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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不喜欢我了吗?”
他的回答也是隔着门的:“出家之人,理当断七情六欲。”
出家人?哦……剑门的掌门必须是出家修道。星河影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
“可是我还喜欢你呀,怎么办啊?”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听到剑千山近似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第97章 钧不成对
左留尘再次来到凌虚剑门的时候,问归途还未出殡。
出殡之事,若是寿满仙去,不过停留一两天就是。然而凌虚剑门屡遭变数,便是要等上几天。
等什么?明面上说是因为剑千山修道闭关,等他出关;然而左留尘倒是心里有数——恐怕是在等剑千山保住凌虚剑门的名声,让问归途去的安心。
那日在长云峰下,星河影靠着轻功取巧抢了他的信物,虽然说出去是星河影耍诈,然而他也着实跌面子。玉佩不夺回来他也没脸回去,索性在凌虚剑门外的隐仙镇住了几天。原本是为了与关系相近的几位掌门讨论一下如何从魔教手里把玉佩抢回来,哪知道过了三天,就收到剑门派人捎来的口信,说是在千倾竹海里捡到了他的玉佩,让他到剑门来拿。
这话,摆明了就是挑衅。左留尘当然是不惧的,毕竟短短三天,除非凌虚剑门是用了什么邪魔外道的手段,否则剑千山没理由一夜之间能多出来几十年的内力与他斗。
于是,在次日一早,左留尘便到了长云峰。
而剑千山,这时候却是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今日着实是个不错的天气,阳光也好,天色更是蓝得通透。剑千山心下惦记着今日怕是要与左留尘再有一场苦斗,刚刚开窗换气想稳稳心神,就见一道黑影呼啦一下挂在了窗前——
“喵喵喵,这位好看得像神仙一样的道长,要不要算一卦呀?”
呵。剑千山略是从窗前退开一点,却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那人一身玄衣,从房顶上倒挂下来,跟个蝙蝠一样,又刚好挡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因为动作太大,外衣领子开了些,刚好让剑千山看到了他衣裳里面还有一角麻料。然而剑千山却只是眸光略动,抬眼看他,脸上也没什么神色变化,只回了他一句:
“贫道不信命。”
星河影见他没有放自己进去的意思,眨了眨眼索性继续挂在房檐上,脸上还带着笑嘻嘻的模样:“本少主掐指一算,道长你命里虽有坎坷,然还是顺风顺水,唯独缺一个双修道侣。道长呀,你看我怎么样?”
“别人都可,唯你不行。”剑千山拿起桌上拂尘一扫,搭在了臂弯,略一抬眼,“道人合伴,不找无志气干打哄者。若是与你同修,怕是贫道出家也白出了。”
星河影于是眨了眨眼,从房顶上翻下来站在了窗外,手肘搭在窗沿上,两手握拳撑着下颌,歪歪头一脸无辜:“话不是这样说的,道长你想啊,逆命心法乃是真气逆流,你若是与我一同修炼武功,那自然事半功倍;再说了,道长你不觉得,正道掌门和魔教少主很是登对么?”
剑千山确实是不知道逆命心法还有真气逆流这一说,只是星河影这样一讲,他也就明白为何那日他从苍狼手下把星河影的小命抢回来,明明按照凌虚剑诀的法子给他渡气,他却还会内伤了。这时候剑千山只眉头略扬,却是仍然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嘴上一句反驳:
“若说登对,正道掌门不是该对魔教教主?”
“……别吧道长,我爹他都是奔六十的人了,而且你俩还有点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关系,咱别这么有伤风化行吗?”
“……”明明是斩了七情六欲,但是还是好想打他可怎么办?剑千山黑着一张脸,星河影却像是全然没有发觉,改成一手拄着腮帮子,另一手叉着腰,侧着头一副苦思模样:
“要么我跟老头子商量商量,他先人退心不退,让我当两天教主,把你骗到手再说?不好吧,万一让我大娘知道了,她要打人的。”
“……”一边要骗我一边还这么直说出来,你对自己还挺自信啊?
剑千山心里吐槽没完,脸上倒是毫无动容。星河影却也不觉得尴尬,只眉梢一扬,又是一副机灵模样,唇角带笑看着剑千山,仿佛自说自话也全然无所谓:
“既然这事情如此复杂,那我就从送东西开始一点点讨好道长你吧?到时候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道长你就算想甩开我也不好意思啦!”
