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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挤眉弄眼算账的时候,颜雪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了回来,见他们已经收拾妥当,便指了指桌上的药瓶,道:“这些你们带走吧,都是我自己配的,比寻常货色好些。”
江湖儿女没那么多推让礼节,两人道了谢,将东西收好,拿上剑,便告辞离开。
颜雪送他们到门口指路,道:“从那边过去就是村子,有路可以回城,不过小灵寺那帮人也许会在路上等着,你们自己小心,把剑藏了,乔装一下也好。”
展昭的脸色还有一些苍白,体力也尚未恢复,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闻言点点头,郑重拱手,“多谢颜姑娘救命之恩。”
“南侠不必言谢,”她看看展昭,又看了一眼白玉堂,语气中带出几分温柔,“你们,保重。”
“告辞。”
“告辞。”
两人转身离去,白玉堂不知为何,神色闷闷,似乎心中有事,走了两步便停下,回头看向颜雪,只见她默默站在茅屋庭院之前,衣裳素淡,情绪平淡无波,整个人似乎都被定格在昔年丈夫逝去的那一刻。
他只觉得刺眼,忍不住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就这么愣愣地站着,不动了。
颜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歪了歪头,“怎么了?”
“雪姐姐,你……”大段的劝解被生生卡住,他定了定神,肃然看向那女子,缓缓道:“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白玉堂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传入她的耳中:“你的剑,还在吗?”
那完美的、平静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颜雪神色一僵,眼神里微微闪过一阵茫然,似乎有刹那间的空洞,随即又重新聚焦,正要说话,白玉堂却猛地转身,将展昭手腕一拉,大步离去,再没有回头。
隔着重重的树影,小心隐匿着身形,行端远远地看着两人走出自己的视线,将目光转回茅屋之上,看向门口的女子。见她默默在原地站了半晌,方才缓缓转身回屋,行端不禁冷哼一声,“这女人果然不简单。”顿了顿,微微侧过头,问道:“外边埋伏好了吗?”
“好了,都在两边林子里。”身后护卫立刻应声,又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有问题的?”
“屋子里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痕迹,看起来的确是她一个人在吃午饭,”行端面有得色,悠然道:“不过我闻到了血和药的味道,虽然很淡——”他眯了眯眼,面上竟露出几分贪婪迷醉的模样,深深吸了吸气,“血的味道,我可是不会错过的……走吧,让我们去会会这位颜姑娘……”
声音逐渐消失在深林之中,三条人影自隐匿处走出,步步向那茅屋逼去。
颜雪并不知道他们已经露了破绽,送了二人出门,回屋掩上门,走了两步,缓缓坐在粗糙的木凳上,神情怔忡,眼神空洞,好似整个人都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下这一副皮囊,再是美艳不改,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灵气。
她曾仗剑策马,快意恩仇,是名震江湖的第一美人,是人人艳羡的传奇;也曾铅华洗净,隐于市井,琴瑟相和,只愿一个岁岁年年,花好月圆。可自从那一日镜碎花残,便再无圆满,她孤居山野,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再无涟漪,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的一切,甘愿这么无声无息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可是,可是——
“你的剑,还在吗?”
一颗石子被投入湖面,白玉堂的话再次回响在她的耳畔,她狠狠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让那荡起的波纹停滞。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却突然眉头一皱,猛地睁开了眼睛。
行端已到门外。
这次他可没那么客气,直接进入院中堵在了茅屋门口。站定后朝身后两人使个眼色,两人便分散至两边,以防她从别处逃走。
整了整衣服,行端再次摆好了那温和微笑的架势,轻轻地叩响了门。
片刻后,门被人打开,颜雪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后,看着他去而复返,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淡淡打了个招呼:“行端师傅怎么回来了?”
“想起一事,忘了问姑娘,故而折回。”
“师傅请说。”
“不知姑娘究竟如何称呼,与那展昭白玉堂是何关系?”
颜雪神色不动,丝毫没有被戳穿真相的惊讶,反问道:“师傅此话怎讲?”
