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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哥儿快到爷爷这儿来,爷爷带你出去瞧捷报去。”阎铁珊招呼严暄过来,签了他的手就往外走。钱则羽一个眼色,跟着伺候的嬷嬷自然快步跟上,出了主院也有护卫和听用小厮随行。
很快就有人上门道喜,第一个来的居然是住在外城的钱夫人。时光催人老,在小孩儿和老人身上表现得有其明显,当年老当益壮的钱夫人如今头发白了一大半,背也微微佝偻,不过满脸的喜色足以弥补这一切。
钱夫人不用丫鬟扶着,快步走进来,拉走钱则羽的手道:“外面传来大捷的消息,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刚刚给下人发赏钱呢。”
“那就好,那就好,捷报从外城一路传进啦,我就担心你不知道,赶紧来告诉你。”钱夫人激动抹泪道:“不容易啊,有消息就好,算算你都大半年没收到女婿的信了吧。打仗就是这样,一打起来音讯不通,又关系机密,想打听都找不到地方。胜了就好,胜了就好……女婿肯定马上回来与你团聚,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娘,他的武功你不知道吗?那可是天下绝顶高手,能伤到他的屈指可数,其中绝对没有倭寇。再说了,还有叶城主呢!叶城主当年就号称剑仙,如今正值壮年,剑法高超,又有雄壮战舰撑腰,肯定没事儿的。”钱则羽微笑安慰,个人武力在大规模军事冲突和海洋的威力面前都无能为力,可钱则羽必须如此信心满满的安慰亲娘。在京城,还有多少人指望从她的态度中,窥探战争的走向。所以越是危险,钱则羽越要从容。
“说的是呢,当初你爹就看女婿是有大出息的,果然不错!”钱夫人高兴得直拍大腿。“女婿胜了,来巴结的人肯定就多,你可要千万把好关,别让人抹黑了女婿名声。哼,前些日子消息不通,就有人造谣女婿败了,再加上叛变的江湖人谎报军情,更是人心惶惶的,当时谁想到来和你到恼两句,都是些墙头草,你可给我稳住了。”
“娘,别气,胆大妄为的江湖人不是让演武司处理了吗?陛下也说了,都是敌人诡计,妄图离间君臣,陛下可不会上当。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又何尝放在心上。”钱则羽这些年做阁老夫人也练出来,努力在后方给严立德提供一个平和安稳的氛围。
钱则羽不想说这话题,转而问道:“三哥三嫂还好吗?”
钱夫人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不高兴道:“还是那样吧。”
能让一向宽容开明的钱夫人气成这样,可想而知钱则达、萧氏两夫妻究竟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儿了。
“三嫂不是要生了吗?”钱则羽问道。
“是啊,要生了,可她也不消停,居然挺着大肚子去青楼捉奸,你说说……有她这么当娘的吗?当初我就说,他们要过不下去了就和离,趁着年纪小,再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不比现在鸡飞狗跳的强啊。可他们这对冤家就是死活不愿和离,那我就想说有个孩子也能是纽带,帮着两个人亲近些,不能恩爱甜腻,至少看孩子的面上相敬如宾啊,没想到你三嫂又不愿意生。等到好不容易怀上了,她却不珍惜,挺着个大肚子去那些腌臜地方,把我孙子惊着了怎么办?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你三哥也是不知保养的,常年青楼楚馆里混,多亏没给他找个差事,不然早就让御史参回家了,还带累府里。这些年我为他们俩操碎了心,生了你们四兄妹,我就尽给他们夫妻擦屁股了!”钱夫人说起小儿子小儿媳也是一肚子牢骚抱怨。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上个月了,那时候刚传来女婿战败被俘的假消息,怎么敢拿这些琐事烦你。”钱夫人怕拍女儿的手,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再不管他们,任由他们闹吧,说不定到了地底下,又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娘你这话都说多少遍了,哪回不是他们打起来你又去劝架。”
