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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灵赋苏醒在一个月之后,他醒来时依旧是个夜晚。
月代替了雪,下在这片大地上。
他闭上眼睛的那个夜晚,也本该是个残月的夜。
他醒来了多久,望着窗外的月就有多久。邱灵赋摸摸胸口,那里已经不痛了,只是像已缺了一块。
屋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他也不想叫人来。
从前他病了,邱小石回寸步不离,邱小石没了,阿魄会寸步不离。可他这次足足看了半宿的窗外,才有人进来。
来人一杆瘦骨,进来时眉眼上冰冷如霜。
“活了?”
那人眼里有了光彩,倒不是为了邱灵赋而开心,像是种活了一株花。
叶徽和端药过来,身上一股死气沉沉的药味。
邱灵赋看着他,任他给自己把脉喂药。
叶徽和道:“再喝五日药便好,我和如意楼的人说。”
邱灵赋点点头,又闭上眼睛。
这是如意楼的床,他曾在这里寻思着如何诱出邱心素,阿魄也曾从那扇窗进来捉弄自己。
这是一张不适合养病的床,可医仙叶徽和居然不知道。
邱灵赋以为自己睡不着,可却是很快又疲惫地进入了梦里。
第二日清晨,如意楼的怜之小童伺候他洗漱,悯之端上了饭菜。
邱灵赋坐在桌前,看了饭菜一碗碗放在桌上,突然开口:“为何不是成果来端饭?许碧川舍得让小童来做粗活?”
他观察得细致如旧,可说完,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无聊,摇头道:“算了。”
说着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笋。
悯之小心翼翼地看他,像是生怕他又要捉弄自己。他从怀中拿出一包东西,展开了。
一粒粒松子糖,在阳光下宛如宝石剔透。
“许先生说是你的东西,你一醒就要还给你,但你看了可能会不高兴。成果不敢来。”
邱灵赋盯着那糖看了许久,看得眼睛刺痛。
直到眼睛快要流下泪来,他又开始低头吃菜:“那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
悯之又道:“许先生说了,你若说不要也要给你,是你的就是你的。”
邱灵赋只顾着往嘴里塞吃的:“许碧川什么时候来?”
悯之回答:“两个月之后。”
邱灵赋道:“那我可以在紫域玩,没人能管我。”
悯之点头道:“许先生交代,你已经是大人了;无人管得来。”
悯之说完便出去了。
邱灵赋一筷接一筷地往嘴里塞着菜,一眼也未看那桌上的松子糖。
无人管我,今后无人管我了。
邱灵赋出去逛了一圈,带了一身酒气和脂粉味回来,那糖依旧在桌上。一怒之下,把那糖全扔下了楼,听着那糖果哗啦落地的声音,心里痛快不少。
很快便到了第四日。
叶徽和夜里给邱灵赋把了脉,闻着他身上的胭脂气,扫他一眼:“中了这样的毒,好了一般也是颓唐一生。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他说着皱了眉,似乎在思考着自己的药有何不对。
邱灵赋却对他笑道:“你当然见过。”
叶徽和看着他笑。
邱灵赋道:“阿魄不是吗?”
他主动提起阿魄,叶徽和便深深看了他一眼。但他这一眼不长,他对谁都没有太感兴趣。
可邱灵赋这一眼却很长,他盯着叶徽和的脸愣然,似乎在想自己所说的这个名字是谁。
“你去哪?”叶徽和看他才喝了药又起身。
邱灵赋道:“我是大人,要去哪去哪。”
反正无人管我。
夜已经深了,春还未来,可紫域永不萧瑟。
邱灵赋带着幕帷帽走在路边,听一旁有人说书:“楼山派吴为道来紫域也不知是为何事,但听闻吴为道自从白雪岭上下来,就没出过门。这也倒是符合了那传闻,白雪岭果真是被冤魂笼罩,都找着当年上山灭门的门派复仇呢!当年上山的六派,如今焰云庄、青山盟、溯元宗的掌门都已死在白雪岭,孔雀滨蛊地现掌门都且年轻,吴为道怕是寝食难安······”
他往那处看去,此时夜深,尚且有人喝着茶听得津津有味。这新鲜事当年自己多喜欢,现在却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致。
可他抬头起来一看,脚下却像是被绊住了。
紫江筑不过三个大字,他看了许久,突然一扭头,脚下便往别处走去。
他无心走着,可看到的都是与阿魄和邱心素走过的街道。
这座城突然变得压抑拥挤,让邱灵赋心口骤疼,呼吸也喘不过来。邱灵赋只好低下头去,什么也不看,他匆忙拐过街角,又恰巧看见地上一个乞丐大夜晚还带着竹帽。
他手快于心,走过去便将那帽子掀开。
“干什么!”那乞丐跳起来。他本在睡着,被惊醒便火气十足。
邱灵赋看着陌生的脸,退后几步。身边无人,他浑身便凉飕飕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清晰可听。
他转过身,一路跌撞跑回如意楼,扑倒在自己窗子对下来的地面上,伸手摸索着。
脏兮兮的糖已经粉碎,他小心捏起那些大块的糖块,又沾着地上的泥土放进嘴中。
是甜的,真甜。
身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警惕地缩起脖子。怜之提着灯站在一旁:“你在做什么?”
