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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宁一脚踩在锦帆斗舰船艄之上,手握环刀指着远方隐现地港口,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渡口外停泊的五艘四丈锦帆船。
这才是真正的江铃儿,桀骜不驯,横行无忌。
马越的脚刚一踩到地面,迎面便赶来二十几个劲装携刀的青年驾着车骑前来接应,毫不忌讳地当着来往商人的面拱手对甘宁下拜。
“见过首领!”
甘宁大步走过去亲热地拍着众人的臂膀,身后船上下来的一众兄弟也侍立左右,他揽过马越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在信中与诸位提过的马君皓,君皓有大恩与我,你们要向待我一般待他。阿仲,这些日子你在这边打探消息,跟君皓说一说你都打探到什么消息。”
被甘宁唤作阿仲的青年看上去十分干练,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身玄色劲装看不出什么特殊,引人注目的是额头上一道疤痕直入发梢,闻言对马越行礼道:“在下彭式,见过君皓兄,家里排行老二,因此您叫我阿仲便可,此地人多口杂,不如咱们先找个地方再做详谈?”
马越点头之后甘宁应允,留下十余人看守船只,剩下一行三十余人搭乘车骑浩浩荡荡地向着泾县城郊奔去。
不多时,众人在道路两旁的林中寻出一块空地,将车骑收拢了,搭出短暂休息的营帐,众人有人带着弓箭打猎,有人跨上骏马前往附近乡中酒肆沽酒,马越、甘宁、彭式以及几个搭建营帐的青年留在原地,彭式这才拉开了话匣子,跟马越与甘宁讲起祖郎的情况。
“五日前,我收到大兄的信便带着两条船来到泾县,兄弟们散到各处打听这个祖郎,当天就打听到了祖郎的宅子,不过没有用,祖郎因为在官道上私自设卡劫掠过往商旅,已经被州郡革职查办,宅子也被抄没,不过州府并没抓到他。”
“早在县尉抓捕他之前便已经走漏了消息,祖郎带着家眷逃到了山里,因为他从前带着郡兵发财,他这么一逃连带着上百个无依无靠的郡兵跟着他跑到山里去做那剪径强盗。”说着,彭式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娟,上面画着地图指着一处说道:“那祖郎这次遭了大罪,不敢在泾县附近行事,带着他的部署逃到了泾县以西五十里外的太平山附近,在那边寻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山谷安营扎寨。前日我才带三个兄弟摸过去看了看,他们人多,我只敢在山谷外探查,只怕祖郎这些日子又招揽了些山贼强盗之流,如今跟随他的算上老弱只怕已经快要达到五百之数了。”
彭式摇着头,无奈地对甘宁说道:“也正因如此我才急着从丹阳又叫来两船兄弟,算上大兄带来的已经近百,可即便如此强攻祖郎山寨已然不够看。”
“阿仲言下之意?”甘宁皱着眉头问道:“强攻不得了,若是在江里,就是他有五艘楼船老子也给他们捅漏底儿,但在地上,咱们的船用不上,车骑也攻不上山。”
突然,甘宁想到什么,对彭式问道:“阿仲,前年咱们抢来的蜀锦还剩多少?”
“蜀锦?”阿仲一愣,随口说道:“那玩意儿卖又卖不出去,剩的还多呢,上百匹吧,都存在船上。”
一匹四丈,百匹便是四百丈,马越暗自咂舌,前些年甘宁到底在江上掠夺了多少商船才能有如此多的截获。
“那就是了。”甘宁笑道:“十来个弟兄装作从益州赶来贩蜀锦的商旅,他们成了山贼总是要有些活计的,他们出来又不会带出所有人,咱们埋伏好,商队把他们引过去……”
甘宁还没说完,马越和彭式都已经清楚了他的打算,一同火热地盘算了起来。
……
自打夏天劫了个驷车庶长之后,泾县这边的土霸王祖郎的日子是急转而下,简直是流年不利。
先是打劫成功见色起意却被看似温顺的马越切下一节手指,后来没过几天州府发下公文要对自己逮捕严查,手指头还没好呢就急急忙忙地带着家眷仓皇逃命。
本来自己这些年打劫过往再加上收受贿赂也存下了几百金,本想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到其他地方重头开始,在郡中为吏的朋友都已经给他做好了假的通关文牒。
有钱,人也还活着,无非是百废待兴罢了……过不了两年,也许在这吴会之地少了个祖司马,说不定能多个祖公呢。
最让祖郎感到惊恐的是他连夜跑到太平山实在跑不动,打算休息一晚第二天再走,他妈的第二天一醒来就是漫山遍野都是人啊!从前跟着自己混饭吃的老革全跑了过来,还拖家带口的,这算什么事啊?
