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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轿微微晃动,元青也跟着轻轻颠簸。她两手放在膝上,无意识把一条丝帕紧紧绞着,胸腔里那颗心跳的厉害,几乎窜到了喉咙眼儿,马上就要出来似得。
一路上来的期待在轿子停下瞬间消失殆尽,元青手抖的厉害,一时间只希望自己一直没出公主府的门就好了。
桃芝扶她出去,元青脚踏到地上时,脑袋还是晕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砰砰”地跳,连桃芝不动声色从她手里换了条丝帕都没注意到。
严裕安随眼看软轿里被扶出来的女子:身量中等,面带笑意,身着浅绿绫衫和月白罗裙。相貌极好,且气质温和、又带贵气,虽有些拘谨,但大体是个很得体的女孩子。
“奴才给元青郡主请安,有失远迎,还望郡主赎罪。”
看明轿前的人是严裕安,抬眼看看,并不见陆质的影子,元青才稍稍镇定些。她微微对严裕安点点头,被桃芝扶着往前走动,边道:“是我们来的唐突,打搅府上规整。”
严裕安把人往里迎,闻言把腰弯的更低,道:“哪里打搅,郡主殿下常来才好。倒是奴才要担心这王府里还乱着,怕何处唐突了郡主。”
几人走进正厅,元青在下首位上坐下,拿手帕碰了碰嘴角,道:“昨日表哥出宫母亲便念了一天,放不下心,但也知道当时过来是添乱,所以挨到今天。实在忧心,少不得打发我来看看,以全挂念之心。”
严裕安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就算奴才蠢笨不晓事,也知道长公主殿下疼爱我们王爷的心。王爷更是知道,日日心头口头记着不敢忘的。”
两个人寒暄几句,严裕安便赶着叫人上茶上点心。规矩一丝不错,对元青也没一点怠慢,但就是闭口不提陆质。
若是普通的客人来访,有王府的大管家来招待已是极尊贵的待遇。但元青到底自认不同,何况她来一遭,照她母亲的意思,是要在陆质面前寻脸的,连人面都见不上算什么。
方才的紧张归紧张,这会子在正厅坐了片刻,元青镇定许多。
她轻轻把茶盏放下,咯噔一声,屋里一时没人说话,气氛始有些凝固。
桃芝早觉得愤愤,元青郡主来访,豫王却闭门不见,只派一个奴才来算怎么回事?
可惜元青和桃芝一个温和静坐,一个明显的在替主人愤懑,空气凝滞起来、不尴不尬。严裕安偏像没察觉似得,一直维持着垂首弓腰的姿势,满面带笑,在等元青吩咐。
喝的再慢,一杯茶也有尽的时候。元青到底是个少出门的姑娘家,哪能耗的过严裕安。她轻轻笑笑,问严裕安:“表哥出门去了么?”
元青知道没有。陆质要从景福殿往豫王府搬,皇帝特准了他半个月的假,连早朝都不用去,遑论大理寺。
严裕安面上的笑没了,眼往下垂,道:“回郡主的话,殿下在内院,并没出府。”
元青点点头:“哦。”
元青要的就是这句话,若他们宁愿睁着眼说瞎话都不愿意来招待自己便罢,她起身回公主府去。但严裕安自己也说了陆质在,她一个大姑娘都见得人,陆质便这样尊贵,见不得客?
严裕安搓搓手,一副为难的神情:“郡主有所不知,昨儿出宫后,白日里还好,夜里歇下了,殿下才觉得身上不好。丫鬟们尽力照看着,到半夜还是起了烧。说来怕人笑,王爷这会儿还没起,在床上躺着呢。听见您要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好生招待着,道等他好些了,定去公主府向您赔罪。”
他这样说,元青一时间也急的不得了:“起烧?烧的厉不厉害?旧日听母亲说过,小孩烧一烧还不太要紧,大人烧了才吓人。”
严裕安道:“无事,大夫道歇歇便可。”
“已宣了太医?”元青问:“开的什么方子?若刚热起来,不该用太烈的药,还是要看它能否自己退下去。也是怕药用急了伤身。”
严裕安便道:“未宣太医,叫了府上长住的大夫。开的方子也俱是妥当的,还请郡主殿下莫太忧心。”
你来我往说了几句,严裕安总是含糊其辞。
他说的陆质病的凶险,却连太医都不叫。一府的主子都病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仔细瞧瞧,除了严裕安,这满屋下人都气定神闲,没一点焦心的样子。
元青顿了顿便知,这哪里是陆质病了,若不是陆质拿病来托词不见她,便是早前说的他独宠在屋里的那个有什么不舒服。
但元青自问没什么地方值得陆质躲她躲成这样,而且自己是代母亲而来,陆质也懂得,不可能轻易就这样失礼。
“这样……”元青翻了翻茶杯盖,“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回了母亲,去宫里宣个太医出来瞧瞧。”
严裕安忙道:“有劳郡主,但殿下说了不想惊动皇上,想必也不愿惹公主殿下忧心,再者府里的大夫是用惯……”
他打的一手好太极,元青心底却莫名冲起一股气来,冲动之下,扬声问严裕安:“刁奴!你老实说,到底是你们王爷病了,还是别的什么人?”
