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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璧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两人姿势的暧昧。黑白分明的大眼瞪着慕容轩,他似有察觉,轻咳一声放开手,各自坐远了些。
“玉花骢脚力好,他们短时间回不来,我们暂且静观其变,等天亮再作打算。”
“马儿跑了,你的腿又不方便,怎么打算?”沉璧闷闷的,五十两银子眨眼就没了,心疼一下也不为过。
“车到山前必有路。”慕容轩似乎不愿多说,他抬起左手,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右腕紧了紧。
“南淮铁了心要拿你当人质,他们若怀疑你还在山林,就算不再折返,也会布重兵在外围死守。”
“他们不是南淮官兵,”慕容轩平静的说:“官兵没必要蒙面,他们是北陆哪位皇子的手下。”
“皇子?你是说,”沉璧迟疑道:“你的哥哥?”
慕容轩自嘲一笑,是呵,他原本也不愿相信,但那人说的分明就是本族方言,父王的宠爱早为手足相残埋下了因。原是自己的幼稚,皇家,是永远不该有亲情的地方吧。
所幸没人看见他的表情,谁都会受伤,张扬跋扈的面具戴久了,稍微放一放也好。
黑暗里,一只小手摸索着伸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慕容轩动了动,他其实是想握住那只手,但它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哧溜”一下缩回去。慕容轩的手抚过自己肩头,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正当慕容轩对自己的特殊举动感到百般困惑时,沉璧也开始思绪万千,离开苏州不过几天,竟像过了几年,这些经历若是放在从前,是想也想不到的。她本本分分长到十几岁,忽然有一天就莫名其妙的陪着一个陌生人亡命天涯,从开始的恐惧被动到后来的同情怜悯,走到这一步,后悔也晚了,她和他的命运已悄然联系在一起,除非将他安然送出南淮,否则不用担心蛊毒,自己一定死在最前面。
沉璧睁开眼又闭上,没有人喜欢无边的黑暗,因为容易联想到绝望,好在,还有个人作伴……如果这个人不是累她担惊受怕的始作俑者,感觉会不会就不大一样?
正胡思乱想着,身边有些动静,慕容轩站了起来,沉璧本能的拽住他的衣角:“你去哪?”
“出恭。”某人答得恬不知耻,末了还加上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沉璧恨不得咬舌自尽,自己一定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对他有所依赖,根本就是两路人。她不声不响的缩回手,闷坐。
好在慕容轩并没有走远,而且很快折回来,塞给沉璧两个热乎乎的椭圆球体,带着股甜香。
“兔肉没了,拿这个垫垫肚子。”
“这又是什么?”
“木参果。幸好我埋得深,应该熟了,你尝尝。”
沉璧剥去果皮咬了咬,质地有点像红薯,但汁水很足,甜丝丝的糯软。几口下肚,她才觉得饿了,捧在手上的木参果无异于珍馐佳肴,令人食欲大开。当沉璧意犹未尽的把最后一点果肉送进嘴里,才想起慕容轩连只兔腿都没啃完,十有八九也是饿着的。窘迫之际,头顶传来一阵鼾声,原来他早已睡着。
沉璧松了口气,心虚的决定让愧疚烂在肚子里,作为补偿,她往慕容轩身旁挪了挪,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凉凉的胳膊。
第二天大早,沉璧趴在草丛中醒来,一堆枯枝败叶几乎将她活埋。她爬起来四下看看,没见着慕容轩的踪影,不禁有些发慌。等了好一会,四下静得只有沉璧的呼吸声,她想了想,往不远处的山谷走去。
尽管沉璧不停的强调自己没有偷看人洗澡的癖好,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将步子迈得很轻,一张俏脸憋得比满林子桃花还艳,天地良心,她只是想确认慕容轩是否安然无恙。
雾气不像第一次来得那么浓,沉璧轻而易举的看到了想看的画面。
慕容轩背靠池壁而坐,半侧着脸,修长而结实的手臂惬意的搭在池沿,长发散落在潭石和草地上,饱含水泽的黑亮。
“来了?”他的唇角微微一挑,慵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沉璧一惊,随即意识到他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他的目光看向桃林另一端。
雾气散得更开,缤纷落英中,五个黑衣人如鬼魅般闪现,悄无声息。
“让我猜猜,你们是……大哥豢养的死士?”慕容轩处变不惊,仿佛在闲话家常。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六王爷无须多问,更不要让弟兄们为难!”
