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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宏眼中冒着火,继续往前走。
他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渐渐地,他再没了踪迹。
小木鱼,不是我不帮你,是你唐师兄根本不在乎你,我星罗谷弟子兵宏,天生怕死,帮不了你,你方寸山二师兄贪生怕死,无端鼠辈!
风推动着月光,把这片大地上的阴霾驱散,将一切都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霜,看上去又像是细细的盐粒。
阳秋站在院子里,看着依旧紧闭的屋门,心中罕见有了些许不满和犹豫,他钉在那边,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朱仲春不明白小木鱼是谁,也不明白气氛为什么变得如此尴尬,他挠了挠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根本连张口都困难,更别说说话了。
他扯了扯阳秋的衣角,阳秋瞪了他一眼,借着天上的月光,朱仲春才发现阳秋的面色奇差无比。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阳秋,阳秋狠狠扯回自己的衣袖,回头坐在了篱笆门处生闷气。朱仲春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有心想要进屋去看看,又想起黄大嫂还在屋子里,自己一个男人进去不方便,便也作罢,犹豫了半天,学着阳秋的样子在院子里坐下。
月色寒凉,树梢像是潦错的兵刃笔直刺向天空,无端更显萧瑟。
更冷了。
阳秋不碍事,朱仲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阳秋斜眼看在眼里,把自己的外衣脱下,一声不吭扔给了朱仲春。朱仲春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什么风,也不回家,也不去阳秋的屋子里搬被子,只是淡淡道了声谢。
月亮像是小船,在黯淡的天色里飘荡在天空,飘着飘着,便飘到了这片天幕的极西处。
启明星渐渐亮了起来,天色在朱仲春的眼中逐渐变得明朗,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
阳秋站了起来,冲着屋子里恶狠狠看着,突然又换了一副极其失望的表情,他叹了口气,从朱仲春手里扯过自己的衣服,又冲进屋子里收拾好自己的行礼,背在背上,掉头就走。
朱仲春一下子慌了,他到现在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扯住阳秋问道:“你干啥?”
阳秋冷哼了一声,说话都变得有些阴阳怪气,“不干什么。”
“不干啥你走啥嘞?”
“我就是想走不行么?”阳秋特地提高了声音,背对着屋子嚷嚷道:“我这人有洁癖,在这儿我待不下,我劝你一句,你也甭在这儿呆了,心会脏的。”
他压低了声音,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什么狗屁侯爷,我真他娘的瞎了眼睛!”
他昂首挺胸大步往前走,朱仲春哪里扯得住他,被拽得一阵踉跄,忍不住叫道:“你站住!”
阳秋理都不理他,朱仲春正急,突然发现阳秋似乎也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差点扑倒在地上。
“咋了?”朱仲春擦了擦自己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惊魂未定。
阳秋同样也是一脸的惊疑,他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似乎是在做梦一样,怀疑自己方才感受到的是不是真实。
他突然转过头去,看向那片被篱笆墙围拢的院子。
月色已经褪去了,天边已经升起了霞光,这片小小的院子却似乎还笼罩在月光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银光闪闪,像是镀了一层银。
朱仲春发出了一声低呼,“这是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阳秋哪里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银白色的光寒气森森,距离这么远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他似乎猜到了这是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嗡!”
大地深处似乎又一次发出一声闷响,剧烈颤抖,远处华亭村的村民已经被这动静惊醒,以为是地龙翻身,一个个大呼小叫跑了出来,一脸惊慌。
阳秋与朱仲春的视线却一直停在小院的上方,他们方才见得清楚,那小小的院子里的银光随着方才的震颤剧烈亮了一瞬间。
这是怎么了?
朱仲春大脑一片空白。
阳秋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忍不住握紧了朱仲春的手。
嗡!
