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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他说,像是自言自语。而后抬起头,像是说给扑面的寒风:
“我一定,会回来的。”
第93章 还不如没有的父亲
雪停了,天亮了。
阳光终于穿破了层层的乌云,这样的天气,会让人觉得什么事情都大不了。天还没塌下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大殿里停着问归途的灵柩,剑千山却还在有些恍惚。
他总以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成长,悟道不急,修行不急,终身大事更不用急,所有事情都不用急……师父他总是看起来很年轻,所以他也一直觉得,这个人是不会有一天突然就不在的。即使会有,那也该是很多很多年后才会发生的。
直到这时候,他亲手整理这个人的遗容,擦干他嘴角的血,给他换上干净整洁的道袍,给他慢慢梳起道髻,入手都是冰冷的温度,他才终于恍惚发觉,其实师父头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他忽然想起了问归途近日以来反复吟赏的一首诗——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
大殿里是《玉皇经》的诵经声,而这样清朗的经文声中,剑千山忽然想给问归途再念一次这首诗。
谁能想到呢,原本只是见证问归途选定继位之人的武林大会,却成了丧事。诸位掌门自恃身份,自然也该上一份奠仪再去。房檐上盖着白雪,房檐下缀着白绸。到处都是白色的,连风鹤鸣穿的衣裳也是。他转过一处廊角,周围再无其他人,眼前是酒窖。他从窖中搬出两坛酒放到雪地上,忽然不知道是对谁说了一句——
“你满意了?”
阳光虽然灿烂,却不能照亮每个地方。有人在阴影里咳嗽了一声,声音嘶哑像是破风箱。风鹤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星河影对问归途弹琴的评价是“老鼠啃风箱的动静”,突然觉得这个词放在这里也无甚不可,唇边略略扬了一些。这样细微一个动作依然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又是呼啦啦地响了起来,他咳嗽了几声,而后才问:
“你在笑什么?”
声音带着一些呼啦呼啦的痰音,风鹤鸣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他的肺应该是已经烂成了蜂窝,然而他却偏偏还活着,或许是没有那么严重,也或许是他就是这种肺都烂透了也能活下去的怪物。
于是风鹤鸣略略侧头,看着那片阴影:“没什么,和你没有关系。”
像是黑暗在和他对话,那个人声音里没有怒意,却带着些装腔作势的惋惜:“孩子长大了,果然是翅膀硬了。当爹的关心一句倒是碰了个冷脸,真是让人难受啊……”
沉默。
“我只是想到了以前星河影说过的玩笑话而已。”风鹤鸣有些避重就轻,却还是向着阴影的方向低下了头,“不过他现在已经走了,所以……”
“所以,你做的很好。”他说,“这些日子里剑门大概会很忙,你也不要急着回家。等到帮你师兄处理好你师父的遗骨,再回去看你娘也不急。”
又是片刻的沉默,阴影里没有丝毫声响,像是那个人已经在空气中消散了一样。然而风鹤鸣知道他还在那里,因为空气里还有只有他闻得到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他只得点了点头:
“是。”
阴影里的人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水风清那样毫不掩饰的邪气,他的笑声甚至很温和,然而像是静水下的暗流,因为潜伏起来所以更加危险。风鹤鸣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后便听到他说:
“不过,为父倒是觉得鹤鸣你该多在剑门留一段时日。”
他想问为什么,然而略微的犹豫后却还是没有开口。阴影里他便笑了起来:“鹤鸣,凌虚剑门久居正道首座,你觉得,为什么连立个掌门人还要请来中原正道的所有掌门?”
因为……
“盛名之下这四个字,后面可以是庶几无虚,也可以是其实难副。”他慢慢开口,“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 当年问归途接任的时候,凌虚剑诀已经到了第八重大圆满,尚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要跟他切磋一二……”
他说到这里,忽然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去一样的声音,真让人随时担心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要断了气。风鹤鸣向着他的方向略是动了半步,却是刹那的犹豫后又停了步站在原地。终于听到那人像是咳嗽够了,顺了顺气,继续道:
“如今那些人都成了一派掌门,你师兄却刚刚步入剑诀第八重,还因为那个叫星河影的小子荒废修行……如今他道心不定,虽然清罡、叶云还能顶着,但他堂堂掌门,若是不能服如今这群正道之众——”他故意拖了个长音,带着股笑意,“恐怕剑门百年声誉,就要断在他手里了。”
“你?!”
