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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我来真的,也不知是被我吓着了还是被我磨得彻底没了脾气,只无奈道:“要是云礿真有危险,你去了有什么用,去给梅良信当把柄?”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一时之间双方都僵持在原地。良久,我长叹一声:“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她听出了我话中的无奈,便同我商量到:“这样吧,我们俩儿都各退一步。我回去救他,你在这儿接应我们,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心中虽有一万个想去救云礿的念头,可理智上却明白半半说的确实是最可行的办法。沉默半晌,我点了点头。
她见我肯妥协,便不再迟疑,嘱咐了几句便调转马头朝山上奔去。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我倚在路边一棵古树旁,心里似有千万只被火烧了屁股的蚂蚁在爬。
其实我很清楚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梅良信的目标压根儿不是云礿。
梅良信那种亡命徒,心狠手辣。他不惜背负窃国的罪名,费尽心机联合洋人,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他那种人没有底线,更不会讲什么仁义。
而这一切都毁在了我和云礿的手上。尤其是我,如果我不杀女祭司,或许他的阴谋得逞还有一线希望。而我那一刀亲手捅死了女祭司,也亲手斩断了他忍辱负重那么多年搭建起的一线希望。
他最可能恨的人是我。
若那真是宿命,我和云礿注定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梅良信杀的是我。
我静静地望着天,天上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横亘于广袤的天际之上。
今夜星宿那么好,明天定是个好晴天。
我看到一只断手从头顶古木落下,直直地砸在我的眼前,树林中想起了一阵阴森的笑声。
很不幸,他来了。
“出来吧,女祭司是我杀的,有什么冲着我来。”我朝树林中大喊。
“……”没有人回答。
我知道我逃不掉。
我索性缓缓盘腿坐下,真正到了那一刻,我内心反而无比平静。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东西掉了下来,我定睛一看,是云礿身边一个亲信的脑袋。
我脊背涌起一阵恶寒,朝头顶大喊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少在那儿装神弄鬼的。”
“……”还是没有人回答,不一会儿,伴着冷笑声,又陆陆续续地落下来几只胳膊,几条腿。
碎尸不多时便在我的周围堆成了一座小山,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我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在心里把那个丧心病狂的杂种凌迟了一百倍。
眼不见心不烦,就在我打算闭目养神之时,耳旁忽然响起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声音一下很远,可一下又似乎近在咫尺:“看看你前面最上边那只手,注意到了吗,大拇指外侧茧子很厚……”
他猝不及防地开口,我脑袋“嗡”的一声,周身血液都降至了冰点,梅良信后面的话都化成了一阵风,虚虚浮浮地萦绕在我耳畔。
“擅长用扇的人,那个地方茧子都比较厚,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是谁的了……怎么,不相信吗,是不是想不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
我瞪圆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微张着嘴,浑身发抖。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呐喊:“徐子方,醒醒,那怎么可能是云礿,怎么可能是战无不胜的云礿。”可却又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耳畔朝我轻轻地道:“那就是云礿,你不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一切了吗。”
我彻底失控了,近乎崩溃地朝空中大喊:“梅良信,滚出来,老子杀了你!”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瞬间闪到我的身前,一只手提起我的脖颈,将我卡在半空中,表情狰狞地道:“就凭你?还是先替你男人收尸吧!”
