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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下)-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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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灵赋道:“你与他说,这世界上就没有做了不后悔的事,他让不让我来都会后悔,还不如同甘共苦。”
这说的就是肖十六告诉他的那番道理,肖十六百口莫辩。
他苦笑着,满口答应:“好好好,你说的有道理。”
邱灵赋又道:“你再与他说,他不同意,这辈子我都不会见他!”
这是把自己当传信的使唤,但肖十六哪能反驳,还是只得连声答应。
邱灵赋看着那剑,又觉得不对劲,他忽然抬起头,一双澄澈而锐利的眼睛直视肖十六:“他是不是要下山了?”
这问得突然,肖十六不过露出了一瞬惊讶的神色,邱灵赋一剑就几乎就要刺穿他的心脏,可惜腿脚还麻软着,动弹不得,那剑刺到一半便失了力劲。
肖十六险险避过。他心中大惊,这邱灵赋哪来的灵感,竟然被他察觉了。
眼看瞒不过,只得赶紧解释:“这山上人都盯着阿魄,那孔汀狡猾,知道待在这山上才安全。他专门把人往阿魄身上引,阿魄把人都追丢了几次。所以许碧川想了法子,根据那洞中之事稍作设计。虽怕段惊蛰阴险,不敢与孔雀滨硬碰硬,但这孔汀倒是好欺负。山上之人都误以为他偷了什么宝贝,那孔汀为自保只得被迫下山。所以阿魄也下山追去了······哎!你别气。你看,我老实说话你又气。”
肖十六几乎是冒着危险,一手压制了邱灵赋的胳膊,一手穿过那闪烁的剑刃,伸近他胸膛。
邱灵赋双目瞪圆,几欲冒火,穆融叫他腿脚动不得,现在肖十六又叫他哪里都动不得。
肖十六看邱灵赋安静了,长吁一口气:“还是阿魄真是老道,这小子太调皮,根本说不住。”
“谁叫你要与他解释这么多?”穆融道。
肖十六也知道自己多嘴,他看邱灵赋气得眼睛通红,只觉得无奈:“这小鬼机灵,是什么就是什么,我没心情编理由棒打鸳鸯。”
“棒打鸳鸯,是要遭报应的。”肖十六眼睛有意无意往那穆融身上瞟去,方才穆融不出手,他都没发现这人身上的穴道已经解了。也不知是谁解的。
他又悄悄往邱灵赋身上看去,就在这时,洞内忽然寒风汹汹,火苗呼呼跳动,似被冰寒压迫,火势都晃悠悠矮了一截。


第88章 毒与药(三)
那洞口被长草遮掩,但凡有人来,这火势都会随风大舞,以让洞中之人做好提防。
肖十六神色一凛,盯着那洞道口。他将大刀提起,才听那长草重新掩埋洞口,呼啸寒风戛然停下,一人便已经逼近自己面前,左手在那厚重大刀上轻轻一点,肖十六只觉得手骨阵阵发麻,一向稳拿手中的大刀几乎松脱落地。
来人没有继续动作,她只淡淡看了肖十六一眼,便将手放下了。
邱灵赋怔怔地看着她,他此时还被肖十六封住穴道动不得,只得以这番僵硬的姿态,一眨不眨地盯住她。
她披着一件不起眼的鸦青大氅,长发披肩,眉目清淡冰冷,望着人时,总好似人在远方。
肖十六一看是邱心素,松了一口气:“许碧川说你会来,没想到你······”
话未说完,只见顷刻之间,那大氅一掀,内里的白衣隐约一动,从中飞出一柄长剑,那长剑直指邱灵赋胸口而去。
肖十六倒吸一口凉气,竟然下意识要伸手去阻。
可他哪里阻得了,眼看着那剑气已经拂过邱灵赋胸襟,那剑又霎时间收住了剑锋,只平了剑面,在邱灵赋胸口拍了两下。
邱灵赋只愣着眼睛,傻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邱心素已将长剑收在臂侧,那长剑映着洞内的红光,像是一道早已与她的手合为一体的火鞭,收得利落干脆。
肖十六不知为何额上汗水涔涔,竟然觉得方才这解穴的方式有些凶险。
邱灵赋摸了摸那剑面拍过的地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意识到自己又能动了。
他从那石床上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女人,像是做梦一般:“娘······”
他腿还麻木着,站起来身子不稳,肖十六还想上去扶一把,但邱灵赋却自己站好了。
而邱心素却是一动不动,冷淡地看着邱灵赋。
邱灵赋将腿上的针拔下,腿才渐渐恢复知觉。
肖十六还以为邱灵赋该上去抱着邱心素大哭一场,可他却只是站着,甚至没有再近一步。
邱心素也只是转过身:“走吧。”
“去哪?”邱灵赋赶紧跟上去。
邱心素却问他:“你想去哪?”