“我这回是真下定决心了,”钱夫人坚定道。
钱则羽微微一笑,并不评价,钱夫人誓言都发过好几回了,钱则羽早学会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夫人,张将军夫人来访。”母女俩还在说话,丫头就进来回禀。
钱夫人再次叮嘱道:“我说的那些你记住,给女婿看好家,别让人骗了。来访的人肯定也是接到大捷了消息了,你先应酬着,我先走了,不必送。”钱夫人笑着推辞了纳女儿相送的好意,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呢。
大捷的消息传来,举国欢腾。这些年皇帝龙威日盛,想当初他一句肃清倭寇边患就开拔大军的时候都没人敢拦,现在更是意气风发。皇帝当场决定要大庆,令礼部拟写条陈,今年新年会同大捷一同庆祝。
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了,严立德一行却等了两个多月才班师回朝,定乾坤的一战过后,还要趁胜追击、收拢溃兵、打扫战场、拟定功勋请封折子,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局已定,严立德可不愿在这最后关头出岔子。
班师回朝之时,皇帝亲自在京郊迎接,那场面之盛大就不必说了,大明在土木堡之变后,又一次与外敌交战大胜,宣扬国威,攫取财富,好处多的数不过来。钱则羽也带着三个孩子在马车里观看迎接仪式,看着父亲高头大马走在人群中央,严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严立德在京郊十五里驿站就派人把兵符呈上,路上也是几次请辞主帅之位,在大胜之后还能如此谨慎,只能说严立德那么多史书没有白读。皇帝也不是兔死狗烹之人,恰巧相反,大明皇帝身上都有一种执拗的性子,看谁顺眼,他就是千好万好,奸臣奸宦被无数人抨击,不也稳当得立着吗?凭借的就是帝王这股执拗的信任。
皇帝请严立德同车回城,严立德当着重臣的面再三推辞不过,才上了龙辇。
上车之后,皇帝把伺候人全部赶下去,两人才痛快说话。
“严师傅,把领子松开些吧,别热晕过去。”皇帝笑道,他与严立德的关系可用“亲密”来形容。
“臣内力傍身,寒暑不侵。”严立德严肃道,眼中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皇帝把自己摔在柔软的车厢上,呈大字行摆开手脚,长叹一声:“唉,总算胜了!严师傅不知道,军中情报一时断绝,江湖人又传来你战败被俘的消息,朕当真都是吓住了。幸好,幸好……哼!江湖人胆大妄为,居然拿国家大事做筏子,当初整顿果然是对的。”
“陛下何必担心,早就说好,就算军方和东厂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断了,我还安排了专人负责我的行踪,若是我真的一败涂地,无法按时传回消息,自然有他们通禀陛下。”严立德微笑,不问皇帝是不是信不过他,笑道:“陛下是关心则乱吧,多亏陛下稳得住,不然军心动摇,就不会有此次大胜了。”
“是你指挥的好。”皇帝抚掌大笑。
“至于江湖人,好的还是占大多数,他们以演武司约束太过的名义起事,事实上不过收受贿赂,通敌卖国,这等不顾国家利益,大军生死的叛逆小人,自有律法惩处。经此一役,江湖也算经历一场清洗,去芜存菁。演武司还是好的,此次制约江湖人,多亏有他们。”严立德温言细语解释道,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严立德发现就算有几辈子的经历,他也几乎按照这个规律在走。这辈子他还是三十岁的时候确定自己的武道与职业追求,如今年近四十,他早以学会不为外物所动。
“是啊,演武司确实立功了,在战场上有多亏白云城和江湖中人的帮助,也证明当初设置演武司制约江湖的策略是正确的。可惜,少林大悲禅师身体愈加不好,此次又被小人偷袭,少林传来消息说圆寂大约就在今年。”皇帝揉了揉眉头,少林方丈的去世不仅仅关系演武司,还有佛道之争,因太祖曾出家为僧,成祖身边又有道衍和尚辅佐,大明一朝佛教兴盛,后来皇帝看到了这个弊端,宫中有出现了大量后妃笃信道教。如今演武司中一名佛教领袖大悲禅师,一名道教领袖石雁道长,独孤一鹤修的虽是道教,但并不严密,可忽略不计。若是大悲禅师圆寂,这后继人选也是个难题。
“你说后继之人选谁好?”皇帝皱着眉头问道。
