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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人说的这话就有些诛心了,老太师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摇头笑道:“简在圣心。”
白袍人转移了话题,“天心已经败了,你不去帮忙?”
老太师起身懒洋洋道:“当然是要去的,总不能被人欺负了小的,老的当个乌龟吧。”
他看向白袍人,“你不一起去?”
白袍人摇了摇头,“当初答应圣皇不进天都,已经是破了戒了,仅仅只是在你府上住一住没什么,圣皇不会多说,若是真出去晃荡,就是取死之道了。”
老太师朝外挥了挥手,便有人连忙备轿子。
……
天牢之前的气氛有些尴尬与诡异。
唐未济面色如常,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人群看着他的目光却开始躲躲闪闪,不少人往后缩,生怕唐未济看见自己,记恨上自己。
铁民已经站了起来,他站在那边茫然看着装昏的周彦岑,不知所措。
他曾经无比相信过那些话,同样也曾经相信过眼前的这个人,可方才这人所说的那话已经暴露了一切,他既然不值得去相信,那么那些话是不是也同样如此。
半晌,他的视线僵硬转到了唐未济的身上,死死抿着嘴,张开嘴,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有气无力的嘶哑声音,不成音节,只是最纯粹的声音。
洗小净已经挥手驱散人群,“散了吧,都散了吧,事情已经清楚了,没什么好看的。”
有的人没走,有的人已经转身离开,街道南边却匆匆行来一顶轿子,周围跟着兵丁,有人认出来那是京兆尹的轿子。
原本想要离去的人群定住了脚步,事情似乎又要出现转机。
班道远忍不住攥了拳头,“小侯爷。”
唐未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轿子。
轿子匆匆赶过来,轿夫几乎是飞奔着过来的,生怕有人走了似的。
“抓起来,都抓起来!”轿子里的京兆尹跳了出来,指了指地上躺着装死的周彦岑。
唐未济的眉头一皱。京兆尹与周彦岑定然是一伙的,现在说要把他抓起来,看似是不通情面,却是在救他,不管落在唐未济的手里还是落在那些普通人的手里,这位周大才子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只是这是京兆尹的职责所在,唐未济也没法阻止。
“此人妖言惑众,聚众闹事,实乃罪大恶极,本官要将他押回京兆府严加审讯,定然还你们一个公道!”京兆尹朝着周围人朗声说话。
没人应声,经过方才的那些事情,他们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京兆尹又看着唐未济,“只是少游侯也不能走。”
“我为何不能走。”唐未济心里冷笑了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的,借刀杀人不成,现在是要亲自上阵了。
“昨日收到举报,例数少游侯十大罪,还请少游侯与我们回京兆府一趟好好说清楚。”
“刑部都已经放人了,你这时候插手进来,是不给刑部面子?”
“这是刑部的公文,还请少游侯过目。”京兆尹嘴角勾起,递过一张纸,“得罪了。”
他一挥手,正要让人抓住唐未济,却听一声叹息,面前多了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中年人。
“好了,就这样吧。”
京兆尹楞了一下,脑子里飞速思索了一番,没找到这中年人的任何资料,料想是江湖上的什么人,胆气顿涨,怒喝道:“大胆贼子,京兆府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他一挥手,气吞万里如虎,“都抓起来!”
那中年人下半截话在这个时候才说出来,“老夫王伯安。”
王伯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京兆尹的思绪还没转过来,就听见围观人群中有人低呼了一声,“王圣人!”
京兆尹眼皮重重一跳。
街角处,才刚刚到了这里的老太师看着远处的那个人,挥了挥手,“回府。”
“老爷,不去了么?”
