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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竹子上,俯视下面衣冠楚楚的诸位正道元老,眼里除了阴森笑意就是邪性——
“刚才在凌虚剑门里,一个个好像都闹得挺欢啊?你们是想让我在这里就把你们一个个宰了呢,还是等我放你们回去,一路上随便选几个灭门呢?”
第95章 千剑一剑
习武亦是修心,参武更是悟道。
剑千山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急着打坐,却是先拿了一本《道德经》,盘腿坐在床上慢慢看了起来。随手抹了一把颈上,伤口不深,已经止住了,但还是沾了他一手红。剑千山低头看看手上的血迹,忽然觉得眼睛被刺的生疼。在转回书上,突然看到一行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这句话……?
剑千山忽然恍惚了一下,放下书卷,一手拿起身旁的剑走出了房间。门没有关,他也没带拂尘,只是像感应到了什么,向着山门走去。
明明是青天白日,他却没有遇到任何人。踏着一地积雪,直出了山门,终于在台阶上看到了有人正从山路上向他跑来。
“师兄!”对方抬头,脸上是比今天的阳光更灿烂的笑容。一身道袍里黑外白,头上还有毛绒绒乱飞的小碎发没有打理整齐,然而星河影显然从来不注意这些,只又快了几步跑向他,“师兄我有东西送给你!你肯定喜欢的!”
剑千山握剑的手忽然紧了紧,星河影仰脸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停在原地眨了眨眼。而后唇边又是笑意,慢慢拾级而上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师兄?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剑千山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开口,拖着长音。星河影一副懵然神色看着他,四周寂静,而后突然是裂帛入肉一声响。
星河影低头,看着直直捅进心口的道心归崖剑。明明是无刃之剑,剑千山此时双手握着剑柄,竟然亦能一剑透体,也不知运了几分内力,只是透体而出的剑尖上沾满了粘稠血迹。
“师兄……你……”
剑千山慢慢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在想,你不是他。”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定格,空气里血腥味忽然变得更浓。然而眼前的人却笑了起来,仿佛全然未曾感觉胸口有伤,只歪歪头,满脸天真看着剑千山:
“那我是谁?”
“你只是我心里的魔障而已,这里不过是个幻境。”剑千山看着他,慢慢将道心归崖剑拔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是《尚书》,我入定之前,看的是《道德经》。”
剑离体,染着粘稠的血。剑千山并未擦拭剑身上的血色,便挽剑回鞘:“何况……道心归崖剑,还在家师房中。”
他说得简单,却见对面的心魔笑了起来,那笑容仍与星河影一般无二,只是眼里没有那样灿烂的小星星。它看着剑千山,似乎在看一个笑话:
“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是你的心魔,我说的话都是你心里藏着的话,我就是你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你又怎么除掉我?”
它忽然开始溶化在空气里,一点一点的消失,顶着星河影的脸却又露出了星河影没有的狞笑——
“你看到我是他的模样,因为你自己知道,他才是你修行中最大的障碍。剑千山,你能看破心魔一次,你能看破一千次吗?”
像是环境被突然扭曲,周围的一切被卷入漩涡而后又被吐出来,剑千山眼前变成了一条通天的白玉台阶,而它顶着星河影的脸站在台阶上,身后无尽的台阶上有无数个一模一样的它:
“你能杀到什么时候呢?”
剑千山便再度拔剑,横剑齐眉,眸光比剑光更冷:
“杀到……无杀念,亦无妄念的时候。”
而后是剑光带着血光,他踏上一级台阶,手中斩除心魔,口中字字清朗:
“凡论心之道,若常湛然,其心不动……”
一步一剑,一剑一血光。剑千山眼里看到的不再是星河影的模样,只是昏黑模糊的人影。越走这台阶,前方便越是华光灿烂,仿佛是回到了凌虚剑门的山门前,一步步走向高处。他的神情越发平和淡漠,口中字字,在清朗之中带着强硬——
“理性如调琴,弦紧则有断,慢则不应……则又如铸剑,钢多则折,锡多则卷。”
他一字一句说着,一剑一人斩着,一步一阶走去。无尽的台阶无尽的杀戮,幻境里不知疲累,只是眼神越发冷峻空灵,直到第一千阶,第一千人,眼前再没了无尽的路,身后只有血色,眼前有璀璨华光。而那个人坐在地上,挡在路前。他手里是一壶酒,没有杯子,只随性一仰头一饮酒。在道心归崖剑刺来时,他突然伸手,两指挟住了剑锋。
“师兄,”他开口,抬头看着剑千山,眼里像是有会闪烁的小星星,唇边像是有能化开山巅积雪的春风,“你还记得归墟崖上那把剑吗?你说它是冷的,我说你能把它焐热,你不信么?”
