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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什么!”
骆臣如鲠在喉。
往事历历在目,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过了许久,骆臣面容惨淡,溃败退出房内。
没等骆阳回头,屋内早已没了骆臣的身影。
月明星稀,白雪潇潇,整个大地一片苍白之色。
骆臣站在崖前,已经很久了。
小屋咯吱一声开门,容与从内走出,至骆臣身侧,“他睡下了,明天……我就带他走。”
骆臣声音带着哽塞,“他不愿意再回来了,是吗?”
“嗯,他说过,永不回头。”
骆臣回头,看着小屋内明灭晃动的灯烛,喃喃道:“是啊,永不回头。”
屋内的骆阳似乎隔着窗沿缝隙,似乎与骆臣的眼神相对,那眼神太过灼热,烫得他连忙忙不迭收回了眼神,蜷缩在床头,将头埋在臂弯内。
骆阳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山海经》曾有云,青丘有狐,生有九尾。世人愚昧,却说此兽吃人,会给世间带来天大的灾难。
而他的一出生,九条尾巴震惊了所有族人。
骆臣从小就不晓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被扔到这个荒山野岭独自一人居住,他不贪恋那巍峨高大的宫殿房檐,他只想和哥哥住一起。
他曾经偷偷跑去骆臣住的地方,躲在门后偷偷看骆臣温柔的抚着弟弟的脸,他看到骆臣对所有人和善的微笑,那是他第一次暴露在人前,他以为自己也能得到哥哥的微笑和温柔,可是得到的,确实骆臣毫不留情的斥责与鞭笞。
他蜷缩成一团,他听见骆臣骂他,说他天生祸害,是不祥之人。
鞭子一下一下打在他血肉之上,他好疼,可是再疼,也比不得骆臣这话让他疼。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待人和气的骆臣,要这么对他呢。
那天,他受尽了教训,顶着一身沟壑纵横的伤回了杂乱无章的小屋,他趴在在冰凉的地板上,用满是血污的手背抹眼泪,一边还在日记本上写下,我讨厌哥哥的话。
骆阳一直都知道自己笨,可是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笨成那样。
前一天发生的事,第二天他就忘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身的伤哪里来的,更不知道日记本上他写的讨厌哥哥的话是谁写的。
所以,他也只是皱着眉头,把那页纸给撕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连骆阳看了十多年的悬崖峭壁都有了变化,唯独他,还是那五岁小孩的模样,似乎怎么长,都长不大。
他不知道族人的风言风语,十多年来,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他不懂得任何的人情世故,他连字都认不全,他总是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悄悄的,偷偷的,自以为没人发现的来返与骆臣的住处与小屋。
哪怕每次回来总是一身伤,哪怕每次都是抹着眼泪歪七扭八的写着讨厌哥哥的那些话,哪怕每次都是第二天撕得一干二净。
他最喜欢的,就是坐在悬崖边上看落日,橘红的落日挂在天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他原以为自己会就这么看一辈子的落日,直到后来,族中渐渐有灾祸降临,骆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天灾人祸会要算在他头上。
他明明,很听话,什么都没干。
大家都说,是他的尾巴,所以才给族人带来了灾难。
骆阳看着他身后的九条尾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条尾巴,怎么会一年新长出一条。
可是尾巴很漂亮,他并不觉得这尾巴有罪。
如果说天生美丽的东西怀有罪恶,那骆阳觉得,罪恶最大的,莫过每日的落日。
可是那群人不听他说,不听他辩解,他听到他们说,要砍了他的尾巴。
在骆阳极度的恐惧中,他看到骆臣脸色阴沉来到他身侧,骆阳笑容满面,眼底好似有星光璀璨,朝他伸出了手。
哥哥,你知道的,我每天都过去看你,我很乖,我没有做那些事情。
可是那笑容不过一瞬,他便看到骆臣朝他举剑,毫不留情砍去了他八条尾巴,疼的他死去活来。
他又只剩一条尾巴了,他不再是异类,他和所有人一样,好像日子又是风平浪静,一往如初。
而族中祸事好像也因此而消停了。
砍了多少条,骆阳已经数不清了,他想,既然砍掉自己尾巴,可以让避免祸事,那多好啊。
砍吧砍吧,下次我一定不再喊疼了。
从此而往,只要当骆阳长出第二条尾巴,面对族人的怒火与排斥,他的尾巴总会被骆臣毫不留情的砍去。
骆阳坐在悬崖边上,他看到古树苍天蔽日,石缝里一片暗红,悬崖边上的风依然是刺骨的凉,第一次将目光从夕阳放在了深不见底的悬崖底下。
他实在太无聊了。
“喂!有没有人啊!”
他身上好疼,他想和人说话。
原以为一如既往般没人理会,却没想到,从悬崖底下飞上一个人,神奇无比。
他告诉骆阳,他是神仙,叫容与,可以满足骆阳三个愿望。
骆阳许了三个愿望。
希望哥哥平平安安,弟弟健健康康,族人一帆风顺。
“那你呢?”
