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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延面色端凝,一本正经地明知故问:“郭老夫人今日突然入宫,可是郭家有难处?”
皇后也知道皇上这是明知故问,却不得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一五一十答道:“回陛下,并不算甚么难处,只是……”她眼圈忽然一红,眼看就要落下泪来,“只是臣妾二哥家那侄儿,今日竟是……竟是在城中闹市上被人给打了!”嘤嘤哭泣中。
刘延讶异:“竟有此等事?!”继而一拍案桌,龙颜大怒:“岂有此理!天子脚下,何人敢尔!”
皇后继续嘤嘤哭泣,心下却暗自惊疑——难道皇上还不知道此事么?
不得不说,陛下的演技还是很好的。
皇后拿捏着分寸哭了一会儿,突然离开凳子“噗通”一声跪下,泪眼迷蒙地抬起头:“望陛下给郭家做主啊!臣妾那侄儿是臣妾打小看着长大的,今日却被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臣妾实是……实是心痛难忍……”
承平帝陛下悲悯地叹息:“皇后你先起来吧,朕一定为你侄儿做主。可有查到行凶者是谁?竟然在明知是皇后侄儿的情况下,还敢在闹市殴打他,这人胆子不小呀!”
躲在屏风后的连三抿着唇笑了,兴致勃勃地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皇后没听出刘延古怪的语气,面上似乎有些为难:“行凶者……臣妾初初听闻时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行凶者她竟是……竟是永宁郡主。”
刘延脸色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嘘,大家低调。
☆、第五十章
“行凶者……臣妾初初听闻时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行凶者她竟是……永宁郡主。”
刘延脸色一沉。
皇后细细揣摩着他的心思,面上神情凄楚;戚戚然道:“原本臣妾也想着是误会了,永宁郡主纯真可爱,又年纪尚小,要说她会当街与人动手,臣妾是万万不信的。可是,臣妾母亲特地为了此事入宫;言及当时在场者甚众,后来还是恰好去上香的楚太妃和楚王侧妃孟氏出面阻拦,郡主这才停手……”说着说着,又是一阵泪落。
听到楚太妃时;刘延瞳孔一缩,旋即不着痕迹地看了屏风那侧一眼。屏风这边的连语涵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却还是做了个鬼脸——她本来打算一会儿细细说这件事的。
皇后的态度不软不硬,刘延面色端凝,眼神锐利地盯着她:“皇后,朕以为,这几年来,你心里大约有个谱的。”
皇后一惊,没想到刘延竟然打算跟她摊开来说了。她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决定装傻:“臣妾愚钝,不知陛下指的是哪方面?”
刘延冷冷地看她一眼,之后便抬高了视线,注视虚空处缓缓道:“朕只得永宁一个,她身份上尴尬,这些年总也不得将她名正言顺接进宫,思及此,朕时时都惦念着委屈了她。”淡淡地补充一句:“皇后这些年对永宁的照拂,朕也看在眼中。身为中宫,你也是尽职尽责的。”
这一句肯定,比什么都强。
皇后眼皮颤了颤,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哽着,什么都说不出口。
刘延看着她,掩下眸中冷意,仿佛闲话家常般:“你那侄儿也十六七了罢,倒是不曾听闻他进学下场的消息。”
皇后不妨他话题跳得这么迅速,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皇上是打算给点补偿了,忙点头道:“臣妾那侄儿今年十六,读书却是不大好,好在于习武一事上颇有几分兴趣,镇日摔摔打打的,倒是叫他练得身子骨健壮。”
“既这么着,”刘延单手支颐,顺手揉了揉眉心,略有几分疲惫的模样,“待他伤好后,叫他去京畿大营补个骁骑尉的缺,也算是你这个皇后姑姑护佑他少走些弯路。”
皇后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皇上希望郭家就此息事宁人,究竟连这补偿也不欲叫人知晓,面上只说是皇后庇荫娘家侄儿,给侄子补了个六品武职。
皇后的目的也就是这个了,不过她不想表现得太过欢喜,所以没有立时应下,而是矜持地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如此,臣妾便代宏儿谢过陛……”
她话还没说完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只听一声娇呼——“父皇!我不同意!”