元青的语气一点不客气,严裕安在宫里当差几十年,已经有半辈子没听人叫过他刁奴了,闻言却一点不恼,面上还是笑着,心道这可不怪老奴下您的面儿,身体却是对着元青极为惶恐地跪了下去:“奴才有罪,王爷确实好好的,只是府上的公子有些不适,王爷急得很,一夜没睡守着。您来那会儿,哥儿刚醒,王爷脱不开身,请郡主殿下赎罪。”
元青面上白一阵青一阵,半晌没说出话来。
在她看来,任谁不知道她元青将来要做这豫王府的主母,可就是严裕安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对她明说,陆质只为了守着屋里的一个哥儿,便可以把她仍在正厅不见一面。
简直是送上门来的丢人。
严裕安本不欲把话说到这份上,但这已算好听的了。
之前他接了帖子,便去后头给陆质回话。当时陆质坐在紫容旁边,两只眼里只有烧的脸通红、眼紧闭的紫容,连看他一眼都没空,听见是谁来访,原本心里就急,当下更是一阵烦躁,道:“不用迎进府,就说府里贵人抱恙,嫌他们进来冲着了!”
第36章
搬家那天白天紫容都是好好的;清早便起来跟着陆质看了一会儿下人装车。出宫路上也很有精神;不要陆质抱;自己坐着,很宝贝的拿着他从陆质那“偷来”的玉佩翻来翻去的看。
起因是前日严裕安对陆质过各样细节时说过;主人家第一次入新居时手里不能空着;得拿点贵重东西。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为了讨个彩头。
他给陆质和紫容准备的是金元宝。
那元宝金灿灿的做工极精致,圆润可爱的一小个;小到陆质的手一握,外头几乎看不出他拿了东西。但这么小;上头却足足刻了两行蝇头小字,紫容认的字不多;只念了一遍金元宝底下的四个字:“抬头见喜。”
严裕安笑道:“搬新家可不就是抬头见喜么。”
他把手上的小袋子递给紫容;撑开一看,里面全是一模照样的小元宝,一袋子装了十几个,“这些是多打的,给主子做个小玩意儿。”
紫容没接;下意识转头去看陆质。等陆质点头道:“给你就拿着;爱玩也好;赏人也行。”他才从严裕安手里把红布袋子接过,拿出一个塞到严裕安手里,冲严裕安笑道:“谢谢您。”
严裕安笑眯眯的收了,嘴里道:“这可折煞奴才了;您该谢殿下,奴才也是借花献佛。”
紫容不说话,只歪着头看同样笑眯眯的看陆质,看着看着,被陆质拽过去抱在怀里揉搓,突然就压下来好一阵亲。紫容吓得挣扎,却被陆质轻易压住,道:“他早出去了,人家会看眼色着呢,数你最笨。”
当时紫容得了一袋子元宝,这会儿上了马车,陆质才发现他手里拿的是原来戴在脖子上的玉佩,上头绕着的那截胡乱打了几个结的红绳格外惹眼。
陆质就问他:“怎么拿这个?给你那个袋子呢?”
