尹州志。”
“这样啊……”刘信神情恍惚地走出去。
鸟为食人求名,自己十年寒窗苦读,二十载小心为官,竟敌不过人家捐几粒粮食?真是太难过了。
“……”
后面三人一脸迷茫地看着突然失意的刘信,纷纷摇头,老男人的心也很难懂啊 !
……
此后五日,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尹州城中不见一个流民,大部分是领着粮食回家了,小部分在城外搭起草棚,还有一些是被送到了隔离所。隔离所里疫病患者的病情慢慢好转,乱葬岗里尸首堆积的速度越来越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瘟疫会这般逐渐销声匿迹的时候,刘信带回来的消息打乱了荀宇的阵脚。
“你说又有许多人得了瘟疫?之前不是把所有病人都隔离了吗?怎么会这样?”荀宇惊得几乎跳起来,然后是一连串的发问。
“臣也不知道。”刘信苦着面色摇头,“臣确定两天前所有病人俱已住进隔离所。然而今天下面来报,又有数百人开始呕吐盗汗,其中不少人正是刚刚返乡的流民。”
“……”
隔离所的疫情得到控制,说明太医们给出的方子没问题。这样一来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原本得了瘟疫的病人还有漏网之鱼,二是除了病人会传染,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致病。而前者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便有几条漏网之鱼,也不可能在一两天内传染百千人。那么就是有其他的传染源头了。是什么呢?水?粮食?
荀宇在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排除一项,保留一项,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镇定。
“王院正,你怎么看?”
王留春眉头紧锁,他对自己的方子有自信,确实是对症下药,而隔离所里日益减缓的病情也证明了这一点。那新起的疫情到底是因为什么?
王太医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摇头道,“下官也不清楚,怕是要明日出城看看才能下决断。”他身后的太医、医官们点头附和。
荀宇也正有此意,“那明日本王与你们一同前去。”
王留春又道,“下官还有一个主意。”
“请讲。”
“民间卧虎藏龙,王爷何不在城外张榜,请能人异士来襄助。”
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出来,荀宇可能还要考虑一下他师父和太医院各杏林高手的情绪,不过王留春提出来就没问题了。
“好,昕辰你立刻派人去张榜。”
荀宇对民间高手还是有些期待的,不提他看了如何多的野史画本,就拿民间大夫本身来说,也许他们看过的医书不如太医多,见过的药草不及太医院的齐全,可他们的行医经验是诸位太医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百姓吃五谷杂粮,病也病的形形色色,千奇百怪。宫里的贵人非金玉不食,非澧泉不饮,他们的病不是富贵病就是心理病。两相对比,太医的思维太过局限,技能太过单一,荀宇觉得他还是可以寄些希望于江湖草医的。
……
连着两天,荀宇和王留春跑遍了尹州城附近所有出现疫情的村子,一无所获且越发迷茫。
即便饮着同一条河或同一口井的水,吃着同一个粮行的救济粮,有的发热呕吐,有的却胖了三斤。
荀宇觉得也许从一开始他的思路就错了,可对的思路是什么,他却没有一点头绪。
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城外榜文上的赏金越来越高,整个尹州上空笼罩着浓稠的死气。无数人陷入恐慌与咒骂之中,“天罚齐国”的传言一时甚嚣尘上。
不过几天时间,刘信的胡子捋掉了大半,巩梵和荆楚干了数架,连床都打散了一回……
就在荀宇一筹莫展的时候,城外久无动静的榜文终于被揭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揭榜的是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
第55章 五十五只小傻瓜
女人挽着最寻常的妇人发髻,颜色普通,五官只能说清秀,一身粗布素衣,浆洗的很干净。她手上牵着两个男娃,约莫七八岁,长相一模一样,应该是孪生子,正好奇的四处打量。
女人有些拘谨地站着,脸上却没有见到王爷大官的惶恐,荀宇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是你揭了榜文?”
女人清楚荀宇的身份,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行礼回话,只得点点头,“是民妇。”
“你是哪里人氏?”
“民妇是江南郡梧桐县观潮镇上柳村人氏,夫家姓陈,王爷唤我陈氏便可。”
“你懂岐黄之术?”本朝民风虽较前朝更为开放,却也没有到允许女子出门行医的地步。
陈氏摇头。
荀宇失望,他还以为能见识到现实版的《女神医XXX传》。
“你有祖传医方?”常有隐世高人留下绝世秘籍,那留一两个医方也是可能的。
陈氏再摇头。
荀宇有些恼了,“那你有何本事治好瘟疫?”