邱灵赋捧着手中的碎糖,像只猫儿一样跃上屋檐。
小童在地上仰头看他,神色冰冷。邱灵赋眼怔怔地想着,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他忽然回过头。
屋上仅他一人。
还有一轮残月,无边苍穹。
第99章 说书人(二)
叶徽和就在这紫域之中,但他只在你需要他的时候才会出现。
邱灵赋打探寻找了一夜一天也未见他,等到他往日来的时间,便又回到那如意楼的屋子里,在冰凉的月光里等着。
可过了昨日的时间,叶徽和却没有来。邱灵赋一刻也等不下,推开房门便往下奔去,找到了打着哈欠的怜之。
“叶徽和在哪?”
邱灵赋莽莽撞撞奔向那小童,低头却见小童手里端着一碗药。
“他只把药放下,便······”怜之话未说完,邱灵赋已朝门外跑去。
门外僻静街道,黑暗无光的房屋堆叠,只有一道月光铺在路上。
邱灵赋便逆着这条银河跑去,可那身影已经远了,远远看着,比鬼火更飘渺虚无。
邱灵赋越是要赶,那人却像是越远,他只得扯了嗓子喊道:“叶徽和!叶徽和!”
那人步履踌躇几番,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邱灵赋很快就捉住了他的袖子,张口便问:“阿魄在哪?”
叶徽和将袖子抽回,一双眼睛冷冷扫着这个人:“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邱灵赋想也未想:“什么好处都可以。”
叶徽和盯着他,冷笑一声,阴沉道:“你也给不了我什么好处。而我最讨厌得不到好处的麻烦事。”
邱灵赋恳求道:“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叶徽和却道:“你还会让我救他,因为他活不久了。”
活不久了?
呼吸凝结在肺腑中,邱灵赋只能愕然看着叶徽和,半点也动弹不得。可滞涩的血脉之中忽然又涌出一股活泉,悲喜的纠缠让他的心呈现一刹那的空洞。
邱灵赋竟然有些庆幸,他喃道:“他还活着。”
他说着话,又一双眼哀求地看向叶徽和:“你救不了吗?”
叶徽和道:“救不了,自己要死的人,我都救不了。我见到他时已经快死了。”
阿魄快要死了。
他也许在某个冰冷的房间里衣衫褴褛,躺在病床上无人照料。也许呼吸滞涩,寸步难行,就如自己现在一般。
这样的人就要死了,就像是孑孓蝼蚁死了一样,没有人知道他在十五年前活了下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又将如何死去。
他喜欢将江湖和自己骨肉分离,在高处或暗处默默看着一切。他是江湖的弃子,既不是游侠,也不是英雄,是该被说书人一笔带过的名字,是该被人遗忘的风和呼吸。
“那我娘呢?”邱灵赋问。
“已经死了。”叶徽和看向远处,“但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死了,都死了。
邱灵赋琥珀色的双眼早就暗淡无光,他浑身虚软,灵魂早就随着这条路不知去往了哪里。他只剩一具躯壳,荡在月下风中。
他曾何其盼望能走出狭隘的街市,而今终于身在江湖,可此时只剩他一人。
不,现在还不只剩他一人!
邱灵赋对叶徽和道:“带我去见他。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但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叶徽和冷眼看他:“只是带你去见他?”
邱灵赋忙不迭道:“带我去见他。”
叶徽和又问:“任何事?”
“任何事。”邱灵赋说着,又紧跟着再次确认道,“任何事!”