“哦,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行端笑得十分热心肠,“只是倘若姑娘与二人关系不错,就随小僧走一趟,替他们收个尸;若是没什么关系,那就不必麻烦,让他们暴尸荒野也无所谓了。”
“师傅还挺自信的。”颜雪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眸中思绪,这温柔娇美的模样,看起来如同幽谷兰花一般清雅又脆弱,实在让人又爱又怜。
这副模样,落在行端眼里,自然被理解成了他已然占据上风稳操胜券的意思。当下笑得愈发欢了,柔声道:“小僧自入佛门,已经许久未曾尝到血的滋味了,姑娘闺房之中,那味道虽淡,却也逃不过小僧的鼻子。姑娘,想解释什么吗?”
“不必了。”
——不是不想,不是不能,是不必。
行端还未明白过来其中的含义,忽然心口一凉,整个人身体一震,猛地瞪大了双眼。
一柄短剑几乎在眨眼间就刺进了他的胸膛,并准确地刺入他的心脏,饶是如此接近的距离,他也根本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动作,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已经晚了。
颜雪的表情依然平静,眉眼之间,却再也不是之前温温柔柔的气息,反而满是凌厉,带着彻骨的寒凉。
她缓缓地前倾身体,贴近了行端耳畔,缓缓道:“方才,泽琰问我,我的剑还在不在。”
行端嘴唇不断地颤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浓稠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滴落在他干净的僧袍之上。他费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心口的短剑,在越来越迷蒙的视线中,拼尽全力地辨认出剑柄上铭刻的小字——
破雪。
惊风破雪,风雪双剑。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表达惊讶,喉头一哽,便再也没了气息。
尸体重重倒下,僧人一身是血,双目圆睁,如同厉鬼,死不瞑目。
沉重的闷响让两边埋伏的杀手去而复返,刚一转回正面,就见首领竟然已被这女子杀死,顿时大惊,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这么一闪念之间,颜雪动了。
左侧那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女子就已逼近眼前,手中短剑抖落滴滴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
他毕竟也是训练有素,虽惊不乱,当下一步侧滑避其锋芒,同时也拔出了贴身藏着的短刀,锐芒闪动,狠狠朝颜雪臂膀斩去。
以短对短,谁能更快?
当然是颜雪。
只见这顷刻之间,颜雪已与他擦肩而过,错身的刹那,她肩膀一沉,在毫厘之间避开了对方斩下的一刀,同时短剑在掌心一旋,调换方向被她反握,手臂向后一挥,已刺入他的喉咙!
短剑轻薄,颜雪动作又快,这一刺一抽之间,她袖子上竟然没有沾上一滴鲜血。将剑拔出,颜雪转身,干脆利落地一掌拍出,将那已断了气的家伙一掌打飞,砸向后面追来的那人。
那人反应也快,看着同伴在这一招之间被人杀死,竟然也不显慌乱,飞快地让过同伴,急冲颜雪,抬手就是几枚暗器朝她抛了过来。
颜雪神色不动,持剑连挥,将暗器全数打落,不退反进,左手立掌如刀径直探出,直取那人胸口。
那人双手在胸前一交,挡下她这一掌,却不想她右手短剑已至,直削自己脑门。
霎时脊背发凉,他连忙向后仰身,瞠目之间,眼睁睁地看着那雪亮的利刃在自己鼻尖擦过,冷风刮过脸颊,几缕头发被剑气削断,幽幽地飘落一边。
“啧。”
耳畔忽然听见一声轻啧,紧接着双腿一阵剧痛,一阵天旋地转,已被人扫倒在地,胸口一重,颜雪手肘已压了上来,短剑横在脖颈之间。
微微一笑,明艳倾城,眼里仿佛跳跃着灼灼的火光,颜雪根本不与他说话,只轻轻一划,剑锋就已抹过他的脖子。
她蹲在原地,看着那人脑袋歪到一边,脖子上的伤口涌出大量鲜血,一点一点地在身下晕开,染红了这一片土地。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出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多年不用,果然是生疏了。”有些自嘲地嘀咕了一声,颜雪环视一圈,只见自己隐居多年一直平静祥和的小院在这转眼之间就已多出三具尸体,不由得感慨万千。
——死水般一成不变的生活,终究是结束了。
低下头,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还沾着血的剑锋,看着血色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似乎又看出了当年名扬江湖时的模样,看见那眉那眼,看见那眸中那重新亮起的光。
心底的徘徊挣扎终于被人以这样决然的方式给出答案,既然是命中注定了要自己回到江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破雪剑仍在,这一尺出头的利刃锋芒未改,难道她颜雪就已经被江湖遗忘了么?
