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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长夜忽然叫住了他,“我醒来的时候这里一片漆黑,你为什么不点灯?”
短暂的沉默,长夜却追问了一句:“你之前是在我旁边睡着了吗?”
“……”
“直到我喊了一声你才醒?”
“……”
“你之前在做什么,会这么累?”
长夜一句接着一句追问,他却一句都没有回答。等到长夜问完了,一双紫色的眼睛盯着他,他终于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纸包扔到了长夜怀里:
“吃糖吧,别问了。”
他说罢,拎着灯笼转身慢慢走出去。不知道这山洞到底是有多深,不见丝毫天光,等到他转过一角,就连灯笼的微光都消失不见。
黑暗,寂静。在黑暗里摸索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长夜摸到了他带来的药,不知道是什么,却还是吃了。
吃过药竟然就又有了一阵睡意,长夜忽然觉得很是安心——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了。他很担心星河影,但是又没有那么太担心。
没关系的……长夜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久违的,名为安心的感觉。黑暗里其他的感官就更为敏锐,慢慢呼吸中,长夜忽然坐了起来。
他闻到了一股不该在这个山洞里出现的味道。
第174章 百步九折
这正是第十日。
天光乍破,是个极好的清晨,想来这一天都会是好天气。家丁打开了折柳山庄的大门,入眼就见一白发人站在门前。
虽是一头白发如雪,却是青春年少的一张脸。素色道袍,手里挽着拂尘,腰间挂着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把剑。
即使不认得这人俊朗秀气的一张脸,也认得这人一头白发。家丁凝视着那个人,那人只唇边带些温和微笑:
“凌虚剑门剑千山,特来府上拜会巽庄主。”
他说的是巽离,而非风过柳。
家丁似乎没注意到他这话里的隐喻,只是颔首:“掌门稍等。”
剑千山仍然只是一甩拂尘揽在臂弯,见着此人一脸的木然,似乎有些好奇,却依然是等在门外。不多时便是风鹤鸣迎了出来,稽首见礼:“师兄来得好早。”
“多时不见故人,自然心急如焚。”剑千山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况且前辈邀约,自该早些登门。”
风鹤鸣凝视着那只信封,巽离口述他执笔,写的一封请帖,大约是邀请剑千山来折柳山庄“赏月”,并且特意说了一句,星河影已经先到了十天。
可是今日刚好是初一,哪来的月亮可赏?
剑千山心知肚明,却不拆台。风鹤鸣只对他微微一笑:“我与师兄也是十余日不见,可惜师兄口中那位多日不见的故人,大概不是我。”
他只是说这么一句,也没打算听剑千山回答什么,转过身便是带路:“师兄随我来,家父向来起得很早,这时候大概也在等候师兄。”
剑千山略略皱了眉,却终究没说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枉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大师兄,原来竟是这么不了解自家师弟。
剑千山跟着风鹤鸣,转过几处,便进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檐下没有挂着风铃,而是流苏锦囊,微风带着流苏微动,煞是好看。折柳山庄里,杂役似乎不多。一路行来,竟然是未见得几个仆人。奇妙的是,廊下缭绕着一股幽香,剑千山看看回廊之外,正是一片花海,这季节正是花期,红白一片开得绚丽。
难道是花海的香味?可是为何……
剑千山略是敛眉看了看房梁暗处,风鹤鸣便主动解释:“家父上了年纪,自然比较惜命。家里暗卫多了一些,师兄不必见怪。”风鹤鸣说着,回眸看他,忽而又是笑了笑,“这么久以来,师兄还是第一次到我家。一会儿见过家父,不如小坐片刻,我给师兄泡壶茶。明前龙井如何?”
“好。”剑千山对风鹤鸣一贯是认真的,略略颔首,像是郑重应允了一个承诺。风鹤鸣却仍然只是笑了笑,又换了个话题:
“师兄用过早饭了么?”
“嗯,在山下的时候。”剑千山不知道他忽然说这个是什么用意,风鹤鸣却像是单纯只打算和他闲聊:
“我早上炖了枸杞猪心汤,不过没人一起吃,只好我一个人全都吃完了。”
剑千山现在觉得自己听到“心”这个字都脑仁疼,风鹤鸣却对他眨了眨眼,带着笑意:“师兄,小心啊。”
小心……什么?
风鹤鸣转过回廊一角,剑千山跟上去,却是一剑自回廊之中刺来!