说罢,他的卡住我脖子的手缓缓收紧,窒息感立即充斥了我的脑袋,然而我却并不难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就在我意识逐渐模糊时,一声熟悉的呼喊却将我从混沌中拉了回来。
我艰难地睁开眼,周遭有些模糊,唯有那抹御马而来的身影像一道光划破了漫漫长夜。
“云……礿……”我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梅良信手松了一些,冷笑一声道:“好啊,一起解决了,省得老子费工夫。”
我眼角淌下两行热泪。
还好,他还活着。
然而待他走近了,我才发现他受了许多伤。身上东一道口子西一道口子,有的划得很深,连着衣服翻出模糊的血肉来。他的白衣几乎已经全被血染红了——有他的血,也有敌人的血。甚至于他行动看起来有些迟缓,看那模样像是中毒了。
我立即意识到,他现在已是穷途末路,要自保尚且困难,来救我更无异于送死。
他有些迟缓地下马,脚步有些虚浮。然而即使状况极其不好,他还是尽力显出一副从容的姿态,不让我替他担心。
“放了他,这是我和你的恩怨。”他语气极淡。
梅良信不屑地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现在的状态连只鸡都杀不死。”
“哦?你就那么确信我没有后招吗。梅良信,你栽在我手上的次数还少吗?”云礿气定神闲地反问回去。
不知是不是被说中了心事,梅良信颇为暴躁地打断云礿:“这废物现在在我手上,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云礿闻言沉默了,良久,他忽然从袖中缓缓掏出两把折扇扔到梅良信面前——是“出云”和“闭月”。
“放了他,这是我们的恩怨,不要牵连无辜的人。”云礿忽然压低了声音用近乎请求的语气道。我才注意到,经过长时间的战斗,他的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了。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云礿——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低声下气地同别人讲话。
“呵呵,无辜的人……”梅良信低低念叨了几声,忽然暴跳而起,用尖锐地嗓音吼道:“无辜的人?云礿,我告诉你,这是世界上谁都无辜,唯独和你扯上关系的人不无辜!我就是恨你,我做梦都想把你千刀万剐,还有你身边的人,那些你爱的人,想保护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你等着给徐子方收尸吧!”
他已经彻底疯了。嫉妒和仇恨是他变得面目全非,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变得扭曲,听不出本来的音调了。
云礿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梅良信继续尖叫道:“都得死,你们都给我去死……”
随即他忽然掏出一个小瓶,用几乎要将我头骨捏碎的力道捏起我两颊,将药一股脑倒了进去。
第96章 云礿
我不清楚那液体是什么,只觉得喉管像被烈火烧着一样疼。那液体刚下到肚里,我几乎便觉得肝肠寸断。
云礿见我表情不对,立即大吼道:“梅良信,你干了什么!”
梅良信哈哈大笑道:“我干了什么?我不过是成全你们,让你们双双下地狱罢了!”
云礿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飞快地奔过来,袖中暗器飞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梅良信并未闪躲。他唇角勾起一个诡异地微笑,直直地撞上了那枚暗器。
云礿本以为还会和梅良信进行一场恶战,熟料他居然以一种几近于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恩怨。
而我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随后发生的事情我不愿再去回忆——其实也不必回忆,那画面我已在梦境中经历过无数次。
当一个人肝肠寸断无数次之后,大脑会选择自动遗忘许许多多的事情。譬如我中毒之后发生了什么,譬如为什么一觉醒来半半、游茂炳、颜寅都在,甚至萧落也来了,唯独不见云礿的身影。
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大家都默契地缄口不提,仿佛自始至终他都只是泡沫的幻影。
颜寅置了筵席,庆祝外敌退兵。曲终人散时,我拉住了萧落。
“他到底在哪?”我拉住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却又害怕听到自己最不想听的答案。
“你听说过‘天悲阁’吗?”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点点头。
天悲阁,江湖中最神秘的刺客组织,几乎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而代价是,一命换一命。
“这就是梅良信为什么选择自杀的原因。他请了‘天悲阁’的人刺杀云礿,也知道自己逃不过。他对你下的毒只有一人可解,他料定云礿会带你去解毒,便让刺客埋伏在途中,而云礿一死,你也会毒发身亡。所以在他的计划中你们最后都得死。”
“那后来呢?”
“后来云礿没死,却受了很重的伤,说来也巧,你们走的那条路恰巧是我回京的路,我在路上碰到他,那时他已奄奄一息,全凭一口气吊着命。他将你和一封信托付给我,让我带你去解毒。待我回去时,他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茫茫大雪,连那些人的尸体也掩埋了……”
“那你怎么知道梅良信的计划?”我深呼吸一口,压住内心的波涛汹涌。
“上次云礿派半半和游茂炳去主教帐里找东西,她们在不远处游茂炳的帐子里搜到了‘天悲阁’的信物……”
我示意他不用继续。沉默了良久,我颤抖着声音问:“他……还有几成活着的可能?”