铿锵数声,刀剑出鞘。
沉璧的指甲掐进树皮,丝毫没感觉到痛,竟然也忘了逃跑,山穷水尽,她即便无计可施,也不愿就此放弃,犹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们既是循温泉而来,想必也料到本王寒毒复发,想要什么何不趁早动手?”
慕容轩的调侃反倒让刺客们有些犹豫,相互交换着眼神,谁也没敢轻易上前。
“怎么?五位高手居然还怕一个内力尽失的人,大哥平日都是怎么调教的?”
慕容轩的嗤笑让沉璧有些糊涂,都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占嘴上便宜,这等激将有何好处,莫非是在唱空城?
转念间,只见五个黑衣人天女散花般纵身飞跃,各路凶器分从不同方向聚拢,直指慕容轩。说时迟那时快,慕容轩扬起右腕,左手迅如闪电的搭上腕间绑带,几道银光呈半弧形散开。喂有剧毒的袖箭自半空密集成阵,绝境处不留半分圜转余地,只听“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当即有三人跌进热汤,余下两人险险避开,尚未站稳,慕容轩劈手接过自半空坠落的长剑,猛地掷出,当胸穿过其中一人。
连串动作只在电光火石间,被剑刺穿的尸身扑倒在目瞪口呆的沉璧脚边,血溅罗裙,她勉强抑制住几欲脱口的惊呼,见那侥幸剩存的刺客目露凶光,疯狂挥刀冲向慕容轩。
谁料机关算尽仍是百密一疏,慕容轩此刻已全无对抗之力,唯有听天由命的闭上眼,指端扣紧最后一支袖箭,只待与刺客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
“救命啊!”
沉璧听见自己的尖叫响彻山谷,接着“啪”的闷响,她扔出的土坷垃正中那人后脑勺。
那人跳转身,腾腾杀气让沉璧徒生悔意,没来得及跑,明晃晃的大刀已逼近眼前。
慕容轩气急败坏的怒吼:“住手!”
没用,也晚了。
沉璧不知哪来的胆略,斜身躲过来势汹汹的第一刀,一脚踹向刺客下盘,趁他腾挪寸许,自己连滚带爬的摸上尸体,用力拔出长剑。脑后疾风夹杂着谩骂呼啸而至,沉璧本能回手去挡——
“噗!”
腥热的液体喷了沉璧满身满脸,那人充血的眼瞪成铜铃状,似乎难以置信。大刀“哐啷”落地,沉璧呆呆看着长剑顶端戳着的尸身,良久,如梦初醒般甩开剑柄,跌跌撞撞退开几步,夺眶而出的泪冲开血迹,她用手胡乱抹着,血水糊住眼睛,诡异的鲜红。
从未有过的恐惧包围了沉璧,她杀了人,她亲手将剑插进活人心脏,生物老师曾说过,大动脉切口的血就像小喷泉,原来是真的……不行,要去洗洗,洗干净就什么都没有了……
沉璧神智混乱的冲向温泉,半途被人拉住,旋即撞进一个怀抱。
“水烫……佳佳,是我,别害怕,我在这里。”
沉璧攥紧衣襟,止不住的颤抖,像极了被抛上岸的鱼儿,嘴唇开合着,却吸不到半点空气。
慕容轩抚着沉璧的背,一下又一下,难得的温柔耐心:“想哭就哭出来,没事,都过去了。”
不多时,怀中传出小声呜咽。
慕容轩松了口气,没来由的,眼眶有些潮热:“你怎么比兔子还笨,亏我浪费时间把你藏那么好,你却急着跑来偷看我。”
沉璧咧咧嘴,想笑没笑出来,终于,放声大哭。
生根发芽
慕容轩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哄女人,不带任何□的拥在怀中轻言细语。而沉璧哭到一半却突然想起他杀的人比自己还多,当下嫌恶的一把推开。
慕容轩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工夫去琢磨,见她不哭了,便拖着伤腿去收拾尸体,想着那些人应该随身带着毒物,有用的就留下。
沉璧瞪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目光半点不离慕容轩,看着他从死人身上掏出些小瓶罐,然后点燃火把……直到林外的青烟渐渐淡去,她才停止了抓土擦手的机械动作,抱膝蜷坐着,只觉身体里外都空荡荡的,没了灵魂,除了隐隐的腹痛还在提醒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沮丧的捶捶肚子,是饿了么?连饿的感觉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慕容轩将几包瘴毒粉撒在桃林外缘,以防有人再闯入谷中。回头见沉璧已烤熟了几个木参果在等他,那丫头只怕是受惊过度了,到现在还是恹恹的模样,小脸苍白,无精打采,看起来叫人心……疼?慕容轩晃晃脑袋,怀疑自己也跟着胆小退化了。他无非就是有点不舒服,刚才一番动作,多少影响到没有痊愈的内伤,今晚大概又要不眠不休了。