他看着他的眼睛,唇边又是带着笑意:
“师兄,你的剑是冷的。如果我的手不能把它焐热,那么我的血,能把它焐热吗?”
千剑不如这一剑。
剑千山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像是那个雪夜里,他说喜欢的模样。
雪夜的天上没有星河,因为那时候,天上的星河在他的眼睛里呀。如果他的眼睛里也没有星河,那是因为,他的眼睛里装的都是你呀。
剑千山闭上了眼睛,而后,松开了手里的剑。一瞬间周围再不见了光华或是血腥,耳边电闪雷鸣,天地在这一刻崩塌,白玉台阶猛然断裂,他脚下一空,终于坠入了深渊——
像是一步踏空从而坠入深渊,剑千山猛地睁开眼,恍惚如大梦初觉醒悟自己仍在房中榻上端坐。神魂回归仿佛一锤击在胸口,血气翻涌内力乱流,而后张口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师兄!!”
一道黑色的影子瞬息落在身边,竟然是星河影。剑千山抬眼看他,只见他今日穿的并非剑门道袍,而是一袭干练十分的短打玄衣。这时候一手在他背上,却不敢妄动真气,只是看着剑千山,一副老虎咬王八无从下口的模样,也像是小猫遇见刺猬又想动又不敢:
“师兄,你还好吗?”
剑千山又是盯着他的眼睛看,那双眼里从不掩饰情意。他忽然懂了什么,闭上眼自行调息,却还是给了他一句回答——
“出去。”
“师兄……?”星河影虽然不解,却也察觉到了什么微妙的气氛,正要问,却听剑千山继续道:
“我说,你出去。”
剑千山没睁眼,也就没看到他疑惑懵然又带着震惊的模样。只是略略的恍神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那……那我到外面等你?那个,我给你带了个小玩意儿……”
“出去!”
“好好好!”星河影立刻举手投降,转身蹿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剑千山这才终于睁眼,却是摸了摸手中被血迹染了的《道德经》。
他欲以杀念破妄念,到最后无杀念亦无妄念。
可是到最后,杀念已绝,妄念仍在。
他的手上猛然发力,却是抓破了书页,皱巴巴的纸张带着血迹,又染了满手。
第96章 窑变无双
不可相恋,相恋则系其心;不可不恋,不恋则情相离。恋与不恋,得其中道可矣。
道理其实早就有人写了出来,只是后人参不透悟不出做不到罢了。
星河影等在房外,不时站在窗前向里张望。不过窗子是关着的,于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在他身后是风鹤鸣略带嘲讽笑了一声:
“你又不能穿墙进去,扒着墙看什么?”
星河影闻言,转头白了他一眼:“你不懂就是不懂,我跟你说也没用。”
“你这人——”
“事情不一定是因为有意义才要做的。”星河影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只玉坠儿,抛起来又一把接住,一指拎着挂绳将玉坠儿甩了几圈,“因为我喜欢,所以我做,就这么简单。”
风鹤鸣看到他手上那只玉坠子,略是一怔:“你拿的是……”
星河影唇边一抹笑,一把握住了玉坠,抛给了风鹤鸣:“本来想直接给师兄,不过这时候给你也一样。帮我放到师父灵前,让他老人家在天上安心当他的神仙。”他说着,眉眼里是极为张扬的笑意,“我在山下把左留尘给揍了,顺手抢的。”
风鹤鸣接住了玉坠,正面一个“左”字背面一个“镖”,左留尘是七十二镖局联盟的盟主,居然被星河影抢了信物,简直是奇耻大辱。然而这东西当然也不能留在剑门,否则……
风鹤鸣略是皱眉,抬手又将这玉佩抛给星河影。星河影正要接住,背后突然一声巨响惊得他回头一看,玉坠就这么巧砸到了石头上,一声脆响。
星河影低头看一眼碎玉坠子,又回头看看剑千山房间紧闭的门,再抬头看看一样一脸懵逼的风鹤鸣,果断捡起碎玉扔给风鹤鸣同时转身趴在剑千山房门外:
“师兄你快出来!二师兄闯祸啦!”