邱灵赋殷勤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邱心素未说话,只是点点头。
邱灵赋满脸欣喜,像是身上那毒从未存在,而世间也从没有过阿魄这个人。他从地上把自己的软剑拾起,便赶紧一步一踉跄跟了上去。
肖十六拖沓着嗓子:“碍事的终于走了。可邱灵赋,你至少留个信吧?”
他朝邱灵赋眨眨眼。
邱灵赋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他会意了肖十六的话,也眨了眨眼,高兴道:“我会找他。”
这几日,哪一天他没在过分地为阿魄担惊受怕,可此时他见邱心素活在他面前,又觉得心中充盈无限希望。阿魄如此聪慧勇猛,会带着解药平安回来,届时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甚至,他走过洞道看空空如也的洞道,还幻想着小石可能还活着,并觉得极有可能。许多传奇故事中,江湖不都是处处蕴藏着死而复生的机会么?
洞内火光又一跳,柴火兹兹作响,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人已经走了,那邱心素从头到尾都没有看穆融一眼,可穆融却将她一举一动都收在了眼底。
他叹了口气。
肖十六也相当夸张地叹了口气,他嬉皮笑脸:“又只剩你与我,那臭小子好像挺喜欢你,他走了你不会觉得寂寞吧?”
穆融把眼睛闭上,对于此人他一向是眼不见心不烦。
深夜,月色如霜,山木渐稀。
白雪岭外的空气,干爽温暖。带着一身寒气和血气投身此地,便像是终于到了阳世来。
那个融雪鲜血化成一滩的地方已经远去,危险又安全的庇护所也已经远去。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孔汀已经精疲力尽,却不敢松懈一分。
他发现自己被引向了一片逐渐开阔的地方,无处可藏。
也是,这可是白家的地盘,自己怎么可能比他还要熟悉这地形。
身后之人却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力气,他从无数次厮杀中脱身,又重新被自己设计卷入另一场厮杀,却总是能再次冲出血霾,继续追在自己身后。
此处无人可利用,无处可躲藏,背后的脚步声不可阻挡地逼近,孔汀知道被他捉住也是早晚。
他知道自己无法赢过他,所以他站住脚步,回过头。
“你······”
他才开口,却被阿魄利索地封住了血脉,嘴里被塞了一粒药。他正要反抗,阿魄却钳住他的下颌,硬是让他吞了进去。
阿魄将他结实捆住,又把他的武器丢在了地上,这才道:“若周围无处可藏,也无人可帮,那最好别让你说话。这是我这一年来从无赖身上学来的经验。”
他用匕首将孔汀一条腿扎去,直到那里鲜血直流,阿魄才给孔汀解了穴,他冷声道:“把你知道关于段惊蛰的事都说了。”
孔汀满头是汗;他凄然一笑:“你不该给我下毒。他不会给你解药,反而会谢你。”
阿魄明白他什么也不愿说,便只道:“那就试试他谢不谢我。”
阿魄将手中的绳一扯,孔汀往前踉跄一步,血汩汩从腿上流下。
孔汀忍着疼痛前行,想着自己实力不如此人,早该被捉住,却还绞尽脑汁逃脱,而今还是落入他的手中。
又想自己主动投降,还能获得点舒服,没想到还是被剜了一刀。他苦笑:“他自认为将人看透,还说你脾性好,极少真正伤人。”
阿魄听了只将那把匕首握紧。
“他错了。不打算伤人的人,便不会拿着好刀。”
明月凄寒,林影稀疏,地上像是生出黑色的枯骨,要把行人的双腿纠缠地绊住。
西北处山峦叠嶂,南面虫蛇密集,东面横河抢道,猛兽来往,少有人烟。
只有脚下的这一处,软红香土,酒香肉润,歌舞彻夜。
这是寂寥土地上的一粒尘,也是无边夜色里的一颗星。
邱灵赋没想到自己能这样轻易地再次来到这里。
邱心素熟知白家暗道,又剑势如虹,可出白雪岭的一路,邱灵赋却依旧被伤了数道伤口。而后几日跋山涉水,也足够辛苦。
但对邱灵赋而言,这几日就像是梦一般香甜。
此时走在街上,他脸上抹着脏土,浑身上下邋遢得好似一个不起眼的乞儿。
路上往来的女侠和乞丐众多,不会有人去猜测那幕帷帽下会是谁,也不会有人猜测那乞丐是谁。
就算注意到了,邱心素也不在意。
邱灵赋也不在意,他将泥土往脸上放,只是想和她一起这样安静地走在街上。
一阵甜香飘入邱灵赋鼻子底,他眼睛游离了过去,落在了那摊上个头饱满的炒栗子上。
一个个黄澄澄油亮亮,看上去香糯可口。
邱灵赋赶紧叫住邱心素:“娘,那个好吃。”
他腆着脸来到摊前,对小贩道:“来两包栗子。”
小摊贩看他是乞丐,面上有些古怪:“这位少侠,我绝不是歧视乞儿,可这来到紫域的要饭爷都是去讨酒和美人的,您真要买我这栗子?”