“你若喜欢吃,晚饭我再多挖一些回来。”接过沉璧递来的食物,慕容轩忍不住找了句话说。
沉璧盯着他的手摇头:“你加紧疗伤,这里不宜久留了,万一他们还有后援……”
赶尽杀绝不正是大哥一向的作风吗?只不过,若是再多些人手,暗杀就变成了明杀,他毕竟身处父王眼皮底下,断不敢肆意至此。慕容轩冷笑着,抬头对上沉璧空洞的眼,脸部表情迅速柔缓下来:“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再过五日我便可带你离开,这之前你不要乱跑……桃花谷很安全。”
“哦。”沉璧应了一声,不再多话。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当慕容轩第九次看到沉璧微蹙秀眉时,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观察未免太过仔细。虽想知道她哪儿不舒服,却又问不出口,只得作罢。
午后的风轻轻暖暖,风卷起薄绡般的桃花瓣,纷扬如雨,洒满铺晒在草地上的衣裙。沉璧倚坐树下,裹着着慕容轩的长衫,宽大的衣摆盖住光裸的脚丫。
全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说不出的疲倦,却不敢闭眼,空气中似乎还留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令人几欲呕吐。
沉璧努力搜寻着记忆中开心的时刻,比如,骑着脚踏车去江滩放风筝,和林楠抢吃一杯哈根达斯,坐在沉非臂弯里逛古香古色的元宵灯市,趴在窗前看着沉非晚归的身影渐渐清晰……
快乐好像都和他们有关,而他们早已不在身旁。
黄昏时分,云蒸雾腾,沉璧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将醒未醒的边缘,梦靥接踵而至。她头疼欲裂的挣扎了好一阵也没能睁开眼,四下黑漆漆一片,凉意由心生,感官所及均是阴森鬼影,惶然间,一只滴血的手破空而来,掐住自己的咽喉。
沉璧拼命呼救却发不出声响,只得胡乱去掰那只怪手,但觉它越卡越紧,直至她躯体冰凉还全无罢休之意。万念俱灰之时,忽闻有人连声唤她,浑身一激灵,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浊气,下一刻,沉璧总算汗水淋漓的醒转。
一双碧蓝的眸子跃入眼帘,毫不掩饰的焦灼。
汗湿的发丝黏着颈项,沉璧呆望着对方,脑中犹自混沌一团。
慕容轩不由分说的握住沉璧肩膀就是一通猛摇:“给点反应,你到底怎么了?”
泡在温泉里的慕容轩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他有点后悔将沉璧强带出城,他给沉璧吃的压根不是什么毒蛊,那就是颗习武之人常用的调息丸,欺负她不懂,虽然后来被她戏弄得形象全无,但他并没有真的恼怒,气过之后也觉得好笑。他原以为她就是这么没心没肺乐天无忧的人,直到昨晚,她靠在他肩头梦呓,先是含糊不清的唤哥哥,然后又呢喃着一个叫木木的人名。温热的液体渗透衣料,她抱着他的胳膊,安静得像只小猫,就连泪水也怕惊扰了他,悄无声息的蜿蜒着,不知不觉中,流淌进一颗冰封的心,融化了一个角落,浇灌出怜惜的花……他不由自主的摸索着拭去她的泪,想她正是承欢双亲膝下的年龄,如果不是受迫于自己,或许还在烟雨江南一心一意等她的亲人接她回家,终其一生,明媚如初。其实放了她也未尝不可,但他不愿往那上面想,他宁愿相信自己的伤还离不开人照料。矛盾了半宿,他将熟睡的她藏进草丛,大哥派来的杀手也该折返了,生死一搏,她不在也好。又或者,意识到了危险,她醒来后会另作盘算,聪明如她,出了林子就不难沿官道回苏州。
总之,慕容轩千算万算,即便希望她留下,也绝没想到她会舍身相救……他竟然都不敢回想那一幕,或许因为震撼,又或许是沉璧的举动令他奉行了二十年的人生信条顷刻变得岌岌可危,人与人之间似乎并不全然是相互利用处处设防的,至少沉璧对他不是……但,父王说过,人各有命,如果不按规则走下去,到最后,他只会落得尸骨全无的下场……
慕容轩满脑子杂念,冷一阵热一阵的运功冲穴,行进中途,桃林边传出沉璧歇斯底里的尖叫,他大惊之下险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