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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野狐眼疾手快,抬腿踢开了混乱中迎着兰萃和青雀飞砸来的板凳。
“兰萃有没有受伤?”野狐急声问道。
兰萃惨白着脸不答,只是直愣愣盯着另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人:“大哥……”
“没有。”青雀察看后替兰萃回答道,他拍了拍肩上的木头碎渣,咳嗽了两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野狐试图把兰萃抱去更安全的地方,但是兰萃推开了他,兰萃双腿不能行,艰难地在地上往前爬,她大声疾呼着想要阻止林火:“不!大哥!快停手!”
“喂,别去,拳脚无眼啊!”青雀一面拦住兰萃,一面急火攻心囔道,“林火你疯了?这个时候你瞎凑什么热闹!”
林火信得过青雀的为人,全然是将兰萃的安危交给了他,他手上和赵元嘉过着招,半点情面不留,旁的事物根本不去看:“我没疯!我妹子等这个男人等了十数年,但是这个男人留下一个不能实现的承诺一走就再没了音讯!一个姑娘的青春年华何其珍贵?但是赵元嘉一点都不在乎,他甚至都忘记了兰萃的腿是怎么断的!如果不是因为他部署不利,兰萃怎么会这样?兰萃因为他而落到这样的地步,他却没有丝毫愧悔,更没有想过要弥补什么!”
“大哥,不关元嘉的事,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兰萃说着说着已禁不住落下泪来。
青雀唏嘘,没再吱声。
野狐不管兰萃怎么嘶喊,强行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康珏身边的一张椅子上。
“春来,看好兰萃。”青雀说。
“我可没工夫,光这小丫头就很难看住了,她是赵元嘉养大的,见不得他吃亏,剑在手里抓得可紧。”康珏道。
“那就卸了她的剑。”
青雀懒懒说着,弯腰摆正脚下翻倒的凳子,倚坐在了一旁观战。
沈宛听闻,将剑抓得更紧了,未防青雀背着身反手丢来一根筷子,打得她手背猛地一疼松开了手,就是在这个间隙,剑被康珏捞走,掷到了青雀手边的桌子上。
沈宛震惊地望着青雀的背影,眼里浮起几分惧色,屏气再不敢作声。
靠近火塘的两扇门板被打烂了,外面暂时停了风,白色的雪花簌簌地垂直飘落下来。
青雀盯着门廊下积着的一层厚雪出神时,“嘭”地一声,孙言被周玉淙的掌力打出去,重重摔在了火塘边上。
孙言受了内伤,翻身爬起来,跪在地上低头咳出了一口血。
“小虫儿,够了。”
青雀抬手拦住再要上前的周玉淙,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他怔了一下,转过头——
“郑雨”竟然醒了,正呆愣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们。
“小雨……”孙言也看到了,他挣扎着动了一下,但牵疼了伤口,故而没有立刻奔向她。
“郑雨”伸手攀着桌椅,一个人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林火与赵元嘉停止了打斗。
“郑雨”扶着冷痛的额头,步伐略显虚浮,她趔趄着靠近青雀,细细端详他的眉目,之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站定了,很轻地说道:“我记得你。”
那本是一个极为安静的雪夜,当客栈里恢复了原有的静谧,再轻声的话语也会打破夜的宁静。
所有人都听清了“郑雨”的话,心头或多或少都划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青雀……青雀……怪不得我听你言语,总像话里有话。”“郑雨”疲倦地合上眼,仰起脸在幽谧的夜里回想了一下很多年前共事的点滴,“你一直想让我离开这间客栈,是我没有听进你的劝告,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小雨你……”孙言惊怕,骇然地睁大了眼盯着“郑雨”。
“不是郑雨,是陈堇画。”“郑雨”对孙言惨然一笑,“你不用再想着欺骗我,我都记起来了。”
孙言浑身剧烈一颤,神色灰败地像一尊石像般僵在了那里。
“齐王……林火……竹醉……青雀……周玉淙……”陈堇画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划过,“……康珏……兰萃……除了小宛,你们无一不是我的故人。”
青雀没有料想过陈堇画能苏醒,更没料想她醒来以后会恢复记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于是他的眉头不自觉地深锁起来。
“我陈堇画,一辈子没有负过谁,哪怕只是做个专供杀人的小卒子,也没有哪次任务是失败而回的。”
“小雨……”
“还是叫我堇画吧。”陈堇画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向孙言,她跪在孙言面前,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说我执着也好,说我死心眼也好,我常常想的是,既然上天给我选定了这条路,那么再难我也要将它走完,可是你在十五年前那样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竟带走了我,你我二人将所有人抛下,自私地恩爱情长十数载,而齐王功亏一篑大业未成,且连累无数人身死甚至像高将军一样被灭满门,焉知这罪魁祸首不是我陈堇画?孙郎啊孙郎……你叫我爱你还是恨你?”