萧落轻叹一声,递给我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我将信展开,还没读几行,清泪便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子方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或已乘上轻舟,远渡江南了。本想悄无声息离去,可想了想终究有些事情难以放下,亦有许多真相你应当了解,故留此信将诸多事宜交待于你。
我与你的缘分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那时有幸与你度过寥寥数年同窗时光。你我本该平安长大,成家立业,可惜造化弄人,世间之事,终究避不可避,我爹一生碌碌无为,却平白惨死,所幸徐叔叔向善,肯收容我于檐下,视我如己出。虽不曾言表,我心中却是感激不尽。怎奈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徐叔叔也惨遭不测,而我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事情真相,年幼冲动,便愤然离乡。
其实我爹本不该死。那日丞相府派人来寻徐叔叔,我爹偶然偷听到来人谈话,念及与令尊深厚情谊,加之数载救济,无以为报,遂挺身顶替,令尊方躲过一劫。然而纸终归包不住火,消息不久便被丞相知道了,于是便有了第二次暗杀。这一次,徐叔叔未能逃过。
你虽同我年纪相仿,于我印象之中却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我曾抱怨命运不公,可徐叔叔与我爹的恩怨,终究是老一辈人之间的纠葛,我从未将之强加于你身上,故也从未恨过你,只希望往事就此随风飘散,你我之间再不相见。
我追随沈倾城的几年间,武功大有进境,渐渐于江湖上崭露头角。可沈倾城临终前却说我其实是无根浮萍,内心纷纭芜杂,没有方向。沈倾城故去后,我游遍大江南北,试图找到内心的归所,却一无所获。直到那日于市集上看见你,无数鲜活的回忆涌入脑海,我终于真切感受到,从那日起,我不再是不系之舟。
与你分别的那五年,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五年。即便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我也始终相信,有朝一日我还会与你再见。
然而这一次,或许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刺客的剑上涂了剧毒,万幸的是,那日萧落经过,带你去寻找解药;而我自废武功,虽从此以后再不能握剑,却所幸留得一命。然而药效终究难除,如若坐以待毙,我活不过一年。我曾答应过你,我这一生都是你的,原谅我擅作主张,离你而去寻找解药。若天不绝我,一年之后我们自会再见。
子方,别来找我,也别记得我。杜诗有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你已不再是那个时刻需要我庇护的子方,没有我你同样可以过得很好;更不必顾虑我,去做你想做的事。无论你想托身于庙堂,造福百姓,或是就此归隐山林,远离这尘世喧嚣,我都会默默支持你。如若我有幸能找到解药,一年之后无忧花开时,哪怕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如若天要绝我,一年之后,你便就此将我忘掉,就当“云礿”一人,不过是一场大梦醒来后记忆深处一个浅浅的影子。
几年前若没在市集上遇到你,现在我仍旧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而这一生也将漫漫无光。是你赐予我新生,让我我度过了最快乐的几年时光。我这一生,虽救人无数,却也杀人无数,功过相抵,唯一庆幸的一件事,便是能拼上性命,护你周全。子方,不必为我难过,都说“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人生苦短,生死不过一念之间,见你平安喜乐,此生足矣。
而梅良信自作自受,与我的恩怨也都一笔勾销;洋人落荒而逃,数年之内,四海不会再起干戈。此间事已了,望你能放下以往恩怨,做回以往那个洒脱超然的子方,而所有的宿怨与仇恨,便由我替你背负。
子方,那夜袭营时,行于蜿蜒山道上,我偶然瞥见一株淡粉色的小花。一直以为无忧花只有西南深山中才会长,没想到竟能有幸在北方见到,遂迫不及待采摘珍藏。怎奈军务繁忙,一直没时间亲手送予你,只能放于此信中,由萧落代为转交。都说无忧花开,百岁无忧,愿此灵花能通佛意,祐你百岁无忧。
愿来年春秋,能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