“王圣人都来了,还去什么。”老太师自嘲笑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翻手云,覆手雨啊,好手段,好手段!这个唐未济,了不得啊。”
第519章 封地方寸山
“事情都结束了?”圣皇站在太和殿的屋檐上负手看景德宫。
“王圣人已经到了。”司礼监大太监蓝城站在下面恭恭敬敬说道,“京兆尹带着周彦岑匆匆离开了,太师府的轿子刚到了街角又退回去了。”
“那就是结束了。”圣皇轻声笑了笑,“朕还以为他会让瑾儿过来找朕,没想到却是让洗小净去找了他先生。”
“少游侯心气高。”
“他这哪儿是心气高。”圣皇淡淡道:“只怕因为大雪山和瑾儿婚事那些事情还记恨着朕呢。”
“少年人心性,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体会不得陛下的良苦用心。”
“你在帮他说话?”
“奴婢不敢,只是征南侯什么货色陛下其实也清楚,奴婢斗胆请陛下考虑考虑王圣人的意见。”
“唐未济这个人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可惜不能重用。”圣皇叹了口气,“你觉得洗小净说的那些话都是王圣人的提议?”
“大局必然,细节不然。”
“朕心里有数。”圣皇从屋檐上飘落,领着蓝城走向御书房,“让人把御书房收拾一下,王圣人既然已经到了天都,必然是有事情要和朕说的,流沙府战事紧张,不能多耽搁。”
蓝城应了一声,正匆匆忙忙要往外走,就听见圣皇在他身后说道:“对了,把老太师一起请过来吧,毕竟是大事。”
蓝城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倒退着走了两步,急匆匆离开。
……
天牢门口,众人已经在羽林卫的驱散下尽数散去,多少人好奇多看那位王圣人一眼,留恋在周围的酒楼,酒楼爆满,可惜王圣人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机会,在京兆尹离开之后转头和唐未济说了几句话,又吩咐了洗小净一声之后就离开了。
就像是他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离开的时候也是瞬间不见,只留下了一群人惋惜的声音。
说起这王圣人,天都的人不熟悉,但他在流沙府所做的那些事情值得人称道,这圣人的名头也不是人家要的,是天下人强加给他的。听说这位圣人最喜欢散着头发、赤着胸膛坐在山林间听风涛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天牢门口的人群逐渐散去,瑾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直藏在暗中跟着瑾公主从宫内偷偷出来的老太监是蓝城的师父,也是上一任司礼监大太监,按照太监之间的规矩,他算是蓝城的“父亲”。
老太监除了拦下天心,又扇了天心两巴掌之外,一直都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甚至一开始都没表露出自己的行踪,此时此刻见到天牢门前的场景,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的。
他试探着问道:“这些事情,公主殿下早就料到了?”
“还以为郑公公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呢。”瑾公主莞尔一笑,心情轻松。
“天都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了去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但老奴是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的,此事与公主殿下有关,终究是多了一些好奇心。”
“郑公公好奇什么?”
“我那些个徒子徒孙私下里议论,听说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些天都在为这件事情奔走,现在看来,都是公主殿下从中策划?”
“我可没那本事。”瑾公主摇了摇头,指着唐未济,“是他。”
老太监瘪了瘪干瘦满是皱纹的嘴唇,笑言道:“驸马爷本事倒是大。”
“决胜千里么。”瑾公主潇洒转过身。
“不呆了么?”
“回宫,剩下来没什么好看的了,我相信他会处理好的。”瑾公主意气风发,这些天听着那些话都快要把她气疯了,知道这个时候她才觉得一阵畅快。
洗小净走到唐未济的身边,小声问道:“他们怎么办?”
他说的是仍旧留下的那群人,也是从最开始就一直站在天牢门口的那群人。
他们有死了自己丈夫的,有死了自己儿子的,也有死了自己的父亲的。死的人不一样,但他们的情况却有很大的相似——他们都是活不下去的人。
他们来找唐未济要一个说法,想要唐未济去死,是因为他们自己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老的老,小的小,在如今这个世道,活不了。
那些看热闹的看似站在他们这里的普通人在看完了热闹之后走了,留下他们继续受苦受难。
谁在乎呢?包括方才最痛心疾首的那些人,谁真正在乎这些人是死是活的?