端得是剑千山反应迅速,略一退步,这剑擦着他的胸口过去。举剑之人掠过他身前,一袭黑衣带着寒气。
而后那人施展轻身功夫一个转身,剑锋便明晃晃又转了回来。剑千山看清那人面目,顿时就冷下了一张脸——
正是星河影。
火月流云剑来得气势汹汹,剑气锐利带着飒然冷风。然而他神色木然,像是全然无知无觉。剑千山不出钝剑只用拂尘,一甩一缠引开剑锋,侧身绕到了星河影背后。还未等他出手,忽然便是背后悚然一凉。他顿生警觉,侧身一转道心归崖出鞘,“叮”的一声,一条钢丝撞到了剑上。
而后,是紫眸红睫的男子,自暗处倏忽闪现。与星河影不同,长夜眼里带着狠绝杀机,剑千山眉头一敛,却不与之缠斗,而是一跃出了回廊,而后翻身跃上了房顶。星河影追了出来,然而一站在花海之中,忽然就是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
剑千山皱眉看他,鼻尖忽然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味。缠绵的花香带着粘稠的血味,他忽然想起,这长廊檐下挂着的不是风铃,而是锦囊。
回廊里嗅到的香气,不是花香,而是锦囊里的香料。
那么花香……
剑千山似是失足一滑,从房檐上跌了下来。道心归崖剑脱手而出,落在了一旁。
长夜站在廊下,冷眼看着他,忽然转头看着风鹤鸣:“怎么?你不出手接着他?他不是你师兄么?”
“无妨。”风鹤鸣忽然笑了一声,“不是正好压到了星河影身上?我是不介意星河影混的多惨。”
“公报私仇。”长夜漠然一句,眨了眨眼睛。正是这时候,又有几声咳嗽传来。风鹤鸣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
“做的不错。”
来人戴着白纱斗笠,挡住了一张脸。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全无脚步声。风鹤鸣退开了几步让开回廊中间,对他略一弯腰:“父亲。”
他不用看也知道,巽离是带着笑的。他在沉默,长夜却带着冷傲,直视巽离:
“剑千山引来了,我可以带着星河影离开了么?”
巽离没有说话,只带着低低笑意。只片刻的静默,长夜忽然追问:
“我不明白,你要长生不老,不是要阿影修成两项功力的大圆满境界,而后挖他的心么?为什么我带来了教主的心脏,你却非得在今天引来剑千山?”
隔着白纱,那眼神落在长夜身上,也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巽离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笑着就咳嗽了起来,像是破旧风箱呼呼啦啦的动静——
“阴阳归一,同济两合……这句话有很多种解释,而我没机会再试第二遍,只能算上所有的可能。不论是一人兼具两功大成,还是两个各有功法其一的心脏,我都要试试。问归途,水风清,或者是他们两个的传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话里,带着血味。
长夜凝视着他,却听巽离忽然又笑了一声:
“这个答案,你们满意么?”
话音落,剑光起!
第175章 云开月明
前一刹还在地上装死的星河影,这时候却像是打了鸡血的兔子,挽剑跳起来就是一剑直取巽离咽喉。巽离只一声冷笑,星河影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动作,便觉面前唯有一阵微风拂过。那人身影如烟似雾不可捉摸,星河影却觉凛然杀机扑面而来。当机立断侧身一避便长身退开,掌风几乎贴着他的面前掠过。
直到是在花丛之中,脚下一个踉跄,被剑千山扶了一把堪堪站定,星河影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那一掌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但凛然杀机却已经让他毛骨悚然。而巽离这一掌却没有收势,因为星河影本也不是他唯一的目标。
这一掌,直直冲着风鹤鸣而去。风鹤鸣却是不闪不避,只站在原地,于是这一掌到他近前的时候,突然内力一改掌风一动——
啪的一声,清脆一个耳光打在了风鹤鸣脸上。
“逆子。”
巽离的声音里平淡无波,甚至听不出有丝毫的不悦。他就站在风鹤鸣的眼前,却让人想不起他什么时候移动过,只像是一阵烟雾,就这样飘了过来。
风鹤鸣的脸上立刻肿了起来,一丝血迹渗出嘴角,而他连脚步都无丝毫挪动,只静静看着巽离,忽地又是一声嘲笑:
“你我父子,本就心照不宣的事情,难道要我说出来吗?”
