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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萃一边伸手烤火一边侧过头看发呆的郑雨,软语道:“怎么不会有人问呢?邻里街坊最爱闲言碎语,只是你丈夫从没让那些不好听的话传到你耳中,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郑雨抬头看楼上紧闭的房门,垂头默然无话。
花掌柜提着炭篓走过去往火塘里添了几块炭。
雪停住了,甚至太阳也从厚云层里钻了出来,金光洒在树梢顶上,煞是好看。
“要我说,”花掌柜开口了,“夫人,趁着雪霁,与孙公子回家去罢,金窝银窝,到底不如自己的草窝,况且我一早打量着你俩,是生活很富足的样子,怕是和尊府相比,我们这客栈才是真正的草窝啊,委屈了您二位可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郑雨咬牙思忖,而后却心意坚定地摇头:“不!”
花掌柜诧异:“为什么?”
郑雨看向兰萃,说:“我想看到兰萃姑娘等的那个人来。”
兰萃顿住。
花掌柜瞧了一眼兰萃,笑道:“那个人来与不来,都是兰姑娘自己的事情啊!”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亲眼看见她等到那个人。”郑雨执拗,根本听不进劝言,她朝兰萃温婉一笑,然后站起来说道,“何况,一直待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今年就来个与众不同吧!放心,我肯定能说服孙楚留下来!”
花掌柜相劝无果,只得幽叹了一口气,天气实在冷得厉害,他脱去了外袍,现下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小宛极乖巧地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去:“掌柜,喝茶。”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花掌柜接过茶盏,怜爱地抚了抚小宛娇嫩可爱的脸,感怀道,“往年都是我、小虫儿、春来三个人煮点儿饺子面什么的,冷冷清清将就过着,这客栈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天南海北不同的人,能够偶然地在这间客栈里相聚,一起守岁,一起过年,这里头,应该是很有缘分的。”
“缘分?兰姑娘说得真好。确实,这必定就是今世的‘缘分’了,应当格外珍惜才是。”
高梧月爽声笑起来:“既然这般有缘,那不妨都自报家门,看看有没有同乡。我先来——”
她说话的时候,野狐再从楼上下来了。
“我出生在太原府,家中亲人相继去世了,后来我便四海为家。”高梧月简短地说道。
野狐拿了杯子,拎了桌上一铜壶的茶放到火塘旁边来,他也坐下了。
兰萃看看林火,轻缓笑道:“我和我大哥是开封人,不过自从我的腿受伤以后,我们就离开那里了,已有十余年不曾回去过。”
郑雨眼底一亮:“咦?你们也是开封人?真巧,我们也是。”
兰萃笑看她:“我一早就晓得了,因为你们的口音我听着很耳熟。”
“开封府……”花掌柜撑着脸呢喃着,他盯着火塘里燃着了一半的炭沉思了片刻,抬目问郑雨,“开封府的名人很多,听说刑部里有一位叫庞籍的,其人睿智机敏,有宰相之才,不知他有没有升官?”
郑雨含笑:“你说的,确实是一位名人,庞大人如今是侍御史了。”
花掌柜惊讶挑起眉:“哦,侍御史,厉害。那还有和庞侍御史一起破过案的包拯,此人也在开封府吗?”
“包拯?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
花掌柜显得很意外。
意外之后,更生几分失落,低头喃喃自语道:“那包黑子竟不在开封府吗?”
郑雨问:“花老板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感慨……是我们偏居一隅,东京的人事变迁一概不知了。”
“噗嗤”一声。
郑雨忍不住笑起来:“花老板好自谦啊,若是真的偏居一隅,不理外事的,怎么花盆都要去应天府买?还买好几钱银子一只那么贵的。”
她可还清楚记得昨晚花掌柜数落春来的话呢。
花掌柜张了张嘴,不及发声,旁边的小虫儿抢过了话头,哈哈大笑道:“花盆算什么?我们这里还有凤翔府的门神画,巴州的竹筒,洪州的瓷瓶等等之类,各州府的器物,多少都收了那么几件。”
闻言,诧异的不止郑雨一个,在座皆感到稀奇。
高梧月洒脱不羁,当即笑语揶揄道:“掌柜是个精细人啊!不过你如此讲究,这小小一家店,可撑得起你的用度?”