讽刺的是,最先提出这一点的却是洗小净,是方才被他们攻击的人。
唐未济刚才看得清楚,在洗小净脸上抓了好几下的就有那群人里面的瘦弱女子。
“你想帮他们啊?”唐未济扭头看了洗小净一眼,“王圣人方才不是还说让你在这个时候不要有妇人之仁?”
“先生说的是之前的事情。”洗小净正色道:“并非让我不要去做之后的事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留在这里等死,有悖我的君子之道。”
“那你想怎么帮他们?”唐未济反问道:“给他们钱?钱总会有用光的一天的;还是你自己留下来帮他们?你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又或者你请人来帮他们?且不说你要请多长时间,便是你请的人如何又能保证他们与你一样全心全意,你又不可能永远看着他们。”
“你说得都是对的,但这些困难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至少……至少我现在可以让他们少死几个人。”洗小净思索了一番,正色道。
唐未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走到茫然站在那边的铁民身边,“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铁民闭上那只独眼,抿着干裂的嘴唇,鼻子剧烈抽动了两下之后,转过身一言不发,一瘸一拐地往远处走去。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唐未济朝着他背影叫道:“圣皇会让我去前线,你若是真觉得要帮你那四百兄弟讨回公道,你可以与我一起去,去找浮池之渊出来的人问清楚。若真是玄武营的人犯错,我帮你讨回公道,若不是他们,也请你当着我的面给玄武营的人道个歉,如何。”
铁民定住身子,铁打的汉子艰难转过身,那只独眼睁得像是乒乓球。他剧烈颤抖着,那只瘸腿支撑不住身子,几次差点跌倒。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尽了当初困守浮池之渊十几年的勇气,用尽了那些羞愧与懊悔从喉咙里挤出一丁点的声音。
“铁民……铁民……对不起小侯爷啊!”
他扯开嗓子嘶哑着声音像是一条瘸了腿的老狼对着天空叫道:“我没脸,没那个脸呐!不如死了,我这个废物,还活着做什么……当初死的人应当是我啊……不如死了。”
他的叫声充满了懊悔与难受,痛苦不堪,似乎每一个音节都是扭曲的,带着无尽的折磨。难以想象这些天他的内心有多么坚定,更难想象当他发现自己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时候内心有多煎熬。
唐未济指了指那群坐在地上的麻木的没一点生气的人群,“那里面也许就有你那四百兄弟的家人,你想想他们,再想要不要去死。”
唐未济拦住了洗小净,“到那个时候,随你怎么做,我不拦你。”
他扯着洗小净,班道远跟在他身后,三人离开了人群,朝着大皇子府行去。
洗小净频频扭头,却哪里是唐未济的对手,几乎是硬拖着他离开。
到了皇子府,大皇子和魏孝熙翰见到他们的时候,两人还在因为这件事情争吵,班道远无奈坐在一边,揉着太阳穴,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怎能如此!”花厅里面传来洗小净高高的叫嚷声,“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也知道他们都是战死士卒的家人,怎么能就那么把他们抛下。”
“天底下有多少这样的人?你想要怎么去救?你先生教你的圣人学说是让你这么去救人的么?你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你不知道,这些是你应当去做的事情?”唐未济用更大的声音质问他。
“圣人之道,圣人之道,先生是圣人,我不是,我只知道见死不救有愧于心,我只知道扶强除弱乃是本性,你放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也要尊重我的决定!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去扛。”
“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岂可舍本逐末!”
“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这怎么能叫舍本逐末。”
“你在更大的舞台上发挥作用,像他们这样的人自会越来越少,你若是把自己投身泥沼之中,那么像他们这样失去家人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你要救天下人的命,还是要救这眼前区区两千余人的命!”
“区区!唐未济,你竟然用区区!那是两千条人命啊!”
“有你,他们不会死,没你,他们同样不会死。但流沙府,或者是其他地方若是没了你,会有千千万万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