他娘的还有这种操作吗?!
风鹤鸣捡起玉坠正要捂住星河影这张破嘴,却是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星河影也没想到,一个趔趄直接张了进去,正撞上剑千山肩膀,磕得鼻子一酸:
“师兄你……”
他说着一抬头,后半句话噎在了嗓子里。他有些无法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明明之前还是一头青丝的剑千山,这时候却是满头比雪色还要亮眼的白发。鹤发童颜,以及眼里平静至极的神色,让星河影觉得他突然像是远在天边的云,遥不可及。
剑千山略是侧目看着他,那眼里却竟是没有丝毫波澜。星河影忽然觉得心里没底,莫名有些慌,一手拽着剑千山的衣袖,慢慢站直了身子,伸手拽了拽剑千山的头发,总算憋出来完完整整一句话:
“师兄你……掉色了?”
风鹤鸣:我的师弟好像是个智障,哦,他现在已经不是我师弟了。
剑千山却是只略略侧头,避开了他的手。满头的白发这时候显得他整个人都像是冷的,却又有种奇妙的相称,因为他眼里也是冷的。
“别叫我师兄。”他慢慢开口,“你已经不是本门弟子。”
星河影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能理解这个情况。他伸手在剑千山眼前晃了晃,就好像在试探“这人是不是我师兄”一样。剑千山一把抓住他的手,略是敛眉:
“不要闹。”
而后在星河影嬉皮笑脸之前,松开了手,抬眼看着风鹤鸣:“出了什么事?”
风鹤鸣心里一沉,不是因为左留尘的玉佩,而是因为这时候的剑千山。看到他的时候,竟然好像又见到了问归途,让他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连回答都是下意识地略略放低视线。似乎察觉到了风鹤鸣的不安,剑千山慢慢开口:
“闭关修行如瓷器入窑,瓷有窑变,人为何不能?二师弟,不必介怀。”
窑变……他这是把自己当成烧瓷了么?风鹤鸣一瞬间有点懵,却还是上前两步伸手给剑千山看那块玉佩:
“左留尘的玉坠,阿影抢来的,但是碎了。”
星河影眉头一扬:“话说清楚!我抢来的时候还是好的!你摔的!”
风鹤鸣:“明明是怪你没接住!”
“你要是别扔我不就不用接了!”
“你要是不扔给我我为什么要扔给你!”
“我扔给你你拿着不就……”
“好了。”剑千山突然开口,话里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没有无奈的调笑,只是很淡一句,说罢衣袖一甩,接过了碎玉:
“告诉左盟主,玉佩来剑门领。若是有他人要讨论正道首座之事,一并前来。”
说罢,转回房里又要关门:“三日之后再告诉他,我还要再悟三日。”
摆明了就是三天后约架?风鹤鸣还在隐约担忧,星河影却是在剑千山关门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师兄!”
然后被剑千山一手慢慢拽开,依然淡然十分,无喜无怒:“阿影,既已解剑下山,就不要叫我师兄。”说罢,略是一顿,继续道,“还有,既然已经不是本门弟子,就快点下山去吧,不要被人看见。”
星河影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略是一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拽住了剑千山的衣袖,眨眨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剑千山的眼睛:
“师兄,我只是想告诉你用轻功巧劲破左留尘千钧劲力的窍门。他们欺负老实人,没关系,我不老实,我帮你欺负回来!”
风鹤鸣:日他娘的都逐出师门了还能塞我一嘴?!
然而剑千山却是又回头看着他,只是唇角略抿了抿,是个有些僵硬的弧度,像是强颜欢笑一样。在星河影怔忡的瞬间,他又抽出了衣袖,关上了房门:
“好意心领,但,道不同不相与谋。少主还是回逆天命吧,莫要阻贫道修行。”
房门紧闭,星河影在门外瞪大了眼睛,费解地消化剑千山话里的意思。全程目睹分手现场的风鹤鸣直接愣在原地,理所当然被当成了空气。星河影隔着门,似乎琢磨了好一会儿,事实上也没有很久——
“师兄,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的回答也是隔着门的:“出家之人,理当断七情六欲。”
出家人?哦……剑门的掌门必须是出家修道。星河影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
“可是我还喜欢你呀,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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