几百人是怎么都过不了关卡出不去渡口了,无奈祖郎只好领着从前的老兄弟们操上了旧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祖郎心里那个后悔,放着军司马不好好做,非要学那山贼剪径,如今可好了,真他娘的要做山贼了。
高门独院没了,成了如今这巨木搭起的屋子,锦衣玉食没了,整天要指挥手底下的小兄弟化妆混入县城买些食物,好几百人根本就不能自给自足。
用那从前用的最顺手的跟班小魏的话来说,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问小魏去哪儿了?这个夏天在泾县外的官道上被怒火冲天的马越一脚踹破了脾脏,埋在土里都烂了。
可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吗?
大晌午的,刚差遣了十几个兄弟跑去县城买些吃穿用度,祖郎百无聊赖地坐在树荫底下纳凉,便见到一个从前的军候满身泥土打着滚儿朝自己跑过来,结结巴巴地喊道:“祖司马,司马,来了豪客啊!山脚下来了一帮益州的行商,二十余人,七架篷车,只有几把刀,车上载满了蜀锦,还有八匹马呢!”
“瞧你那点儿出息!”祖郎嫌弃地挠着脖颈子,山谷林地太潮,身上都起了疹子,歪着眼睛问道:“你确定不是郡里的官差要诳咱们出山谷?”
“那不能!”前军候的笑脸乐的像朵花,说道:“小的装作山道上饿昏了的流民,他们一口的蜀郡官话,不会有错。咱们会稽哪儿有这么多蜀地郡兵啊,您说是吧。”
祖郎抽了抽鼻子,两手一拍,拿起树下斜插着的卷了刃的环刀,作态地抬了抬眼皮,噗嗤地笑出声来:“那还他娘的愣着做什么,摆旗举兵,点起半百兄弟下山劫了他们!”
第六十四章 请君入瓮
太平山下,一队二十余人的商队在官道上缓慢前行,隐藏在林间的山贼握紧了手中单刀,伸出舌尖舔了舔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
他们眼中的猎物走得很慢,没有一点警戒之心,就像是落入狼穴而不自知的绵羊。
近了,这支商队的护卫看上去都是矫健之辈,不过山贼们对这事并不担心,护卫不过是雇佣来的一群唯利是图的汉子罢了,我们多,他们少,能有几个敢亮明刀枪死磕到底?笑话!
一百步,五十步,眼看着商队就要进入他们的包围圈中,突然,商队首领抬起一直手掌,勒住了马匹。
“首领!首领!咱们的金饼子忘在西亭南边的林间驻地了。”
金饼子?
眼看着商队首领停下,埋伏在林间的祖郎几乎要顾不上许多强攻上去了,没入包围圈又怎样?五十个人打二十个还能输?
但祖郎抬起的手始终没能落下,金饼子啊!
这么一支商队,七架篷车上装满了蜀锦,他们的金饼子会有多少?五十金?一百金?
“你这庸狗!怎么将如此重要的财物落在荒郊野地!走,快回去取!”
随着额头有道疤痕的商队首领一摆手,整支商队开始调转回头,车马一阵吱呀居然整个调回头去,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着来时的放向奔行而去。
“司马,咱们刚才怎么不追啊!”
“你懂什么!”祖郎从草丛中站起身来,拧着眉头说道:“他们整支队伍回去,肯定说明有很多钱落下了,所以要所有人一起回去拿,咱们就等在这里,等他们拿到钱再过来直接一锅端掉他们!”
被训斥的军候有些委屈,小声说道:“可是他们,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可咱们办,咱们就这么傻等下去吗?”
“你敢质疑我?”祖郎眉头一皱,接着转而自己思考起来,要是这伙儿傻不拉几的商贾从别处走了怎么办,喃喃自语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走走走,他们刚才说在什么地方?西亭,谁他娘知道西亭在哪儿?”
“首领,俺知道,俺知道。”林间蹦出一个衣着破烂提着铜刀的汉子,三步并作两步跳到祖郎面前说道:“那西亭就在此地以西十余里,咱们跑过去也就小半个时辰的事儿。”
众贼闻言大喜,小半个时辰,没准过去正好迎着那商队,路上就给他们咔嚓咯!