骆阳掰着手指头,“三个了?算了,那我不要了,我笨,不需要愿望。”
“我可以把你变得聪明些。”
骆阳摇头,抗拒道:“不用,我就这么笨下去吧,挺好的。”
为了表示对‘神仙’的感谢,他带着容与去看世上他最珍视的东西。
“呐,那就是我哥哥,你只能看一眼哦。”
那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偷跑到骆臣这没有挨打受骂,因为神仙有神力,护着他。
那也是他第一次吃饱饭,被擦药,还盖上了暖和的被子。
神仙真好,他以后长大了也要当个神仙。骆阳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想。
再到后来,他就不叫容与神仙了,容与说,他和他哥哥一般大,就叫他容哥哥吧。
容哥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他,可是最后一次,骆阳很久很久都没再等到他。
天降异火,将宫殿烧得一干二净,火光印的天地如临白昼,他顾不得许多,疾步跑去那人声鼎沸的地方。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哥哥的身影,他看到火光前,哥哥正在和人打架,情况十分凶险。
眼看着骆臣就要被刺到了,骆阳上前使劲推开骆臣,自己被黑衣人刺穿了肩胛骨。
还是一如既往的疼,可是他看到骆臣紧拧的眉心,又自觉将痛苦掩去,弯眉浅笑。
哥哥,你没事就好,我不疼的。
最终,他被黑衣人掳走。
和他一起被抓走的,还有一直跟在哥哥身后的跟屁虫,青翎!
骆阳一点都不喜欢他!
这个青翎阴阳怪气,总说自己坏话!
他想,这个青翎这么坏,哥哥一定不会选他的。
可是当他五花大绑任骆臣挑选时,骆臣却选了他身边的青翎。
“哥哥……”
骆臣抱着青翎,一步步走远,所有来营救的族人撤回,他听到耳边刺骨的话,“皮毛很好,甚得吾心。”
他眼睁睁看着骆臣的背影消失不见,而他却被绑在架子上,从此失去了自己抵御风寒的皮毛。
骆阳撑起疲惫的双眼望着漆黑的天穹,寒风凛冽,他忍不住的想,以后,他该怎么过呀,好冷的。
失去了唯一的价值,似乎杀了他都嫌麻烦,又将他扔回了那小屋。
他蜷缩在屋内,止不住的发抖。
好疼呀。
好冷。
门咯吱一声开了,似乎还洒进了屋外朦胧月色。
骆阳欣喜抬头,哥哥!
他其实很想说,哥哥我不疼,你别担心我。
可是骆臣站在他面前,脸色全无夺走了他的内丹。
为什么呀?
难道哥哥你不知道,夺走内丹,就不能活了吗?
我没有皮毛没关系,我不冷的。
可是我没了内丹,我会死的。
“你放心,你不会死的,青翎伤势很重,需要内丹救命,以后……以后我会好好待你,我会救你的。”
骆阳似乎丧失了全部的力气,他偏着脑袋看了他许久,也想了许久,可是他笨,想不明白。
啪嗒——
想不明白那就想不明白吧。
骆阳轻轻唔了一声,蜷缩成一团。
再一次,他看着骆臣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
哥哥,我很乖啊,我不黏人呀,我很喜欢你呀,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呢?
内丹没有了,他身上开始流血了。
骆阳回头看了眼自己孤零零的尾巴,他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他的尾巴呢?是因为尾巴,哥哥和其他人才会这么讨厌他的吗?
他想不明白,可是既然讨厌,那就索性砍个彻底吧。
骆阳伸手拿刀,亲手将自己最后一条尾巴砍断。
他疼的站都站不起,只得一步一步,手脚并用往外爬。
月色动人,洒了一地的荧光。
白雪皑皑,不染一点瑕疵。
骆阳咬着牙,爬出屋外,滚下阶梯,身上殷红的鲜血滚烫,将白雪融化成。
他一步步的朝悬崖边上爬去,一条狭窄的小路用他的身躯爬过,被他的鲜血融化,那血水上炙热的温度,烫人。
到悬崖边上,满是血污的一张脸扬眉笑了笑,星光熠熠的眸子里灿若星辰。
不能回头,永不回头!
他决绝的朝悬崖伸出了手,这一次,他不会再得不到回应。
容哥哥,你在不在呀。
如果你在,伸手接住我,好吗?
风声呼啸,四周景色飞快掠去。
骆阳睁开眼,原来,悬崖这么高啊。
他明明是死了的,骆阳不明白,他怎么又活了,而且,他九条尾巴都回来了,还被……被骆臣看见了。
若是骆臣还想继续砍他尾巴,他该怎么办?
容与从屋外推门而进,看着缩在床头的骆阳,笑道:“怎么了?睡不着?”
骆阳望着容与,点点头,“睡不着,容哥哥,一起睡吧。”
容与微笑,应允着上床,骆阳躺在他身侧,呼吸浅浅,极为安心。
第二天一大早,艳阳高照,连山头的白雪都融化了些。
骆阳站在悬崖边上,将日记本撕得粉碎,尽数扔进了这悬崖里,飞花一般,被风一吹,散得很远。
他神态自若看着眼前这一切,回过头对容与笑道:“容哥哥,我们走吧。”
来此一躺,不过是为了给他找回记忆与内丹,既然已经达成,离开自然是好。
只是西出阳关,似有故人在喊他,“阳阳……”
所有的话与叹息皆堙没在这无尽的风里。
骆阳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对容与浅浅一笑,“容哥哥,以后你可以叫我骆阳,也可以叫我骆骆。”但就是不要喊我阳阳,我承受不起。
容与揉着他柔软的头发,“好。”
身后白雪皑皑,他再也没有回头。
毕竟,他不笨了。
生来有罪,我很抱歉。
但好在,有人赦免了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会被打,但还是由衷感谢,谢谢阅读。
骆阳他很好很好,以后也会很好很好,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