“你可以送,贫道自然可以不收。”
“那我不管。”星河影说完,突然手一撑窗台,一副要从窗外往里蹦的架势,直接蹲在了窗台上。剑千山当然不想让开,然而星河影却是一副无赖模样看着他,也不说话,摆明了若是进来撞到了剑千山他就直接亲亲抱抱揩揩油。
见过没脸的没见过……行吧,他见过,星河影一直这么没脸。剑千山觉得自己应该是服输了,略略退开了一个立足之地让星河影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然而让步这东西一旦有了开始就停不住,剑千山正防备星河影又作妖,却是料不到这小子突然身形一动转到了他背后,还没等他反应,便一把拽下了他束发的木簪。
如雪似练的一头白发散开落下,剑千山一怔,便见星河影像是投壶一样把那支木簪扔到了桌上的笔筒里,而后拽着他又坐到椅子上:
“别动,我帮你梳起来!”
“我自……”
“哎呀别动,再闹给你剪了!”星河影已经拿起了木梳,随口一句没什么用的威胁。剑千山的头发平常就打理整齐,梳起来当然也简单。剑千山终于没再抗议,只是略略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
“你连自己的头发都理的乱七八糟,你还给我梳头?”
“不一样不一样,我这是懒。”星河影说罢,放下梳子咬着一根发带,单手握住剑千山的头发,从怀里摸出了一支发簪。
剑千山眼前没有镜子,也就看不到他这些小动作,只纳闷星河影这时候怎么忽然安静下来。头上盘发的力气刚刚合适,又是窸窸窣窣折腾一阵,而后终于听到星河影十分满意一句:
“嗯哼,大功告成。这下你不收也不行!”
剑千山还在疑惑,星河影便拽起他的手把他拉到了镜子前。
一头白发被打理得十分柔顺,端正束起道髻。然而定住头发的簪子却不是简单的一支木簪。铜镜看不出细致的颜色,剑千山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入手冰凉——
“玉的?”
“不是,”星河影笑得两只眼都是弯弯的,“是瓷的。我去了一趟禹州,找了个老师傅求他帮我烧的,一起烧了五窑,就这一支成了。”
人说瓷器有五种最名,官哥定汝钧。其中钧窑就在禹州,以其“窑变”闻名天下。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釉料会在窑里受火变色,没人能预料到出窑的模样。窑变是变化多端,釉料变色非人力可控,所以又有“钧不成对”一说,窑变瓷器是绝对没有釉色相同的两件。然而烧瓷也有不成的风险,一窑的瓷器,若不是价值连城的窑宝就是一文不值的窑病,所以若非专门请人,没人做簪子这种小玩意。
“道长既然说你闭关如窑变,我就送道长一支窑变的簪子。”星河影笑嘻嘻看着剑千山头上的发簪,“你是窑变无双,它是钧不成对。两个天下无双放在一起,就是绝配!”
第98章 送君千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在看到剑千山的时候,左留尘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二十出头的青年,仍是一身粗麻的孝服,左手挽剑背后,腰间挂着拂尘。脸上平静至极的神色倒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问归途,只是他一头如雪的白发用一支簪子束起,配上簪头一抹朱砂般的嫣红,便像极了雪地里一点红梅。
如果说曾经面对问归途的时候他觉得眼前是一座气势凌云的山峰,那么现在他觉得,问归途的弟子,是峰头长出的一树梅花。
场面上的话客气几句,剑千山便将碎玉还给了他,而后是面无表情地一句扯谎:“此物是本门弟子偶然拾得,不过捡到的时候就已经碎了。在下认出这是左盟主之物,所以特地又请左盟主回来。”他说罢,手上又是转而拿起了拂尘搭在臂弯,略一稽首:
“另外,左盟主千钧劲力的内功着实令晚辈佩服,如若盟主有闲暇,晚辈想与左盟主讨教一二。”
他这样说着,却是将道心归崖剑递给了一旁的风鹤鸣。左留尘心下一突——这小子,莫不是要用拂尘和他打?
“诶,”星河影用手肘一碰水风清,嘴里叼着一杈竹叶,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老头子,你说我师兄这次能打赢左留尘吗?”