又是一声闷响,地面剧烈颤动,崩开了深深的裂隙,许多山石在这样的巨力作用之下都从地面下方被挤了出来。
银光震颤着,阳秋的瞳孔陡然收缩——不对劲,银光在收缩。
是的,银光在收缩,银光从小院的篱笆墙上滑落了下来。不,应当不能说是滑落,而应当说是爬了下来,渐渐褪到了地面上。
它们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逐渐往后退去,它们平稳地向着屋子里前进,平稳地滑行。
杀气更加浓郁了,浓郁到阳秋的眼睛都忍不住闭上,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往下流淌。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朱仲春能听见自己的喉咙深处发出的颤抖,牵扯着他的内脏,牵扯着他的灵魂,他害怕到身子动弹不得。
阳秋自然是给不出答案的,他眼睁睁看着那银光向着屋子里收缩,最终在他们的视线中留下一道刺目的白光。阳秋终于能够彻底睁开眼睛看向小屋,他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主屋的门被打开,有脚步声传来。
“啪,啪,啪……”
阳秋的眼睛越睁越大。
唐未济捧着出鞘的雪流剑,浑身被惨白色的半透明气息笼罩,杀意盈野,四野无声。
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一字字道:“这里是,方寸山!”
气势轰然炸开,阳秋面色大变,连忙护住朱仲春,却依旧吐了口鲜血出来。
唐未济头上,云层被这气势轰出一个圆窟窿,一直巨大的半透明白虎盘踞在半空中,冷冷看着这污浊人间。
当初在飞虹苑的时候,唐未济为了帮小木鱼出头,花了一夜的工夫从养气境突破到了驭气境。
今天在剑南道,唐未济花了一夜的工夫,把四神珠中剩下的最后一种迟迟炼化不了的白虎血脉彻底炼化。
……
泽阳身为五雷峰大师兄,在方寸山三代弟子中的身份也是极高的,在唐未济没出现之前,他与听雷两人中必有一人会是方寸山二师兄。
龙渊卫陈兵方寸山的时候,他与听雷都没有走,后来乌鸦酒馆袭击方寸山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走,但再到后来大师兄对他们说都散了的时候,他们便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泽阳黯淡离开,隐姓埋名,藏了自己是血修的事实,找了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安安稳稳过日子。
方寸山上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承流峰上的雪化作千百道银练一去不回。
男耕女织,其乐无穷,妖族入侵的事情都不曾让他提起半点兴趣,直到今天他听说七日之后天都菜市口要处死小木鱼。
他愣了愣,走回屋子里,蹲在地上,手指按着屋子里一块普普通通的青砖。屋子是他建的,青砖是他铺的,下面放着他的剑。
泽阳娶的姑娘轻悄悄走了进来,轻声问他,“怎么了?”
泽阳没有回话,手指却越来越用力。
姑娘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他,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使劲抱着他,使劲忍着自己的哭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搂在自己的怀中再也不放开。
泽阳依旧一动不动,只是手指泛白的程度停了下来。
姑娘突然松开了手,狠狠推开他,喝道:“你去吧。”
泽阳闷着头开始翻开青砖挖地,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嘴瘪成了一片,眼中挤满了泪水,她捂着自己的嘴,强忍着不安剧烈颤抖着。
她突然道:“早点回来!”
泽阳发疯一般的动作顿住。他安安静静停了片刻,继续发疯一样挖着。
他搂住沾满了泥土的剑,从姑娘身旁绕过,低着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急匆匆抢出了屋子。
姑娘冲到门口,泽阳已经化作了利剑一般刺向天空。
他抹了一把脸,他以为她没看见。
姑娘痴痴地看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门口哭得伤心,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黯。她抬起头,整个人都被来人搂在了怀中,她听见那人轻声道:“等我回来。”
……
听雷状若癫狂,捧着酒壶混在乞丐中央,只看他肮脏不堪的样子,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位三元境的血修。
他痴痴傻傻地笑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瘫坐在肮脏的地面上。
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还有小孩用石头子砸他,他都不理会,像是彻底麻木。
“你听说么。”有人从他身前走过,“方寸山的那个木鱼是妖族的奸细,要在天都被处死了。”
同行的人还没说话,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人捏住了肩膀。他眼角余光一瞥,瞥见的是一只无比肮脏的手,他顿时大怒,扭头就看见一张满是泥污的脸。
他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因为面前这个乞丐的气息突然变得极为恐怖。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那人拼命点头。
“你方才说的消息哪里来的。”
“听天都的朋友说话。”
“他的消息哪里来的。”
“圣皇昭告天下。”
“几时处死?”