他抬手,抹去了唇边血迹:“那个易容成我娘的女人,你准备了多久?所有习惯都和我娘分毫不差,这样训练出来……我猜猜,五年?还是十年?”他抬眼看着巽离,隔着白纱,他一样看得到巽离的眼睛:
“我十三岁入凌虚剑门,至今十四年,她假扮我娘十四年却无丝毫破绽,真是劳苦功高。”
话里,带着一股讽刺的味道。风鹤鸣看着巽离,唇边的笑意带着血迹变得更加狰狞,甚至是带着不必言说的讽刺:“真是为难你了啊,为了驱策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逆子,还要培养如此高妙的手下。若不是她耐不得寂寞红杏出墙,我怕是至今还蒙在鼓里。”
死寂。
而后是咳嗽声。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然而没有人敢趁他病要他命,因为这个人即使是弯腰弯得像是一只虾米一般,咳得手指都在颤抖——他的周围也依然有丝丝缕缕的杀机。
风鹤鸣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冷,也带着疯。花海之中,星河影抱着臂,忽然摇了摇头:
“二师兄你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啊。”
“家丑?”风鹤鸣却是慢慢讲这两个字在嘴里过了一遭,接着就是嗤笑一声,“是他的丑,不是我的。我娘……早在我拜入凌虚剑门之后,就已经死了。”
会有哪个娘,眼睁睁看着她一字一句教导仁义礼智的儿子,做欺师灭祖的事情,却不加阻止?会有哪个娘,任由她豁出命去保护的儿子,在贼窝里一点点变得脏心烂肺,却不给他指一条明路?
那个会伸手给他拦下一棍子的女人,早就因为不肯服从丈夫的命令,被“处理”了。
而他,自少年懵懂开始,连自己何时失恃都不知道,十余年来,吊唁都无半分理由。
他又怎么会需要这样的父亲?!
父子俩,总是能想到一起去的。
风鹤鸣一掌击出,巽离亦是出掌相对一击。两人乍一对掌,长夜便立刻抽身退出回廊。立足花海他便伸手一抹卸掉了眼里紫色膜片,一双幽黑眼睛凝视廊下。自袖中抖出一柄折扇,一甩打开,立在眼前挡住了掌风激起的沙尘。
那扇子乍看不过是白绢扇,然扇面上,隐隐泛着金属光泽。这是一把金丝扇。
星河影的目光,在这扇子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抬眼,正与他四目相对。
“果然是你。”星河影慢慢说了这样一句,剑千山带些疑惑看他,而“长夜”只微微一笑:
“久违了。现在怎么称呼呢?教主大人?”
星河影保持着沉默,凝视他片刻,忽然“嘁”了一声,转头又是盯着风鹤鸣与巽离对掌,只嘴里嘀咕了一句:
“还好你命长。”
巽离是从不懂何谓手下留情的,这一掌仍是运足内劲,却正被风鹤鸣接住。两人对掌不过片刻,巽离便是眉头一紧——
“你?!”
话一出,两人便是同时撤了内劲。巽离又是咳嗽了起来,捂着胸口弯着腰,一声声活像是肺里如破烂风箱一般。长廊逼仄,风鹤鸣振身一跃立在剑千山面前,抬手一甩拂去衣上尘土,开口又带着三分的笑意:
“师兄,之前我早早给你花海解药,现在三师弟我又帮你照顾得不错,这时候不帮我一把么?”
星河影直接是冷笑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得了吧风鹤鸣,故意往地上铺一层水不怕我二十年后闹风湿吗?还有你用冰针扎我你怎么不说呢,师兄我跟你说二师兄他又欺负我!”
风鹤鸣这时候才施施然取出一柄短剑,回头看看星河影,唇边笑意一转:“不将解药凝进冰针里,我又怎么把解药给你?”
“戏做的挺足,可惜好像没什么用。”星河影说着,眼里是依然咳喘不住的巽离,“还不是被他一眼看出来了?”
“那就不是你我之过。说好的以你做饵引他松懈,待大师兄来此,顺水推舟演一出他要看的你与大师兄同门相残;待他现身之后,你二人与他缠斗而我偷袭。”风鹤鸣说得坦然,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阴谋阳谋,不过是同门之间小小玩笑——
“可他偏生如此谨慎,一眼就看了破,我又怎么算得到?”
“尊的嘛?”星河影故意说了一句,恰似掉牙漏风的发音,带些玩笑的意思;而后又是看着风鹤鸣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道: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你另有算计呢?”
风鹤鸣的唇角仍是带着笑:“天地良心。”
“良心不是早就喂狗了吗?”星河影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剑千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