严立德大战一场,劳心劳心,没有假期不说,还在述职路上又被问策,严立德也是心累。“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若有何必问你,你还是挂名司长呢。”
被毫不客气的兑怼回来,严立德无辜耸肩,道:“大悲禅师圆寂,石雁道长当年中毒身体损毁,虽救回来了,这些年精力也不好,干脆趁此机会,一起换了吧。另选新人,都不涉及佛道。”
“还是你懂朕的心思。”皇帝叹息,佛道之争不好说出口,可他却是存在,小到每年祈福是去佛寺还是道观,大到皇帝信仰哪一教派,都是争论的焦点。
“那陛下看花满楼、陆小凤和鹰眼老七这一组合如何?这三人武功、名望都没的说,花满楼平淡崇和,陆小凤机敏灵动,鹰眼老七颇有手段,组合起来也是刚柔并济,互补互信。”
“好是好,可陆小凤愿意吗?你不是常说他是浪子吗?居于官场,别毁了他一身灵性。”皇帝当初也是渴望仗剑走天涯的少年,他不曾得到的,他希望别人得到。
“不过一挂名象征,让他们愿意说话的时候有发声渠道,演武司还有司长、两名副司长,上还有兵部内阁,下也有郎中主事,如何不能维持运转。”严立德笑道。
“嗯,到时候再宣旨。”皇帝颔首,算是定下了这人事任命。现在大悲禅师还没死呢,他们就把继任的事情商量这么清楚,虽是情势所逼,可说出去难免让人寒心。
严立德还想和皇帝解释鹰眼老七虽然出身黑道,但此时用一用无妨,当作招揽江湖人的千金马骨,可一看皇帝并没有问他的意思,心中微动。皇帝比他更懂用人之术,严立德这几辈子用人都有求全的毛病,希望他的属下十全十美,有时甚至因私德而摒弃一人价值。对上位者而言,这是不对的。世上没有完美之人,就像鹰眼老七,手段残忍,黑道出身,但还有忠、勤二字可用。
龙辇直入皇城,路上可以同辇相随,是君臣相得的佳话,若是乘辇入皇城,那就是僭越了。严立德从来小心谨慎,如何会留下这等把柄,坚辞不受,下了龙辇。战胜倭国,肃清边患的战功还热乎乎的,皇帝也不能薄待功臣,赐严立德骑马入皇城。又演了几场三辞三让,君臣相得的戏码,才顺利进宫。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了,严立德两次卓越战功,加上多年为朝廷尽心尽力,累计功劳,加封靖宁伯,自成祖靖难之役后,靖字绝少用于封号。皇帝诸事不忌,只觉得靖字才能表达严立德的功勋。严立德吓一跳再三推辞,皇帝却连圣旨都写好了,严立德无奈只能接受,心想皇帝到底还是猜忌他了。
大明功臣爵位册封,只有公、侯、伯三等,均视为超品,不再朝廷官职一二三品级之列。可是,太祖、成祖皆有禁令,“公侯伯入则可掌参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辖漕纲,但不得预九卿事。”不得预九卿事!严立德所有的权利都来自于他是阁老,都来自于他是工部尚书的职位。当年五军都督,皇后的父亲夏儒难道没有品级,没有爵位,可他依旧要给严立德送礼,伏小做低,请他为皇后说话,虚爵与实权的差别如此明显。
严立德一瞬间都懵了,刚刚在龙辇上相谈甚欢难道是错觉吗?还是说朱家就有杀功臣的习惯,从徐达开始就没有停过。
皇帝大约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够意思,赐下靖宁伯爵位之后,又赐铁劵,把爵位砸瓷实成世袭封爵。在旁人看来,一个军功换了一个世袭的超品爵位,从此站在绝大多数人前面,绝对划得来。可一个实权的二品工部尚书、阁老之位,换一个空有品级的爵位,真的划算吗?
在场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皇帝加封功臣,大家似乎都形成了固定印象,军功者总要加封爵位的,可他们忘了,严立德是文臣。好吧,严立德科举入仕做了文臣,然后跳到西北做了武将,现在居然成了勋贵,这格局也非一般人能迅速反应的。
事已至此,严立德只能欢喜鼓舞的接受,并当场请立世子,请封妻子。皇帝大方准了,并追赠严立德祖父母、母亲,连阎铁珊也得了散官品级,并允许他们再修家谱,意思是绝不会再拿他们是金鹏旧臣做文章。原本就是一弹丸小国,少数民族首领获封大明爵位的不在少数。
旁人没有想到,一直关注着徒弟的韩文怎么会想不到,皇帝宣布大宴开始,韩文借着喧闹吵杂的环境小声问了一句:“陛下要改授你武职?”
“老师放心,文能提笔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