“不过,”他突然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自得或是满意的味道,“若是你师兄他想担住剑门声誉,自然只能闭关参悟剑道。如今问掌门死得不明不白,他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加上连星河影那小子都离开了剑门……鹤鸣啊,即使是你师兄托你在他闭关之际照管剑门,你也要记得嘱咐他一句,切莫执着啊。”
他是声音里带着轻快,仿佛是预见了什么畅快淋漓的事情:“参悟剑道,尤其是凌虚剑诀这样的精妙武学,每一步都是凶险十分。以往有问归途帮他撑着,有了什么困惑自然可以找师父全盘倾吐,心结也能开解。如今问归途身死便是他最大的心结,若是参悟剑道之时,一步行差踏错……走火入魔事小,若是心魔深种,越想光大剑门越不得其法,或许日后他会成了另一个水风清,也未可知。”
他说得轻松十分,风鹤鸣却觉得从心头冷到了脚尖。他连说出的话都带着颤抖,死死盯着阴影:“你就这么恨剑门吗?”
“怎么会。”他回答地十分轻松,“鹤鸣啊,为父也曾是剑门子弟,自然期望它日渐兴盛还来不及。”他笑了一声,那声音十分温和,有如二月春风,“况且剑门武学,也出自《长生典》,与不死神道也算一脉相承……为父,怎么会盼望它落得正道人人唾弃惋惜、掌门走火入魔成为武林笑柄这样的下场呢?”
风鹤鸣的拳握住紧了紧,又松了开。终于还是冷静了下来,看着那片阴影:“父亲若是没有吩咐,孩儿就告退了。”
说罢,却并未移步。依然站在寒风里,直到阴影下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句“回去吧”藏在咳喘声里冒出来,他才终于转身离开。
背后,咳喘的声音里,还带着诡异的笑意。
真是刺耳。
第94章 祸害总该名副其实
风鹤鸣赶回大殿的时候,正看到那截断剑。
剑门里铁剑是消耗品,尤其新弟子入门的时候,最容易弄断铁剑。等到了有些内力修为,能用内劲护住兵器的时候,剑就没那么容易断了。
而且剑千山已经到了以柔克刚的境界,所以更常用拂尘,不是有生死大事,他其实很少出剑。
然而现在,雪地里是一截断剑。
另外半截还在剑千山手里。
大殿前,广场上的雪早被扫的干净,于是风鹤鸣可以清楚地看到,广场正中的地方半只脚印,足足陷入地砖半寸,前深后浅。剑千山就站在那足迹前,白麻丧服上留着几点血迹,血痕也落到了地上,一道弧线。
是颈侧水风清留下的那道伤口,又崩了开。
原本在大殿前的众位正道掌门此时都不见了人影,而广场上还留在剑气激斗的痕迹。地上还有几道划痕,却都不若那半只脚印明显。正法明心二位长老站在一旁,脸色都不好看。风鹤鸣心下一惊,急忙跑向剑千山身边:“师兄!”
剑千山原是一直握着半截断剑看着山门方向,直到这时候,慢慢伸手,将半截断剑收进剑鞘,手中重新拿起拂尘,而后直接转身走向后山——
“我回房闭关,二师弟,这段时间,门内的事情就劳烦你与二位长老了。若无人命大事,不必找我。”
风鹤鸣一怔,看向两位长老。明心长老略是皱眉,正要跟上去,剑千山却是停了步向他摇摇头:
“不必劳烦长老。”
他说罢,走到大殿中,上了一炷香。风鹤鸣只觉得遍体生寒,剑门规矩,掌门闭关必须明心长老从旁护法,防的就是掌门行差踏错。历代明心长老,往往都是由与掌门私交最深的同辈师弟继任。
而星河影,却刚好已经被逐出师门。
“师兄!”
风鹤鸣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剑千山却只是对他摆了摆手。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风鹤鸣才终于有勇气询问两位长老,到底他不在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千倾竹海,雪林寂静。
“左盟主的千钧劲力果然令人大开眼界!”喧闹的人声像是石锤打破了镜面,霎时扰得林中杂乱。不知哪家的掌门出言吹捧,左留尘一手捋了捋长髯,拱了拱手极为谦虚:
“诸位过誉了,只是问掌门刚刚羽化仙去,想来那剑千山也是因此巨变心神不稳。少年英才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不过要等他撑得起正道首座的名声,怕是还要再等个二十年啊!”