“民妇不懂医术,也没有医方——”见在座的人脸色都沉郁起来,陈氏也有些忐忑,连忙道,“不过我知道瘟疫是怎么传染的。”
“难道不是因为邪气横生?”邪气入体,血脉不能畅行,人自然会出问题。这是王留春和各位太医最后给出的答案。
陈氏没说是与不是,反问道,“那邪气是如何产生的?”
“这?”
邪气是晦气,是天人失衡的浊气,是许多疾病的病因,这都是先人对邪气的总结。
可邪气是具体怎么产生的?好像从未有定论。
荀宇不懂就问,“那你知道吗?”
陈氏看他“不耻下问”,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好奇,一点也没有皇家贵胄的威严冷酷,浑身的拘谨一下子就去了大半,甚至忍不住泛出慈母般的笑容,柔声道,“王爷,你知道为什么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吗?”
“为什么?”荀宇还真不知道,他歪在椅子上的身体瞬间坐直,等着听下文。
“大灾过后,必有尸骨成山。尸体腐烂衰败,向外释放一些有毒有害的东西,就是王爷刚才所说的邪气。腐肉融进泥土,渗入水体,百姓喝了这样的水自然会生病。”
陈氏说的轻松,除了巩荆两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其他人脸上却是一言难尽,“腐肉融进泥土,渗入水体”,他们岂不是喝了泡过尸体的水?
“呕——”荀宇苍白着脸色干呕出来。
陈氏还继续撒盐,“王爷不用担心,只要把水烧开了再喝就不会有大问题。”
“……”他在意的是这个吗?好吧,听了这话他的确放心许多,可还是很恶心啊!
刘信他们也松了口气,九州王脾胃虚弱不能喝生水,他们沾光喝了十数天的开水,当时还觉得寡淡无味,现在倒该烧香庆幸了。
“尹州的水灾也是如此。被洪水刮走的人和牲畜烂在河里,邪气渗入地下,污染了水井……许多百姓舍不得柴火,有喝生水的习惯,喝多了邪气入体,身体弱的人扛不住就病倒了。”
“原来如此。”荀宇不自觉地点头,“这么说来,只要令全州的百姓喝开水就能遏制瘟疫了?”
这也太荒唐了吧。
陈氏却真的点头,“这只是其一,最好让大夫配上药撒在井里杀……杀死邪气,还要让人们小心老鼠和蚊子。”
把药撒在井里他懂,可以一劳永逸。可这关老鼠和蚊子什么事呢?
陈氏提示他,“王爷有没有发现住在水边的人家更容易患上瘟疫,还有即便没有遭灾、没有流民的地方也有人感染了瘟疫?”
有吗?荀宇看向刘信。
刘信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四郡之中,江南郡的疫情最严重,它也的确坐落在河的两岸,但他不知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没有受灾的地方确实有人感染了瘟疫,不过有没有流民去过却不好肯定了。
荀宇回头,再看向陈氏。
陈氏不再卖关子,直接为他解惑,“老鼠会通过噬咬传播鼠疫,蚊子能通过叮咬传播疟疾。蚊子的幼虫在水里孵化,住在水边的人家最容易遭灾。它们吸食疫病患者的血液,再传给其他正常的人……”
“……”
老鼠和蚊子能让人染上瘟疫?蚊子的幼虫在水里孵化?这些都太超出荀宇的想象了。
“也许这位夫人说的是真的。”王留春突然开口,“下官之前在一个病人身上看到过啃咬的痕迹,只是当时不多想。”
“……”其实荀宇心里也是信了八分的,只是——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邪气一事,荀宇还能勉强解释为她观察细致,可鼠疫、疟疾,一听就不是普通农妇能想出来的病名。
“民妇七年前掉进河里,之后昏迷了三日,梦到许多奇怪的事情……”
陈氏垂下眼睑,荀宇不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真假,不过想到自己身体里鬼一样的系统,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了。
刘信等人接受的更快。神佛示警,古来有之。这陈氏能有此机缘,说不得是有造化的人,可惜已为人妇,要不然……
荀宇不知道有人在打他后院儿的主意。他敛了神色,“本王明白了,你先住在州衙,不用牵挂家里,本王会派人去传口信。”
“……”陈氏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哀色,“不用麻烦了,家中只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