这紫域什么地方,小摊贩当然不敢歧视乞儿。所以几乎没有小摊贩真会多嘴说这么一句。
但这个小贩却偏偏多嘴了这么一句。
邱灵赋不高兴道:“我就是要讨这旁边的美人开心,你卖不卖?”
小摊贩多一句已经是不恭,看邱灵赋开始给脸色,哪敢继续碰硬。做生意哪有和钱和命过意不去的,他本就只是试探一下罢了。
他赶紧道:“卖,当然卖!抱歉,抱歉,小的在紫域见的怪事多,多疑是小的不对。”
那小摊偷偷看了眼那乞儿身边安静体面的女子,便手脚利索给邱灵赋装了满满两大包栗子:“您瞧瞧,走遍这条街,我这卖的栗子绝对是最大的!”
邱灵赋看了一眼,心里满意,正要掏钱,这才发现自己从那白雪岭上伤痕累累地下来,口袋里哪里有钱。
邱灵赋一时窘迫非常,自己平日里花钱不眨眼,怎么偏偏这时候要给连个铜板也没有。
那小摊贩还盯着他,只见邱灵赋攥着那两包栗子,却不拿钱,正要小心问上一句,只见帷幕里一只素手伸来,递过几个铜板。
邱心素将钱付了,邱灵赋拿着两包栗子,跟在后边默不作声。
邱灵赋嘴里道:“本来是我要付的······”
说着邱灵赋又不吭声了,只小心看着邱心素。自己就算要掏钱,他的钱也是从花雨叶拿的,多这一句邱心素未必会开心。
邱心素却对他的心思没有丝毫察觉,只问道:“还要吃什么?”
邱灵赋本还在自责,此时听邱心素这么问,心中又立刻雀跃起来,眉开眼笑。
颓败的空楼,被月色映得更颓败。
邱灵赋抱着满怀的零嘴,在其中穿梭,像是一抔死土中,硬是钻入的一只兴奋小虫。
他在前边领着路,又与邱心素介绍:“这里是个好地方,绝对没有人发现我们。”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看一眼邱心素的反应。
邱心素将头上的幕帷帽摘下,她没有去打量周围,一双永不老的眼睛直视着前边。邱灵赋瞧她正看着自己,眼睛里更是欢喜。
邱灵赋找了一幢舒服的屋子,将干草铺好了,也不忌讳周围黑灯瞎火,便一屁股坐下。
邱心素也坐下,她将幕帷帽放在一边,一低头,邱灵赋递来一纸包的松子糖。
邱灵赋小时候要吃甜的,邱心素暗差邱小石去买零嘴,买得最多的便是松子糖。他便以为这是邱心素也爱吃的。
可此时他看邱心素一动不动,心中便疑虑起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又细细观察她的神色,却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心中便更是不安,畏缩着又要把纸包收进自己怀中。
可邱心素竟然伸出手来,从那糖中取了一粒。
邱灵赋只觉得欣喜,但他看邱心素久久不放在嘴中,又急了,软声道:“这个好吃,娘快吃一个。”
这屋顶不少破陋,屋内便充盈着月光。那糖捏在手中像是滚了一层糖霜。
邱心素却盯着那糖,淡淡道:“他当年也常送我零嘴,他以为天下的女子都爱吃甜的。”
她慢慢将那糖放在嘴里。
邱灵赋听着,心中只涌上一股落寞,他一直以为邱心素是真爱吃这个。
可他又想起什么,在怀中慌忙掏了一番,庆幸那东西还在。
他讨好地,将那一方绣着兰花的兜子拿了出来:“娘,你看。”
他看到邱心素眼中似乎瞬间点燃了一点光,她终于动容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邱灵赋道:“是那徐老伯藏在了崇云山。”
他只看着邱心素,而邱心素只看着那帕子。她看了许久,布满剑痕的手指轻按着那绣花。
邱灵赋看了她半天,又觉得饥肠辘辘,转过身去翻找那成堆的吃食:“娘,我们先吃东西,我肚子都饿了。糖和栗子我们可以留着,这个酥糕不错,脆不腻口,找遍淮京都没有比这个好吃的······嗯!还是这个烧鸡最香,我前几日做梦都想着要吃这个,你一定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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