孙言苦楚,低头垂泪不止:“我只是希望你活着……”
“多活了十五年,想来也是天大的福分了。”陈堇画张开双臂环住了孙言,她靠在他胸前,滚烫的泪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襟,“为免忆起今生的背信弃义,来生,还是各自走好,永远不要相见了……”
孙言的嘴角弯了弯,抵着陈堇画的额,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的沉默,好长。
好像有哪里不对——
青雀看到周玉淙手里空空如也,他霍然转头,遍寻一把带穗的短剑,但是目光所及处都没有,它也没有回到高梧月的手里。
青雀惊忙立起,发疯一样地冲上前分开了陈堇画和孙言,他猜得不错,那柄短剑洞穿了孙言的身体……
紧跟其后的周玉淙倒吸了一口气,他赶忙蹲下探孙言的鼻息,最后却只能震惊而又惋惜地抬头告诉所有人:“他,他死了。”
青雀愤怒地抓住了陈堇画的肩:“他待你不好吗?他可是你的夫君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堇画像个疯妇一样厉声地笑:“杀了他难道不好吗?这也不正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不是!根本就不是!”
然而青雀话音未落,陈堇画就挣开了他的手,飞快爬起来,回身猛地一头撞在了墙上,雪白的墙面上绽开了一朵红色的花,陈堇画的身体顺着墙面软软滑倒。
周遭一片死寂。
青雀惊骇到浑身冰凉,不能动弹。
周玉淙急忙冲上前扶住了陈堇画:“你醒醒!”
温热的血迷蒙住了陈堇画的眼睛,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有人摇晃她让她醒醒别睡,她费力地抬了抬眼,看见了几个模糊的人影,便喃喃笑语道:“除了他,我什么都没有……”
青雀双腿像是被灌了铅,野狐快步跑过他身边,带起的风令他觉得整个心里一空。
陈堇画的头歪在周玉淙怀里,她的手也在那一刻滑落在地。
“青雀,她……”野狐无可奈何地抬起头。
青雀红着眼呆住,继而重重的一拳猝不及防地砸在了赵元嘉的脸上:“都是你!赵元嘉,你不来,他们就不会死!是你逼死了他们!”
“啊——元嘉!”
“青雀!”
……
厅堂里忽致一片混乱,人移影动,纷纷向同一个方向跑去。
“都是自己人,快别打了!”
……
“住手啊,青雀!”
最后是野狐一把紧揽住青雀的腰将他拖开了。
“这一切全是你的错!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青雀声嘶力竭嘶吼着,忽然间就崩溃了,他捂住脸跪在地上悲恸哀哭,“赵元嘉,你从来都不知道错的是你自己……”
第12章 第十二章
周玉淙把两具尸首摆在了一起,用白布盖住了他们。
火塘里的炭火烧得很旺,青雀一动不动地坐在炭火边,他对面坐着赵元嘉和兰萃,高梧月给赵元嘉脸上的伤涂完药,端起药盒子,转头看着青雀那只还在流血的右手,哀悯问青雀道:“真的不要包扎一下?”
青雀摇头。
高梧月只好叹气走开了。
“当家,怎么处置?”周玉淙问。
门板被打坏了,风雪直往屋子里走,青雀裹紧了身上盖着的一块毯子,头都没抬一下,只是垂着眼说道:“用杂物间里的那副棺木把他们敛了,合葬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不用起坟头,等合适的时候,种上一片竹子就可以了。”
周玉淙惊愕:“你说把他们葬在后院?”
青雀没有再理会。
周玉淙看了一眼康珏,康珏也看了他一眼,默默转身去拿了锄头和铁锹。
“好吧。”周玉淙泄气,往杂物间去搬棺木。
“我帮你。”林火跟着周玉淙一起去了。
赵元嘉看青雀:“你这客栈里还预备着棺木,做什么用?”
