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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凉国部下在阵型溃散后非但没有溃退,反而是因为每个军卒都抱着必死的信念去反冲幽冀骑兵,纷乱的战场上,马越热泪盈眶。
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作战。
三三两两的凉国步卒提着刀冲向奔驰而来的白马骑兵,为首的凉国步卒甚至都没能将环刀挥出便被骏马撞飞,身上的甲片被撞碎四处纷飞。但接着,持着长矛的步卒抓住机会将武器戳入白马体内,自己却被白马骑兵的枪刺透体而出,第三名凉国步卒飞身而起将白马骑兵从坐骑上扑下来,短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刺穿银色铠甲。
汉水与血液四处飞溅,凉国步卒喘着粗气从尸体上爬起来,没有理会受伤濒死的袍泽哀嚎,抓着匕首蹒跚地走向下一个身穿白甲的敌人。
这样的情景在战场随处可见,他的部下,他的子民,眼神中都只有复仇的火焰,他们的头脑都不再清楚,不再被什么狗屁士气或是战场上的哀嚎所影响,他们只想在死前为能够幸运活到战争结束的袍泽再多杀一名敌人。
这是马越所不愿看见的情况,他宁可承认这场战争他马越输了,输了就输了,我们可以在一年两年之后卷土重来啊!
但他不能下令撤军了,这个时候撤军,就意味着袍泽被屠戮的仇他不报了,父兄死亡之耻他不雪了。
“凉骑听令,游曳杀敌,射死你们看见的每一个身穿白甲的人!”马越脸上的泪痕已经流到脸颊,缰绳与刀柄被他握得咯吱直响。
他只有一个办法能结束这样的纷乱局面,就是两方军队有一方被残杀殆尽,或是士气完全崩溃。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两个方法是一样的,人没了自然就没士气了,否则这些抱着必死决心的汉子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现在无论是凉国军还是冀州军,都已经不在乎胜败了,他们连性命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胜败?他们全部陷入了疯狂,只想着杀死下一个敌人,再杀死下一个敌人。
群体的力量会说话,尽管气势无形,却告诉战场上每一个恪守战士的荣耀。战至最后一刻,就是战士的荣耀。
“孟起,护我杀到那个地方!”凉州骑兵各自分队游曳在混乱的战场边缘,以弓弩开始射杀身穿白甲的敌人。马越拔出了腰间的环刀,指着战场最中央的那面黑色大纛对马超说道:“必须要将士卒聚拢在一起,他们需要指挥。”
马超一看马越指的那个地方便梗住了脖子,一把攥住马越的缰绳拱手严肃道:“叔父,让侄儿去,您坐镇外围!”
那是战场上最纷乱的地方,虽然凉国军卒都随着那面旗子冲锋,但所有的冀州军也在向着那面旗子进攻,无论谁坚守在那里都有可能身首异处。
“这是军令!”马越急了,他的部下正在为他的荣耀而与敌人死拼搏斗,他却安坐外围是何样的道理?理智与感性的两个极端向来不能同时存在,更何况当下的局势如此,马越怒道:“松开我的缰绳,他们这是在送死!”
“凉国可无超,却不能无叔父。”马超拱着的手落下了,严肃的脸上缓缓扬起笑容,眼神瞟向马越左右的亲卫,那是他亲手带出的凉州覆甲老卒,轻轻地说道:“保护殿下,坐镇外围。”
几名凉王覆甲骑当即叉手应诺,数骑眨眼便变换防御阵型将马越一骑环环围在中间,马超打马而去,转头高呼道:“叔父请待侄儿生还,再治侄儿之罪吧!”