娇嫩如新柳的少女小炮弹一般从屏风中冲出,一头撞进刘延怀里,扯着他的衣袖大声嚷道:“不行不行!分明就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给他好处!我不同意!”
帝后二人第一次同步了思想——两人都被那一声“父皇”给震傻了。
连三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却因是半侧身对着皇后,半点没让她发现。方才连三在屏风后确实被刘延和皇后的交谈惊到了,没想到当初一句“父君”的戏言,竟是真叫刘延实践了起来,看情况铺垫的时间还不短。
连三倒是不曾往深处想他的用意,只是恼怒自己平白比他低了一辈,白白教他在辈分上占便宜。又听了几句,见刘延还真打算妥协,差点就要被皇后那女人讹去一个骁骑尉,顿时不悦起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就冲出去了。
还是刘延先回过神来,案下的手将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挪了挪位置,好让她坐得舒服些,这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连三鼓了鼓脸颊,瞪了他一眼,手上却抱着他的臂撒娇纠缠:“就不就不,父皇!”
刘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一滴冷汗悄悄从鬓边滑落。
皇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父女”,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如果她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今日才进宫的连语涵穿的是一身鹅黄色宫装,发间还有些潮意,显然是才沐浴过。
而咱们伟大的陛下,似乎也是刚刚沐浴完毕——宣室殿作为帝王理政之所,内里只备了一间浴室。
可惜皇后此时状态不佳,正处于一种震惊到茫然的阶段,连听句话反应都慢半拍,更别提留心这些细节之处了。
连三丢给刘延一个“等会儿找你算账”的眼神,转而将炮口对准皇后。她就坐在刘延大腿上,整个人被半抱着,高高在上地直视皇后:“皇后娘娘,虢国夫人入宫陈情,可有提到我为何要打你家那个纨绔?”
她这话没用敬语,语气也不像对国母说话,倒像是在审问一个下人。皇后脸色不大好,眉头皱了又皱,最终还是没好气地回答:“不曾。”
刘延瞥了面色不佳的皇后一眼,冲怀中小丫头温柔笑道:“好了,朕在这里,你说说你为何要跟人动手,我来给你评理。”
这话偏心得过分了,就差直说“别怕朕给你撑腰”了。皇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连三仿佛找到了靠山,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将刘延望着:“父皇……”刘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只听她接着道:“那郭家小子骑马撞倒百姓后不仅不赔礼道歉,反而指使家丁上前殴打!我途经那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才出手的!”义愤填膺状捏紧拳头,砸了刘延两下。
刘延猛不丁被砸了两拳,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嘴角抽了抽,勉强作出一副正经严肃样道:“竟是如此?”转向皇后,“皇后,你可还有话说?”
皇后张皇失措——竟然还有这一出?郭老夫人怎么没跟她提起呀!
其实她错怪了郭老夫人,郭家上下大约除了那些个跟着郭宏一道出门的狗腿子,就再没一个人知晓连三动手前的事了。
郭宏的祖父母和父母一见浑身是血被抬回来的郭宏就慌了神,个个哭天抹泪的。
那些随从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可是主子在外头挨了打,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哪里逃得开责罚?为了减轻些罪,自然没人主动提起欺压百姓之事,只是将连三的恶行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说得郭家上下无不是怒从心头起,郭老夫人更是当即就按品妆扮起来,直接进了宫。
“臣妾并不知前情……”皇后自己听了连三所说都觉得八成是真话,顿时没了底气,局促不安地站起身:“臣妾听闻侄儿受伤,一时心急便急急赶了来,却没问清前因后果,望皇上恕罪,待臣妾回去必然问清此事始末。”
刘延神色不动,却是看着连三,似是询问她的意思。连三昂起小下巴“哼”了一声:“就算皇后娘娘回去问了,也是这个答案!皇后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就来皇上这儿告我的状,我受的委屈,您可要给我个交待?”