“倒是祁神算智慧过人,三言两语便逼得他剑门两位长老只能袖手旁观。”
“承让承让,剑千山既然担了掌门名声,自然该由他接招。”
“呸!”
突然唾骂一声,竟然是成云烟。这时候他一张老脸气的发红,像是下一刻就能炸开一般,连花白胡子都哆哆嗦嗦:
“你们当年打不过问归途,如今却要跟他的徒弟撒气?左留尘你千钧劲力用足了九成,若不是那孩子颈上伤口突然崩开让你分心,你敢说你不是想运足内劲给他留下暗伤?!”
左留尘脸上一白,成云烟一手挥开了徒弟,转而是一把拎起了祁连的衣领子:
“还有你!问归途尸骨未寒,你们就敢当着他的灵柩口口声声说什么弟子服其劳?!那孩子就算是天纵的奇才,也怕是要毁在你们搬弄是非的一张嘴里!!”
“成掌门,那小子毕竟是魔教孽种……”
林间突然传来啪啪啪三声脆响,是有人拍手鼓掌。紧接着一声怪笑,声音不大却顿时刹住了这群正道元老的窝里斗。
一阵风裹着竹叶落雪而过,糊得人睁不开眼。而后是哗啦啦一阵碎响,等到这股怪风过去,雪地里便多了个人。
玄衣一袭,简简单单却十分干练。头上简单一支木簪束发,还有零零碎碎的小碎发炸毛一样翘起来。手里一把银鞘宝剑,剑鞘是亮银镂空雕花,剑柄上还挂着个苍蓝色的剑穗,怎么看怎么花哨轻佻。然而这样花哨轻佻一把剑,正配他脸上戏谑肆意的神色。他倚着一杆竹子,唇角挂着悠然笑意:
“有意思,你们管一个正道掌门叫魔教孽种,那我这种魔教少主是什么?”
他说着,抛起手中的剑又随手接住,在掌中一转。众人正是戒备,却见他突然手一翻握住剑柄,慢慢拔剑,眼里带着挑衅和蔑视——
“我知道,祸害嘛。祸害就该名副其实,不如我在这里血洗了你们正道武林,然后随手栽赃凌虚剑门,让你们整个正道内乱,你们觉得如何?”
这牛皮不仅吹了起来,还吹到了天上。星河影脸上带着笑,刚听到左留尘开口一句“你算老几”,便突然剑花一挽身形一动。
有风起,却是凌乱十分。人影像是消失在了风里,唯有剑光明晃晃一瞬闪过,跟着是耳边一句调笑——
“你知道我们当道士的怎么夸清源山老君像的吗?”
颈上突然一凉,而后是一股滚烫的热度。那声音突然就远在耳后,带着更甚的笑意:
“老子天下第一。”
星河影的剑划过左留尘颈侧,留下一道血痕。明明之前他只是凌虚剑门里一个武功微末的弟子,他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在场十余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功夫?!
左留尘一手捂住颈侧伤口,瞪大眼看着眼前挥挥手中长剑甩落血迹的青年。他的眼里带着笑,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是繁星坠入瀚海,带着一层晦暗:“一次杀你们这么多人,还真有点难,我还偏偏就怕麻烦。左盟主倒是好脸皮,用你五十多年的内力硬碰硬赢了剑千山一个二十多岁的,好像还挺得意?”他手腕一挽,收剑入鞘:
“遇到我逆命心法第八重的轻功,还不是愣得跟傻狍子一样。也就搭着剑千山太老实,换了你爹我,不遛你转个百八十圈,都对不起我这一身的轻功绝学。”
他说着,眉飞色舞的神情格外招人厌恶,像是眼角眉梢都写着“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一般。这人实在是招人恨,然而他敢在竹林里拦着这群正道掌门,要么是活腻了等着被一群内力比他高处二十多年的老头围殴致死,要么就是,他狐假虎威完全不怂。
显然他不是前者。
成云烟黑着一张脸,抬头看向星河影背后那支竹子的顶端。竹子上仿佛轻无一物,却实打实的多了个人。
黑底金纹的一身衣裳,没有血色,却一样给人沉重的感觉。星河影还是随便梳了个翻天髻,水风清就干脆只是把碍眼的头发束在脑后,剩下的连挽都不挽干脆披散下来。这时候他站在竹子上,俯视下面衣冠楚楚的诸位正道元老,眼里除了阴森笑意就是邪性——
“刚才在凌虚剑门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