随着那一骑黑马奔驰而出,还有那件白色的狐裘被扯开兜风飞起,露出玄色黑甲宛若流光一般擎着铁矛撞入纷乱的战场中。
跟随在马超之后还有那七百名凉国骑兵。
杀入战场。
马越顾不上那么多,尽管气急败坏也急忙调整战术,派遣阎行一步围堵在公孙瓒兵马的后部,其余的凉州骑兵则吊在战场边缘以强弓劲弩狙杀一个又一个身着白甲的敌人。
天色渐黑,已经陷入夜战之中,幽冀骑兵的白甲与白马成了最好的靶子,而凉州军卒的黑甲却成为天然的保护色。
马越能感受到,战争的天秤正在向自己这边慢慢偏移。
战场正中,马岱与马超扛着大纛并马前行,在他们周身环绕着数不清的凉国军卒,指挥兵将不断围攻前方那千余人组成的小型军阵。
公孙瓒的兵马只剩那么一点儿了,身陷重围之中已经无路可逃,反倒更加激起白马义从这支部队的凶性,纷纷下马结阵将公孙瓒团团护卫在其间,为首左右的大将便是公孙越与单经各自持刀而立,誓要护公孙瓒个周全。
但没用了,到这个时候即便不死也只能落个负隅抵抗凉国军队围上来的步卒是他们的十倍还多,只是暂且不攻,却将那强弩劲弓张得浑圆,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马越踱马而来,零零散散的冀州兵马皆被杀死,尸首使得战场变得高低不平,骏马行于其间忽高忽低,根本跑不快。满地的血腥气息疯一般地往鼻子里钻,却止不住他心头的怒意。王双被骏马撞伤,关羽身中数箭,关平更是在战场中走失不知去了哪里。
将官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军卒,竟是伤亡十之五六,马越他焉能不怒?
当他走至阵前时,他没有高喊出劝降之类的话语,只是单纯地俯身眯起眼睛搜寻着公孙瓒的身影,很快在重重人影之中见到左右持刀护卫的公孙瓒。马越脸上的肌肉僵硬又残忍地抽动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在公孙瓒周围这些存活下来的白马义从都是真正尸山骨海中杀出来的战士,他们值得尊重,更值得马越为他们提供一个体面的死法。
因此,没有劝降,没有招降,马越只是单纯地挥了挥手。
“放箭,一个不留。”调转马头,留给冀州军士一个摇摆的马尾与雄壮的背影,马越轻声呢喃道:“送幽冀勇士……归西!”
随着一名名凉州将领以凉州特有的类似风沙拂境般的沙哑嗓音吼出残忍的军令时,嘣弦的声音响彻战场,上万支箭矢在同时飞出,连月光都被遮蔽,随后如蝗的箭雨落在冀州兵马的阵势当中。
马超咬着牙高声喝道:“上弦!”
强弩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弓臂也似承受不住一般弯弓上箭。
“射!”
箭矢再多破空,落在哪纵横不过三千步的战场上。
“前进,上弦!射!”
“前进,上前!射!”
凉州军士每前进一步,便将箭矢倾洒在前方的一步。直至……箭矢插满整块土地,再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站立的敌人。
马越梗着脖子,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乌鸦的叫声在夜里尤显刺耳,凉王将马鞭指向邺城。
“毁了他们的坞堡,拆了他们的箭塔!”
第三十四章 董仲之心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再次听从他的号令冲向邺城的士卒仅仅是出征前的十之四五,他应该愤怒的,但他没有。
当邺城之上书着公孙二字的大旗迎风坠下,绣着金边儿的凉字与马字大旗一左一右地自城门上悬起,他应该满心喜悦的,但他没有。
高耸的箭楼被士卒推倒,城外的坞堡被凶悍勇猛的凉国士卒冲入其中,纵火烧杀毁于一旦。
马越只是策马立在吊桥之上,叹了口气,心如止水地看着这一切慢慢发生。
他没有闲暇的时光去关注那些在他看来所必须而又无可避免的,凉国虎狼的泄愤之举,他的眼光在公孙氏坞堡中被驱赶出来的那些老弱妇孺中搜寻一个身影。
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身影。
马超与马岱双骑并马踱步而来,凉国上将中还能担当大任的只剩他们两兄弟了,马超拱手问道:“叔父,现在我们做些什么?”
“收拢伤兵,征募各郡医匠,派出兵马于各郡巡逻,剪除公孙余党。”马越顿了一下,看到远方两列凉国兵马押送着一队妇孺而来,中间很显眼的便是一个面容与公孙瓒有几分相似的青年。马越抬手制止了两个侄子继续的话语,静静等待军卒将公孙瓒的家眷押送过来,才在马上俯下身子对那青年问道:“你说公孙伯圭之子?”
那青年没有说话,马越看到他眼中的不甘于愤慨,就好似公孙瓒年轻时提起外族人一般的神情。
叹了口气,马越说道:“你们放心,我与公孙将军有言在先,不会伤及妇孺,我会送你们去一个新的地方,留下一些财物,重新开始你们的生活。”
马岱听到此言脸色一变,他对这公孙续眼中的仇恨看得清清楚楚,急忙打马而来小声说道:“叔父,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你想如何,斩草除根?呵呵。”马越轻轻摆了摆手,对马岱朗声说道:“择选一精干之人带队,率五百骑护送公孙将军家眷一路前往幽州面见刘和,言明护送公孙瓒家眷还乡,也要告诉刘和不可对其母子无礼。”
马岱之聪明才干,在马氏二代中当为首屈一指,见马越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当下便知道了叔父心中所想,当下拱手应诺道:“侄儿明白,这便下去备礼,择人启程。”
“这事不急,当务之急是收拢阵亡将士尸首,送回陇都。”马越摆手,唤马岱近前说道:“此外,需从凉国运送兵甲辎重,必须加快进度,于各地张榜安民也等不得,此后便是征募青壮,明年开春之时我要在冀州组织起八万兵马!”