叶徽和拿捏不定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许久,终于露出个古怪的笑。
紫域之外,镜湖映天。
人行湖边,仿佛将星罗棋布踩在脚下,此刻天地颠倒。
邱灵赋来过此处,那是紫域陋巷不远处的湖泊,寒气逼人,刺骨阴森。不远处还有一湖,阿魄曾将他拖入水中,将面具一般的泥污融在湖水之中,向自己露出坦荡的真面目。
邱灵赋远远地看到了一座黑色的房屋,原来阿魄就在这星河之畔。
不等叶徽和解释,邱灵赋便已经飞奔而去。
这屋子不大,压抑得好似一座黑暗无光的墓,他把门撞开,一眼就看到那床上的人。
那人闭着双眼,两颊凹陷,嘴角沉重地静止着,他睡得不安详,也不放心。
邱灵赋来到他身边,跪在床边,从被中牵起他的手。
“阿魄。”他没有对阿魄的冷漠怒气冲冲,也没有任性哭闹,他只是认真又严肃地念着他的名字。
可即使如此,阿魄却没有回应他。
也许此时自己要去杀人,去作恶,将所有美好的东西毁灭,他也不会睁开眼睛告诫自己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邱灵赋将他的手放在脸颊,希望他再好好地抚摸自己,可那只手却是僵硬冰凉的。邱灵赋便将他的手腕压在自己唇上,用吻去感受他虚弱的脉搏。
他还活着。他的血液还在流动,他的心跳还在跳动。
邱灵赋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他可曾说过他为何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闭上了嘴,为了忍住眼泪,他突然凑上前去,吻了一下那少年的唇,紧接着又吻了吻他紧闭的眼。
接着他又紧握他的手,呼吸缓慢又小心。
叶徽和在不远处观察着邱灵赋的举动,却始终未走。
“此毒是在三个月前所中,毒症外人极难察觉,中毒者本身若不是武艺高强者,也极难察觉,其余的我一概不知。”叶徽和垂眼道,“两个月前,我曾以为自己已精通世上所有奇毒,但目前看来······”
邱灵赋喃喃道:“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他们还在那白雪岭之上。
白雪岭危机四伏,可阿魄如此身手,如何会大意中了别人暗算?即使是自己千百次精心设计,也未曾让他服下他不愿服下的毒物。
邱灵赋摇了摇头:“他不会服下一种他不愿服下的毒。”
叶徽和挑眉:“难道他自己想死不成?”
阿魄与死这一字绝无半点关联,他是活在人间的魂魄。
邱灵赋恨恨地低声道:“不。”
邱灵赋回想着那座遥远的雪山,那座尘封杀戮和往事的安静坟墓。当自己被眼前的事迷住双眼时,大雪之下还有什么是自己未曾留意的?他自顾自地享受着阿魄的温暖,却忽视了他本身。
他想起了那饥寒交迫的山洞之中,自己也曾莫名地生起如此时一般患得患失的心境来,他害怕阿魄的消失,就像害怕死亡。
那时的阿魄也曾因为多日未进食,像这般一动不动。
他又想起阿魄是如何为自己从那洞顶一跃而下,而在那不曾犹豫的一跃而下之前,又是如何听着自己绝望的呼喊沉重离开。
邱灵赋沉声道:“段惊蛰曾经设计让我们吃下一种面饼······可那面饼我也吃了。”
叶徽和摇头:“以此人的武功,任何毒物放在嘴中,他都能尝出异样来。”
邱灵赋手颤抖地撩开阿魄的头发,反复叫着他的名字:“阿魄,阿魄。你来告诉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这是他最卑微的模样。没有人会忍心看他苦苦哀求,去放弃本该有的高傲姿态,像一粒尘埃一样伏在地上。
但他却突然不说了。
他也曾这么卑微地恳求过阿魄,求他看自己一眼,求他带自己离开寒冷和饥饿,黑暗和孤独。
邱灵赋眼前浮现起阿魄的背影,他仿佛能看到那时阿魄离开时步伐何其紊乱,他看不到的神情如何目眦欲裂。
那时段惊蛰浑身是伤,他坐在那椅子上,懒洋洋地拿出了一支瓷瓶,露出个淡淡的笑容。那瓶中装着穆融的解药······
阿魄未经多思,伸手便拿过······
邱灵赋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许久才发现上边全是自己的眼泪。
他紧紧地攥紧了阿魄的手,像是要把两人之间微弱的联系再好好维持下去。
“我从来没有······真的想毒害你。”除此之外,他无法再说出更多。
阿魄从来细致入微,是不是只有过这一次的大失分寸?可身在江湖,哪能失半点分寸?
是他自己太软弱,无穷无尽地发泄自己心里的暗火,才使得阿魄只顾着承受自己的尖锐和无理,却无法将自己的痛苦与他一起承担。
邱灵赋泪眼朦胧地看着阿魄的脸,可又像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