花掌柜笑意甚欢:“谁还没攒几个私房钱?千金难买心欢喜,花空了,就不讲究了。”
性情中人,随性,洒脱,实在教人喜欢。
大家围着火塘烤火,纷纷笑开了去。
第8章 第八章
往后的几日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是除夕了。
除夕这天的雪下得特别大,所幸是风吹得不凛冽,下午的时候,小虫儿和小宛把该贴的对联、窗花都贴上了,整座客栈里暖融融、喜气洋洋的。
晚上准备的是羊汤火锅,花掌柜怕有人吃不惯,多嘱咐厨房做了其他几道菜。
天色暗下来,客栈掌起灯。
“哎,还有多久?这铜锅要放上桌了啊,不然一会儿可没合适的红炭了!”小虫儿急得张牙舞爪直在一旁咋呼。
“快了快了,别急,还剩一点儿馅,马上就好。”郑雨嘴上说着话,丝毫不耽搁手上的功夫,眨眼就包出了一个漂亮的饺子放到篾子上。
兰萃看着她飞快的速度,泄气地把手里艰辛包完的一个饺子轻轻放下了:“不成,我手太笨了。”
高梧月转脸瞧她,抬手一指,戏笑着安慰她说:“快看你包的第一个‘灌汤包子’——哈哈,你的手虽然是笨了一点点,但总体来说还是孺子可教、包得越来越好看的嘛!”
小虫儿绕到兰萃身边,着急作揖告求道:“兰萃姑娘,这儿还有三张饺子皮呢,你别停下来啊!”
“你跟只慌脚鸡似的做什么?”郑雨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又有一个饺子被放到了篾子上,“都说快了别急,也就剩五六只饺子的馅儿了。兰萃姑娘,你去把手洗了吧,剩下的我和高姑娘来收拾。”
“我去打热水来。”小宛一溜烟跑开了去。
水打来,兰萃洗干净手,郑雨和高梧月也把桌子收拾干净了,铜锅抬上桌,一盘盘的生肉、生菜就接连不断地被端了出来。
花掌柜一身脏兮兮从外面进来,正吃力怀抱着两个不轻的酒坛子。
“哎唷,掌柜的,这玩意儿可沉啊,您当心闪了腰!”小虫儿赶忙丢开手里的一筒筷子,快步迎上去接过了其中的一坛。
郑雨好奇凑上前:“这里面是什么?”
花掌柜答道:“酒。”
“这是非常好的酒!”小虫儿甚为稀罕地拍拍坛身补充说,“这两坛酒拿来的时候就是二十年的陈酒了,掌柜舍不得开,埋在了后院的梅树下,到现在,足足有十二个年头了!这酒啊,‘三杯可祛病,久服能益寿’,简直是皇帝老儿才能享用……”
“喂,打住!”高梧月嫌他聒噪,堵住耳朵叫道,“闹了半天,我们连这是什么酒都不知道。”
“麻姑酒。”花掌柜笑眯眯说道。
小虫儿双手叉腰,昂起头睨视高梧月,一副了不起的模样:“麻姑酒!麻姑酒你听没听说过?这里面有灵芝的!”
花掌柜责备他道:“小虫儿你今天怎地这么无礼?竟敢跟客人比嗓门高低。”
小虫儿悻悻不乐,不甘心地噘了嘴:“本来就是嘛,这两坛麻姑酒金贵着呢,你总说留着留着,我吵了多少次都舍不得挖出一坛来,今儿可好,两坛!两坛你全给掘出来了!”
花掌柜道:“咱们荒镇野店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难得除夕夜能聚一大桌子,就像兰姑娘说的,这是缘分。‘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逢着高兴,就算是龙肉我也乐意拿出来,两坛子酒又算得了什么?”
孙楚拍掌称赞:“花掌柜为人大方爽快,真是有君子之风。”
花掌柜摆手:“忏愧,不敢当,不敢当啊。诸位别愣着了,入座,快先入座罢!”