青雀抬头瞟了他一眼:“自然是提前给我自己预备下的。早些年,客栈刚开起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很不好,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死,所以让小虫儿和春来备下了棺木,等到需要时也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青雀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猛地吸入一口寒气,他不由得剧烈咳嗽了几声。
赵元嘉讷讷无话。
兰萃握着赵元嘉的手,望望青雀,欲言又止。
“喝点红枣热姜茶吧,会好些。”野狐把一盏茶递给了青雀。
“谢谢。”青雀接了,下意识转头去看在外面挖坑的康珏,“春来有时也是心细如尘。”
野狐笑了笑:“你夸错人了,这茶是我煮的。”
青雀稍一愣怔,低头果然见他未戴手套,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
心思百转千回,青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他默然喝了一口热茶,眼光瞥见坐在对面的兰萃正目光专注地望着赵元嘉,他再看看低头出神的赵元嘉,不由得冷蔑哼道:“赵元嘉,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赵元嘉不明白,乍然抬头:“你说什么?”
青雀继续冷笑:“有两件事你做得最不对。一是谋反,赔上了许多无辜性命、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不说,你瞧瞧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你的那位侄儿,他不是明君吗?他会做得不如你好?二就是负心,赵元嘉啊赵元嘉,你的名字取得真好,你天生就是兰萃的‘冤家’,兰萃什么都好,不好是对你有一颗痴心,但你都做了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从来不提娶她。兰萃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新岁里就是三十六了,她有十多年没有再见过你了,换了我是她,早就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嫁了,等你作甚。”
一番话绵里藏针,说得赵元嘉的脸上先白后红,很是难堪。
一直靠在门口袖手旁观的高梧月这时走出去帮康珏了。
周玉淙和林火已经把棺木抬了出来。
青雀喝了大半盏茶,把茶盏搁在旁边,沉倦地拂开毯子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你们自便。”
“我不是非要孙言和陈堇画死的!”赵元嘉说。
青雀回过身看着他。
赵元嘉申辩道:“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一定……青雀,我只是、只是希望他们付出一些代价……”
青雀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凝视着他的眼睛喑哑道:“你自己明明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晚了。”
周玉淙看青雀衣着单薄走出去,急急张口嘱咐道:“当家,仔细外头风雪盛,你好歹披上件氅衣!”
青雀脚下不停跨出门去,周玉淙慌忙把棺木一丢,抓了架子上的一件披风要追出去。
野狐拦住他,从他手里接过了披风:“我去吧。”
再没有多余的披风了,周玉淙再胡乱塞了一把伞给他:“这个一并拿着!”
野狐走到客栈外,发现青雀正站在雪地里抬头看客栈的匾额,他走过去抖开披风给他系上,再撑开了伞。
风小多了,但还是刺骨冷着。
鹅毛大的雪落在伞面上窸簌轻响,野狐问:“你看什么看得这样入神?”
青雀微不察觉叹了口气:“客栈的名字。”
野狐不解:“‘天下客栈’……这四个字有什么玄机吗?”
青雀转头朝他笑了笑,重新开始在雪地里走动,越走,离客栈越远:“最早的时候,客栈没有名字,有一年冬天,也是除夕的夜里,我和小虫儿、春来三个人,一人端一碗面坐在炭炉旁,一边烤火一边吃面,很冷清,我忽然间就想到,要是大家都还在该多好啊!下起雪来的夜晚,我们可以围坐在一起,烤火,唱歌,喝酒,吃肉……做很多有趣的事情,比打打杀杀有意思多了。天下有什么重要?夺了江山,做了皇帝,除去万人敬仰的那份高高在上,所要求取的也不外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其实只要愿意,一座客栈何尝不可以变作一座城,一方国,甚至是一整个天下社稷?”
野狐说:“所以你就给它取名叫‘天下客栈’了?”
青雀点头,继续道:“那天,孙言和陈堇画来的时候正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他们过得那么好,竟然还不珍惜,我觉得特别可笑。后来相处久了,我发现陈堇画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活泼,热情,爱笑,对谁都很好,即便知道她是失忆了,我还是在想,如果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次,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了。失忆……当年是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吧,我不想去追究,只是觉得他们两个那样生活着也很好,我不想让赵元嘉见到他们,因而一直劝他们离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