将公孙瓒的家眷送到幽州,公孙瓒为刘和的杀复仇人,定当手刃其家眷而后快。然凉王有言在先不得为难其家眷,若刘和真的杀了公孙续,凉国便有了攻打幽州的借口,可谓是一石二鸟。
战争还在继续,但凉州本土已无力再支撑更大规模的兵马招募,凉州各地郡县需要弹压,西域的商道也需维护,何况凉国最西端已经与西域大国贵霜接壤,仅仅隔着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巅。兵员的问题只有冀州本土能够解决。
董卓那边的战事还没有结果,刘备也在与孙策的战事中僵持着,尽管还不算稳定,但马越终于将冀州的心腹大患公孙瓒击败了。
那么下一个目标,很明显便是各处开花,纷乱的徐州,可击。胡人势大的幽州,可击。就连青州也可以进入凉国即将纳入的版图当中,各处皆可进攻。
正因如此,为了消除后顾之忧,身处最北方的幽州便必须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马越一夜连发三封密信,遣探马奔驰并州,令并州刺史贾诩调任冀州,征裴氏长子裴潜接任并州刺史。
裴氏一门的年轻人至此尽数加盟马越的凉国,皆任要职。
他太需要贾诩在身边了,为他出谋划策。
迎着夜风立在邺城城头,他的目光向西南望去,视野中除了绵延的山脉在夜空下隐现之外便再无其他景象,这个夜晚没有星空,仅有一轮弯月悬在天空。
大好江山,若不得尽数入我怀中,那江山何用?
……
当冀州公孙之乱被剪灭的消息传至益州,极大的振奋了凉国军队在外参战的军卒。
董卓攥着那封战报豪烈地以兜鍪舀起一碗长江水,遥敬北方。
孙坚是有生以来对董卓而言最可怕的敌人,称赞其用兵如神都不为过,尽管战事之初董卓夺下了许多头筹,甚至不需要益州本土的援军助战,仅仅以凉国兵马便夜拔八寨、昼破三军。连斩孙氏老臣程普于汉水河畔、黄盖于涪陵城下。
硬生生地,将战线向东推进二百里。
但幸运并未持久地眷恋董仲颖这个凉州老将,自白帝城驱万余马步赶来的孙坚遏制住了凉国兵***推进的攻势。
五月末,董仲颖夜拔八寨。
六月初,连破三军。
六月末,孙坚自白帝城发兵向西推进,先锋小将陈武破南匈奴左贤王刘豹于临江县城南,随后刘豹撤入临江,被陈武率部围攻。
七月初,马越冀州破公孙瓒,而孙坚水陆两军跨过临江防线,根本不理会围攻刘豹的陈武部,改任徐盛为马步先锋,老将邓当为水军先锋,并进枳县。
七月中,董卓亲领兵马以枳县为饵,诱徐盛强攻城池,趁夜使凉国战船携碎石炮砸漏邓当旗舰,于大江之上力挫江东水军先锋,随后命张绣、李利、高顺、成廉四将夹击徐盛,大获全胜。
而现在,董卓接到冀州的战报,也接到了孙坚统领兵马驻扎于临江,扎下军屯收拢兵马,明显下一次的进攻将是排山倒海的雷霆攻势。
董卓也在积蓄力量,他在等待益州的援军,亦要等待后部兵马赶至枳县,与孙坚决一死战。
武者哪有不期待大战的,因此在南部作战的凉国兵马上下皆兴致高昂,等待着下次战争打响。但是董卓期待战事的理由和他们不同。
凉国上下武士奋于作战的原因便是为了加官进爵,为了立下功勋,也为了扩大凉国的地盘。
但董卓不这样想,他想要打这场仗,想赢这场仗,只是为了杀死孙坚。
他从未如此地想要杀死一个人。
作为凉国最上层的老人,尽管董胖与马越曾产生过龌龊。但对凉国,这个年老体胖的老凉人爷们儿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