紫容皱了皱鼻头,冲陆质嘻嘻嘻的笑,黏糊糊往人身上靠,想把问题混过去。
陆质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下才非要问个明白了,“坐好,说话。”
紫容很听话,立刻坐直了,只是低着头,食指上一圈圈的绕着红绳又解开。他支吾了半天,看混不过去,才说:“不是说要拿个贵重的东西么……”
他红着脸侧脸瞪了陆质一眼,怪他明知故问似得:“那个是别人给的。”
又不是你给的。
陆质被紫容水润润的眼神撩的心跳一窒,忍不住伸手过去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最后还是把人揽到了怀里抱着:“多的是歪理。”
两个人腻歪了一路,到地方后,这一天的忙碌才算开始。
开府仪式会很长,陆质在前面忙,不放心紫容,便打发严裕安把他带到后面去让歇着。
但没想到歇着歇着还是没防住,好了两天,夜里又反复起来。
陆质心里大约也清楚,症状同上回一样,这不是吃药的事,是要紫容自己才能缓过来的。
但想是这样想,最后还是叫了上次给紫容看的大夫来。开的方子不温不火,滋养大于治病。
他坐在床边,握着紫容的手,听他在睡中难受的小声哼哼,但没跟以前一样动辄便哭。
哭包最近倒是能忍多了,陆质在焦虑中分出一点心思这样想。
有前两回的经验,陆质心中算是有底,不会过于担惊受怕。严裕安来回元青来访时,也并不是那样脱不开身。不是紫容病不病的问题,一个大姑娘贸然跑来他府上,他不打算娶元青,便不能这样坏她的名节,也不能多给紫容添一分不安全的感觉。
天亮时,紫容清醒了一会儿。两只眼睛没精神的半睁着,看在他床边坐的挺直的陆质,再望进陆质关切的两眼里,心里翻滚着难受。
他就着两人交握的动作捏了捏陆质的手,哑声安慰:“殿下,不用担心,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殿下陪我,一块儿睡,好不好……”
陆质拿冷毛巾给他擦脸,闻言道:“好,陪你。”
刚才睡着没哭,这会儿却红了眼眶,紫容坚持道:“你陪我睡,上、来,你也,睡。”
陆质身上还是昨天穿的暗红色的云纹锦袍,依言上床在紫容身边和衣躺下,手搭在他腰上,两个人平视。
面前紫容极力撑着清醒的样子突然让人不忍心再瞧,陆质便凑过去,在紫容被手巾擦过也不见凉的额上轻轻吻一下,低道:“好了,闭上眼睛,我们睡一会儿。”
“还要再亲一下。”紫容点点自己的嘴巴说。
陆质便再凑过去亲他一下,退开时还拿舌头勾了一下紫容的舌尖,在喉咙里低笑一声。
紫容没一会儿便重新睡熟了,陆质却依然全无睡意。他只躺着看了花妖一会儿,便重新下床去拧手巾,继续帮他擦手擦脸。
紫容这一觉就直睡到严裕安来。按说迁新居头一日不会有人来,太没眼色。只是严裕安觉得长公主府的不太一样,既然送来了,便得回明陆质。
但看来长公主府的在陆质那里也没什么不一样——严裕安从内院出来,心头冒出来的一些想法骇人的很,被他暂且压了下去。
元青发了一句话的脾气,严裕安回完究竟是谁病了后,便没再给她不好看,给台阶道:“今日是府上招待不周,一路上来,郡主想必累……”
“母亲只是着我来看看。”元青起身道:“既看过了,便无再留的道理。表哥没空见我,劳公公替元青带个好,这就告辞了。”
严裕安连声应好,躬身送她怒气冲冲地出去,而后便折回内院。
他进去的时候,里间一个下人都没有,连玉坠也是在外头守着。紫容又睡了,陆质端着一碗汤轻轻地吹。床上那个还是病恹恹的,双颊红,嘴却白。
过了一夜,是一点儿没见好。
严裕安请过安后,对陆质道刚已把元青送走了。他不敢隐瞒,把前后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全给陆质说了一遍。
陆质沉吟一会儿,把碗放下,道:“今日起安排人去城南施粥,设二十个粥铺,施一个月。再往这几年进香的庙里带上香火钱送个信儿去,叫他们念着,等紫容好了,我带他去还愿。”
富贵些的人家家里小孩子病了是惯常会这样的,严裕安答应了一声便罢,没什么需要多问的细节。
只是这满屋的香气任谁都没法忽略,半垂着头,打量一会儿床上床脚落的零星几片叶子和花瓣儿,之前那个荒唐的念头又冒出来,严裕安突然道:“殿下,要不要、叫个人来,看看咱院儿里移出来那几棵树?”
闻言,陆质猛地抬头看他,严裕安姿态更恭谨,像在说一桩无关紧要的事:“草木说坚强也脆弱,变了地方怕不适应。若再长的不好,那就毁了殿下专门移它们出来的心,如此,奴才还是传两个懂的来看看。”
陆质拿食指轻点放汤碗的小几,半晌,道:“好,叫两个人进来看看。”
回完话,严裕安便要退出去,陆质把他叫住,道:“派两个人出去,悄悄地跟着元青的马车,亲眼看看着她进了公主府再回来。”
严裕安也应下,道:“殿下说的是,奴才这就去办。”
一坐进马车里,元青气的浑身都在发抖,脸上却不带多少怒色,只是死绷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