——纵是忘了,她也能让这天下再想起来,雪仙子的传奇,自今日起,将展开新的篇章。
震落血迹,短剑被收入袖中,颜雪转身离去,将一切抛在身后,再不回头。
展昭与白玉堂背向而立,横剑在手,看着四周包围而来的黑衣人,神情凝重,而那群黑衣人手持兵刃,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却是相互对峙,不敢妄动。
原因无他,只因他们埋伏在路边,原以为手到擒来,谁知反而被两人抢先出手,夺了三五条性命,故而谁也不敢再出头了。
包围的中心,展昭白玉堂镇定自若,严阵以待,相互倚靠交托后背,心里却都有些打鼓——他们为何会被发现?被发现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颜雪会不会也被连累?
虽然他们都知晓以颜雪的本事,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可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搅了人家的隐居日子,于情于理,都难免自责担忧,只盼她能顺利过关罢……
两方僵持一阵,还是黑衣人那方先撑不住,一人高叫道:“展昭,你们跑不掉的,老老实实地将东西交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展昭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贵寺丢东西了吗?”
“还敢狡辩!快把东西还来!”
白玉堂闷笑一声,肩膀一耸,顶了顶背后展昭,拖长了调子,悠悠道:“现在这些人脑子都不够用了吗?咱好不容易偷出来的,哪儿有还回去的道理。”
被嘲讽了的黑衣人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手中刀一扬,怒喝一声“上”,当先冲了上来。
刀剑铮鸣,霎时战作一团。
两人身上都有伤,虽然不能算太严重,但多少会影响到行动——展昭伤在背后,挥剑转身时拉扯着伤口,不到片刻就已经再次撕裂;白玉堂伤在腿上,腾挪跳跃间怎么也不如往日灵活了。
不过这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致命的破绽,两人背向而立,将后方完全交托于彼此,全神贯注地应对着面前的敌人,双剑交辉,格挡、挑刺、劈斩,每一剑都不曾浪费。
绝世的剑术妙到毫巅,剑光划出的弧线如同被锤炼了千百次的艺术品,流畅自然让人惊艳,绽放着独一无二的光彩,既夺目,又夺命。
画影轻薄,白玉堂的剑大多数走的亦是轻灵快捷的路子,只见他手中一团雪白的剑芒,璀璨至极,对方被晃得眼花,往往尚未看清剑身究竟在哪儿,身上便已经中剑。
而白玉堂,是从不手软、从不留情的。
“砰——”又一人重重扑倒在他脚下,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血线。他挣扎了一下,抬手想去捂脖子,可手尚未碰到,血线中已渗出大量的鲜血,更多的血从他口中涌出,他身体抖了抖,很快没了动静。
他的背后,巨阙在展昭手中,看起来不紧不慢,剑势组成一堵厚厚的墙,看似咫尺,却无法突破。任何想要尝试的人,都被厚重的剑锋点滴不漏地挡在外围,以及……
惨叫声接连响起,展昭并没有如人们传说中那般心慈手软到不肯伤人,相反,倒在他脚下的人,细细数来,还比白玉堂那边多了一两个。
——行走江湖,从初出茅庐直至武林巅峰得南侠之名,再如何宅心仁厚,这手底下收割的人命,哪里就会少了呢?
对面的杀手并非傻子,两人配合天衣无缝,强攻不是办法。再次丢下五六条人命之后,对方的攻势略缓,展昭白玉堂心思通透,知道他们是想拖延时间,与自己打消耗。
也不见他们有什么交流,只见他们突然就同时加紧了攻势,对方登时一阵手忙脚乱,便在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不顾生死般直直扑向二人之间,二人同时做出了几乎一样的反应:侧过一步,反手刺去,只听“噗”“噗”两声间隔时间极短的闷响,那人身上左右两侧各中一剑,鲜血淋漓而下,眼见得是不活了。
看着对方兵器落地,两人微微偏头,便能轻易地看见彼此面容,就在这一刻,他们意识到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