水风清这时候站在崖边,略是俯瞰脚下的山谷。这里是长云峰阴坡,两侧陡峭岩壁夹着一道略宽的山谷,唤作思归峡。星河影很少到这边来,因为思归峡只通往十三峰的化寂峰,而化寂峰上什么都没有——除了历代掌门的埋骨地。
水风清原是一直在看着思归峡,此时只摆摆手掸开星河影的爪子:“他赢不赢得了,你心里没点数么?开打之前跑去跟人家又是插科打诨又是送礼,不就是怕他过刚易折。他上次不是剑断了?这次要是傻兮兮用道心归崖剑跟左留尘打,还得输。要是脑子开窍用拂尘,那就是七七八八吧。”
“说的这么厉害,你还不是觉得他稳赢。”星河影就看不惯水风清这副出世超尘的模样,撇撇嘴倚着背后一棵老树,“若是他赢了,估计今日就该送师父他老人家到化寂峰去,你在这儿不就是等他们过来么?”
水风清这是被戳破了心思,却也不恼,只慢悠悠转头看着星河影:“你小子不也是一样,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这不是也跟着一起来送他一程。”
“谁说的,我就是懒得看他们打架,所以过来陪陪你而已。”星河影抱着臂一扭头,于是水风清终于笑了一声,回头斜睨着他:
“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披麻戴孝也没人笑话你,非得在外面又裹个衣服遮遮掩掩。你要说你不是给问归途守孝,那老子还没死呢,你穿孝服是因为天冷所以要加一件衣服?”
“是啊,我冷。”脸皮厚到极致就是这样,星河影又是一抬头,好一副骄傲放纵的模样。水风清又低低笑了几声,而后是略略看着天边:
“行,你随便。要是有天连我也没了,你就别穿孝服了,痛痛快快喝几坛子酒就算完事。”
星河影在他的话里读出了几丝感伤的味道,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看着水风清的背影:“你说什么呢?”
水风清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他看到了谷口转进来的一行人。雪白道袍缀些雪青或是亮蓝的颜色,身上却都带着孝。左前方抬棺木的青年,一头雪色的白发和天上的云朵一样亮眼。水风清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挂着一把拂尘。
“呵……”他忽然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在这样山风呼啸的地方,唯独星河影听得见。于是星河影带着疑惑看他,他便下颌略一扬,示意自己说的是剑千山:
“问归途这辈子能有这么个徒弟,倒是能安心了。”
星河影略带疑惑,水风清的目光则是落在了那只棺木上:“当初他接任掌门的时候,也是遇到了那群正道上门挑战。那时候七十二镖局联盟还没有现在这个规模,左留尘想挣个名声,是第一个上去找他打的。”
他说到这里,目光忽然有些温柔:“那时候是夏天,我就躲在树上看着他们。左留尘的千钧劲力本来就是遇强则强的内功,问归途当时刚刚到第八重大圆满,和他拼了一阵内力之后,突然就有了主意,撤内劲用拂尘和他打。剑是刚拂尘是柔,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让左留尘根本无处着力。”
星河影略是想了想,正有不服,水风清便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你那种用轻功趁他没反应过来偷袭的伎俩就别说了,纯属投机取巧,赢了也丢人。”
“赢了就是赢了,你管我咋赢的呢!”星河影一个白眼翻出来,“我一没坑他闺女二没睡他老婆,又没有挑拨离间乱他心神,就用个轻功偷袭,怎么就丢人了?子还曰过兵不厌诈呢,我轻功好就不算本事啊?”
水风清的目光仍是留在问归途的灵柩上,看着他们向化寂峰去,直到他们出了思归峡再看不到人影,水风清这才转头看着星河影笑了笑:
“对,你说的没错。有的人赢了是不管手段的,你虽然是用轻功,却好歹比他们那些个下作行径光彩。”
“嗯?”星河影原是踮着脚试图再看几眼,闻言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你什么意思?谁用下作手段了?”
他问完,水风清却是转身向着来路回返:“冤有头债有主,老子等了快三十年,是时候跟他算账了。”
谁?星河影突然发觉,水风清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为什么突然慌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自问归途辞世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爹!你等我两步!”他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你说谁?!怎么回事!?”他终于发觉了有什么不对,“我师父……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时候他管不上什么道士死曰羽化的繁文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