皇后心口一堵,被连三这纠缠不休气得脑仁儿疼。
刘延淡淡地看着,见差不多了,伸手捏捏连三小脸:“好了,此事到此为止,皇后也是你的长辈,不许不依不挠!”言罢,大发慈悲地冲皇后发话:“皇后回去吧,把事情弄清了再来告诉朕。”
皇后勉强扯了笑,福身告退。
*
偌大的宣室内殿,此时再次恢复寂静,只余御案后那两条交叠的身影。
连三脸色放了下来,伸手在身下大腿内侧狠狠一拧,恨声道:“父皇?”
“嗷嗷嗷!”刘延脸都扭曲了,苦着脸求饶:“宝贝儿放手啊!疼疼疼……”
连三冷笑着松开手,跳上御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延一张清俊的脸都纠结成了包子,委屈地嘟嘟囔囔:“我还不是为了你么……”嘴上这么说,他人却利索地垂下头作反思状,反思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抬起头,严肃道:“你可不能双重标准啊,这个是我的错,可是楚太妃那事儿怎么说?你竟一点也没提!”
连三坐在案首,脚上小巧的绣鞋早就被她蹬掉了,光着一双小脚在刘延胸口踩踩踩,漫不经心地回他:“我本来打算洗完澡跟你说的,谁想皇后就来了。”
想到方才浴池中的旖旎,刘延俊脸微红。
“不过,这好像还是我头一回见到楚太妃呢。”连三若有所思,“宫里宴会她都不出席,我又没去过楚王府。上辈子刘泽逼宫那次,闹得那么大,她也没出面。后来她就一杯鸠酒自尽了,再没机会瞧见……这次倒还真是巧。”
听连三提起那个女人,刘延的脸色有些复杂。如果不是重生一回,谁能想得到,那个吃斋念佛清修避世的老太妃,竟然有着那么大的野心呢?
连三托腮,思绪飘渺:“其实这两辈子串一块儿想起来,我总觉得,刘泽倒真不像那么想要江山的人。说不定,如果没有楚太妃在,他就当个闲散富贵王爷也会知足。”
刘延沉吟不语,忽然抬头望向她,眉心微蹙:“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考试出了点意外,没能如约更新,实在很抱歉!
☆、第五十一章
直到连三离宫回家后许久;刘延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虽然方才盘问她时她显得很淡定,直接丢了个白眼下来;手下一用力,狠狠揪着他大腿处那块嫩肉反着又转了一圈。
两辈子年纪加起来都快五十岁了的陛下越想越不得劲,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吃干醋,又召了暗卫进来吩咐要多派人手去监视楚王府,这才略略安心了些。
不过,独自一人躺在宽大的龙床上;望着雕着盘龙纹的床顶,刘延仍是感到无边的寂寥——他至今还没想明白小丫头这辈子究竟想干些什么。
眼见她就快要及笄了,安国公府为她的婚事都忙了起来,听说姑苏沈家的嫡长孙如今已经入了京;时时登门造访。那沈熙他还挺熟悉的,清逸俊秀,才华横溢,难得还是个人品端方的君子,为人刚正不阿。客观的说,连他都觉得这俩人是良配。
这个认知叫他心下一阵烦躁,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
安国公府上下对连三平安归来这一事都十分欣悦,只是大伙儿心下都还有些疑惑——这就算了么?老公爷都还没出面呢。
安国公心下也有着这样的疑惑。他特地去了小孙女的院子里,给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连三泡了一杯酽酽的茶,苦得小丫头直吐舌头,皱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望向祖父,“祖父,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都会招的,不必对我用刑的……
安国公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沉吟了一会儿,方询道:“郭家怎么同意息事宁人的?”
连三掰着手指纠结,她虽然平常骗人眼都不眨,但是面对祖父,她却不是很想编谎话骗他——八成也骗不过他。
“郭家那个纨绔指使家奴无故殴打百姓,就在我揍他之前。”连三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我把这事儿跟皇上说了。”
安国公沉思半响,摇摇头,“那也不对。即便你是仗义出手,皇后必然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她侄儿挨了打,不管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