祖郎没有他的手下那么兴奋,皱着眉头问道:“那西亭附近可有能供咱们藏身的地方?”
远近闻名的剪径司马祖郎,做这些夺人财货的事情可是做的多了,他很清楚怎样能使敌人失去防卫心里,埋伏在必经之路上是最好的选择,突然一下跳出来人多势众,对方一见这么多人,只要稍微壮下声势便能把他们吓破胆,接着那些被金钱雇来的护卫便会落荒而逃,商贾多半也会因为害怕他们装出的穷凶极恶模样而留下财货逃跑,他们兵不血刃的抢夺到资材。
简直不能再妙了。
“首领,西亭那边什么都没有,就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多,那里大片大片的野地,随便找个地方藏下咱们这几十号人容易得很。”
“哈!”祖郎高兴的一拍手,却牵动了被马越断指的伤口,面上一痛,随后挥手说道:“带路,咱们要尽快去西亭设下埋伏,上好的蜀锦,足量的金饼,走!”
山贼们一阵啸聚,数十人奔着西亭奔去。
太平山脚再度归于平静,山风透过山谷,过了片刻,林间拨开半人高的野草,走出一个头扎翎毛面容桀骜的青年,青年将手中强弓放回弓囊不屑地笑出声来。
“这就是祖司马?瞧他那模样,要多不济有多不济,要不是君皓要亲手结果他的性命刚才我就一箭射死他!”拍了拍手,甘宁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密林中窜出三十余个带着弓箭的劲装汉子。“都别藏着了,赶紧跟上他们,也不知道君皓那边埋伏好了没有。”
一伙携弓带箭的劲装汉子跟着甘宁在官道上疾奔而去。
西亭全名为西乡西亭,是隶属于扬州丹阳郡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小亭,除了一个年至六旬的亭长与三五个亭人之外方圆十里都没什么村庄乡里,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就是接纳那些来来往往随遇而安的商旅过客在这里缓缓地歇一歇脚,使他们养精蓄锐应付更长远的奔波。
这是个寂寞的亭。
然而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两个时辰前,四十多个身形矫健体貌健硕的青年带着弓箭在一个身高九尺面带疤痕的北方汉子带领下路过这里,在不远的山林中寻了个上坡隐匿起了身形,苍老的亭长以为他们是来这里的山谷狩猎,还为他们备下了温汤与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半个时辰前,一行二十余人看上去全是护卫的商旅经过这里,一样朝着那个方向,苍老的亭长渐渐察觉到今天这事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那些来自蜀地的商旅篷车上载满了锦缎,锦缎之下却露出了锋利的箭簇。商队首领的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直插入发梢,一副刀口舔血的模样拒人千里的神情让年老的亭长不敢多做打听。
他们走后,老者急忙令亭人将亭门关住,生怕碰上什么祸事,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炷香时间以前,老者与亭人都被绳子捆绑在亭院里,一伙穷凶极恶的强盗闯进亭里,为首的男子握刀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他们威逼亭长打听着之前商旅的方向随后扬长而去。苍老的亭长被捆绑在院子里,他的右脸肿着,地下留着他被那匪首一巴掌扇落的牙齿,可他还能怨尤什么呢?这年头盗匪横行,能留下一条性命就是好的啦,这世道,人心已经散了。
现在,老者身上绑着的绳索被一柄锋利的环刀划开,苍老的亭长对前来解救他的壮士道谢。
壮士领着三十几个带着弓箭的劲装青年没有多做停留,释放了亭长之后便朝继续沿着林间小路追逐那股山贼。老者望着壮士的背影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就是人心散了,良善亦长存。
只是老者想不明白,那解救他继而追逐山匪的壮士面貌十分英俊,可为何要在头顶发髻之间插着三根翎羽呢?
难道一直没有人告诉他,这幅模样很丑吗?
第六十五章 威风无敌
西乡西亭南五里,沿着蜿蜒的山道两旁长着不算茂密的树林,但重重树荫之下却给了野草疯长的机会,半人高的蓬草足够隐匿下马越这种身高体壮的巨汉。
在山道周围,藏匿着四十有余的劲装汉子,他们都一声不出地蹲伏在蓬草之下,仅仅露出一双眼睛注视着百步山下的情景。
马越半跪在野草中间,在他脚下横放着那根冰冷而坚硬的铁棒。铁棒旁一具手弩安静地躺在地上,上好了弦。他的肩膀有伤,开不得强弓,不过他并不担心,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