所有人坐定,美酒佳肴的席宴刚开不久,一阵突兀的拍门声就响了起来。
兰萃的手一颤,酒水泼在了身上。
“哎,兰萃姑娘——”郑雨急忙从袖中抽出了帕子。
周遭忽地一静。
明明刚才还是言笑不断的。
郑雨陡然僵住,缓缓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是谁?”花掌柜站起身问道。
“咚咚咚。”
外头的人不应声,只继续拍着门。
“来了!”小虫儿离座,飞奔着跑去卸下门闩,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再转身时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篮子,他一面关上门,一面揭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对花掌柜说道,“是腊坊的幺妹,说是明儿个要和阿爹阿娘出去走亲戚,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她阿爹见咱们店里还住着客人,让送了一些腊肉和鸡蛋来。”
花掌柜似是无意地扫过了兰萃一眼,坐下时低低说了一声:“亏了宏叔想得周全。”
郑雨气急:“那个幺妹怎么不说话呢?害得我还以为……”
孙楚匆忙拉了一把有口无心的郑雨。
兰萃的脸色白了几分。
“幺妹是个哑巴,她不会说话。”花掌柜道。
高梧月看兰萃神色不好,倾身张口想安慰她:“兰萃……”
“一听敲门声就知道不是他,但还是忍不住希望会是他。”兰萃眼底黯然,独自离开席座,“各位慢用。大哥,我累了,送我回房间吧。”
一桌人屏气不语,直到看林火把兰萃背回房了以后,郑雨才偷偷扯了扯孙楚的袖子:“兰萃姑娘好伤心啊。”
孙楚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花掌柜起身给大家倒了酒,含笑说了几句俏皮话,这才叫团圆饭的气氛又缓和了不少,渐渐热烈,重新又像了个除夕夜的样子。
大家吃喝到很晚,又烤了火,睡下的时候都快到子时了。
雪落无声,一晌好梦。
高梧月被突然叫喊的声音惊醒,她飞快爬起来,披着衣裳打开门出去。
那时,野狐已经站在自己房间外面了。
高梧月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见了!他来了!”兰萃鬓发散乱,红着眼睛挣扎出门。
“没有,没有人来啊!”林火怕她摔倒磕伤,忙追来拦住她。
兰萃眼含泪花,连连摇头:“大哥!他就在外面啊!我听见马铃声了!他来了,是他来了!”
林火妥协:“好好好,你别急,我去看,我去看!”
看样子,林火也是被隔壁的动静惊醒的,匆匆赶来察看,连外衣也顾不得穿,他从房间取了厚外衣奔下楼去。
孙氏夫妇也惊忙穿戴好出得门来了。
郑雨看见兰萃身上衣正单薄,快步过去想将她推入房中添加衣裳,不曾想兰萃扣住门框,恳求道:“别——”
林火下楼,穿过大厅,打开客栈门走出去,客栈外大雪纷扬,隔了一会儿,他再进来,身上都落满了鹅毛大的雪花:“兰萃,外面没有人。”
兰萃不相信:“你再好好看看!我听见了,马铃声就在附近!”
林火只好再出门去。
兰萃的身体在微微发颤,郑雨劝慰说:“姑娘进屋加件衣裳吧。”
“怎么,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兰萃抬头,厉声问她。
“没有,当然没有。”郑雨连连摆手澄清道,“我只是觉得,等那人来了,姑娘总不能这样去见他……来,我替你梳妆穿衣吧?”
兰萃闻此言,面色才稍霁,犹豫着点头依了。
小虫儿也给吵闹声惊醒了,他打着呵欠把厅里的灯点上。
去镇子大路上探看的林火回来了,他在门口抖去了一身雪,慢慢走进客栈来。
小虫儿看他脸上有愁容,没敢开口多问。
兰萃闹着要下楼,郑雨和高梧月拦不住,只好恳请野狐将她背下楼来。
火塘里的灰扒开了还见得着红炭,小虫儿看兰萃誓要等下去的架势,就和揉着眼睛被吵醒的小宛把炭火重新点起来了。
“噼啪!”
火塘里的炭烧得爆裂了,与此同时,所有人在这悄寂的夜里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铃声……
第9章 第九章
叮铃。叮铃。
客栈外马蹄声伴着摇曳的檐下铃声,一步一步踩踏过雪地。
嗒嗒——沙沙——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半掩的客栈大门。
门外风声大作,呼啸着好像把外面的一切都吞没了,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动静。
小虫儿盯着门,不觉惊疑地往前迈出了一步。
风裹挟着雪花破门吹入,有一只手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自外走进一位系着褐色披风的中年男子来,他头戴玉冠,丰神朗朗,端丽颀长,眉目里尽是温和与从容,他看见了小虫儿,便客气抬手礼道:“在下赵元嘉,与一位名字叫‘兰萃’的姑娘约好了在这里见面,敢问小哥,她可曾来?”
玉冠、环佩、锦衣、貂裘……
小虫儿直愣愣盯着眼前贵气逼人的来客,已然是意外之外更添意外,不禁看呆了。
“我在这里!”兰萃哽咽说着,滚烫的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元嘉,我在这里!”
赵元嘉循声望来,他不疾不徐,款款走向兰萃,笑着唤道:“兰萃。”
孙楚退后,在赵元嘉经过身边的时候,不由得被他身上冷凉的风雪气息激得打了个寒战。
兰萃急于握住赵元嘉伸出的双手,她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好在被赵元嘉及时扶住。
“当心!”赵元嘉道。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骗我!”兰萃扑到赵元嘉怀里,紧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