“七天之后。”
那人眼前一花,乞丐已经不见,他与同伴对视一眼,恍如隔世。
……
大雪山深处,有一个人,一柄剑。
那人睁开了眼睛,握住了手中剑,剑名大风。
“去哪儿?”
“喝茶遛弯。”
“没了?”
“顺便杀个人。”
第411章 别怕,我们都来了
执掌玄机阁的稻宗大天师亲自去了一趟刑部大牢看小木鱼,而后太玄教的几位天师也联袂去了一趟,最后是圣皇亲自去了一趟,得出了最终的结论——小木鱼必须死。
他们去看小木鱼,自然不是去看小木鱼是不是真的是妖族奸细。对于他们这样的大人物来说,是不是奸细根本不重要,人是多变的,人心更甚于人。
他们是去看小木鱼是不是真的是那个坐标,如果真的是那个坐标的话,那么如何才能将这个坐标消弭掉。
答案是肯定的,小木鱼就是那个坐标,但关于如何消弭却让许多人起了争执。
稻宗的大天师执意要处死小木鱼,而太玄教的几位天师则倾向于将小木鱼关押起来,以阵纹封锁,方能封住坐标。
在此之前,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特殊的事物,任何一种选择除了岔子,后果都是极为严重的。
比如若是把小木鱼杀了,他所代表的的那个坐标从实体转为了虚体,再也没有人会捉到它该怎么办,那样的话岂非说整个大唐都将会与妖界连通?
若是把小木鱼关押起来,那又应该用什么样的阵纹?阵纹脱胎于天地大道,这坐标能无视天地大道连通妖界,阵纹又如何能封锁得住?
这些都是问题,而在圣皇犯难的时候,南海天心对圣皇说了一句话,坚定了圣皇杀小木鱼的决心——既然左右为难,不妨一了百了,方可安定人心。
这一下可搔到了圣皇的痒处,对于他们来说,人心要比什么妖界坐标重要得多。既然大半个剑北道都落在了妖族的手中,圣皇其实压根就不在乎这坐标的下场究竟是什么了,当务之急,还是安定人心更重要。
于是在天心轻轻推了一下的情况下,小木鱼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七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尤其是在明确得知了自己死亡时间之后,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死神扼住了喉咙的鸟,希望时间赶紧过去,却又近乎贪婪地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
小木鱼是单人牢房,从他进来之后没人与他说话也没有人理会他。
他坐在屋子里,想了很多事情,放下了很多事情,对很多事情感到愧疚,对很多事情却又坚定了决心。
日升日落,七天很快便过去。
有人提小木鱼出来之前送来一餐极丰盛的菜肴,有鱼有肉有酒,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大小菜式各两样,外加甜点一份,浓汤一份。
小木鱼哪怕没有明确计算日子,也知道快到了自己走的时候了。
他没怎么动筷子吃菜,却大口饮着酒。
酒也是好酒,但对于从来没饮过酒的人来说却依旧辛辣,化作火线从喉口灼烧到灵魂。
小木鱼心想:师兄说的果然没错,酒果然很难喝。
外面有人敲门,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时候到了。”
小木鱼放下酒壶,顿了顿手脚,心想可惜日后即便再难喝的酒也喝不到了。
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百十斤重的镣铐,有些艰难地随着来人走出牢门,走出刑部大牢,进入囚车,一路被污秽埋没,埋到了宣武门外的菜市口。
人潮如龙涌动,挥舞的手臂伴着谩骂,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小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