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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伟昌露出一个谦虚表情,说道:“什么高升,其实就是一个苦差使,厂里没人乐意干,这不,就落到我头上了。现在国内机床市场的竞争这么激烈,光是那些乡镇企业,我们就对付不过来,结果,你们东垣公司又进来了,硬生生地从我们厂手里抢客户,这是不给我留活路啊。”
王迎松的脸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他多少猜出了一点韩伟昌的来意。东垣公司抢了临一机的市场,韩伟昌这是上门讨说法来了。按照常理,作为竞争对手,韩伟昌是不应当请王迎松吃饭的,但他偏偏就请了,而且还点了六个菜,上了好酒,这不分明就是一桌鸿门宴吗?只是王迎松还没弄明白,韩伟昌想跟他如何说。
“东垣公司的销售,不是由我负责的,我还是干老本行,也就是生产管理。负责销售的,是从常机跳槽过来的一个人,对了,我想起来了,韩部长你应当是认识他的,就是常机原来的工艺科副科长,叫何继安的,你有印象吧?”王迎松说道。
韩伟昌冷笑道:“我怎么会没印象。上次我在鹿坪还见过他呢,好家伙,手上戴着一块上万块钱的进口表,在我面前那一通得瑟,让人觉得他不像是到了一家韩国企业,倒像是在韩国找着失散多年的亲爹一样。”
韩伟昌此言一出,王迎松的脸色就有些精彩了。韩伟昌的话里,明显是带着对何继安的不满,不,岂止是不满,简直就是深仇大恨的感觉。
这些天,王迎松对何继安又何尝不是充满了仇恨,自从何继安替李太宇找到代工企业之后,李太宇对王迎松的态度就愈发冷漠了。王迎松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旦几家代工企业把完成的磨床送过来,李太宇就该对王迎松下手了。
在此前,原来五机床留下的老人已经被李太宇辞退了一半,余下一半也只是因为对薪水的要求不高,李太宇才捏着鼻子留下来了。按照何继安的要求招聘来的那些优秀技工,薪酬标准都很高,李太宇养不起这么多人,在非关键的工序上,还得让原来那些工人顶着。
王迎松作为高管,拿的是1200元的月薪,也属于李太宇看见就觉得肉疼的那类人。过去李太宇找不到合适的人管生产,不得不留着王迎松,如果代工这条路能够走得通,他又有什么理由再把王迎松留下呢?
王迎松在东垣公司拿的薪水很高,所以他是不留意离开东垣公司的。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他考虑要不要离开的问题,而是李太宇会不会把他留下的问题。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何继安,王迎松怎么能够不恨他。
恨归恨,王迎松还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他有足够的社会阅历,不会因为韩伟昌三两句话,就认为韩伟昌是自己的盟友。他要先弄明白韩伟昌的用意,再决定要不要接这个茬。
想到这些,王迎松只是笑着敷衍道:“老何这个人,的确是有点喜欢得瑟。不过,他到了公司以后,倒是做了不少事情,我还是挺佩服他的。”
“仅仅是佩服吗?”韩伟昌用满是揶揄的目光看着王迎松,笑着问道。
“那还能怎么样?”王迎松答道。
韩伟昌说:“老王,你就别瞒我了。我今天请你过来,而不是请老何过来,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你们之间那点事,我早就打听清楚了。老何现在干的是卖国求荣的事情,既损人又不利己,你就不想和他划清界限?”
韩伟昌这话并不是在诈王迎松,他是真的知道了王迎松与何继安之间的矛盾,所以才选择了王迎松作为突破口。
原来,机二零机制形成之后,唐子风立即启动了对韩资机床企业的围剿攻势。他以秘书处的名义,要求各家成员企业分头去了解与本厂具有竞争关系的韩资企业的情况,寻找它们的弱点,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挤压对方的生存空间,务必要让这些韩资企业陷入艰难求生的境地。
唐子风并不打算马上就把这些韩资企业挤垮,事实上,他也很难做到这一点,毕竟现在是搞市场经济,用户愿意购买韩资企业的产品,他是没有办法直接干预的。他要等的机会,是将于今年爆发的亚洲金融危机。他不记得这一轮危机会在何时涉及到韩国,按照先后顺序来算,这个时间估计要拖到年底了。
他的想法,就是在年底前逼着这些韩资企业打价格战,靠烧钱来维持市场份额,最好还能让他们欠下一些高利贷啥的。这样一旦金融危机爆发,韩国国内银根紧缩,这些企业就只能断臂自保了。到时候无论是机二零的会员企业出手也罢,那些私营小机床厂出手也罢,总之,大家可以用收废品的价格,接收这批韩资企业的资产,为我所用,岂不美哉?
韩伟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到常宁来的,因为东垣机床公司正是临一机的竞争对手之一。
韩伟昌的本意,是想先找何继安聊一聊,看看从他这里能不能找到突破口。他托人一打听,却听说了何继安与王迎松的冲突。这种事情,要想瞒住公司里的员工是很难的,韩伟昌过去到五机床帮忙解决技术问题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车间里的工人,而这几个工人目前就在东垣公司,正是他们把这桩家丑当成笑话告诉了韩伟昌。
韩伟昌用他那搞工艺练出来的精密大脑思索了一下,便弄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并立即决定放弃何继安,转而从王迎松这里寻找突破口,这便是他请王迎松吃饭的原因。
王迎松的技术功底不行,但社会经验是足够丰富的。明白人之间对话,其实用不着绕太多的圈子,听韩伟昌把话挑明,王迎松也就不装了,他看着韩伟昌,问道:“韩部长,你找我,到底是为什么呢?总不会是想让我替你去给老何下药吧?我可得事先说清楚,这种事我是不会干的。”
韩伟昌哈哈大笑:“老王,你可真幽默,我给他下药干什么。实话实说吧,东垣机床抢了我们临一机的市场,我们看它不顺眼。要说如果是正常的市场竞争,我们水平不行,拼不过东垣机床,我们也就认了。可你看看何继安那老小子干的是什么事,他到处说中国的机床质量不行,韩国机床质量好,用这个来骗人家买你们东垣的机床。
“老王,你也是在工厂里干了多年的人,你在这里摸着良心说一句,你们东垣的机床,能和我们临一机的比吗?”
“我们还是有一些长处的,比如数控……”王迎松讷讷地争辩道。
他心里如明镜一般,自家的机床品质真是没法和临一机比,也就是顶着个韩国机床的名号,能够唬一唬人而已。何继安在外面是如何吹牛以及如何诋毁同行的,王迎松也都知道,心里也对这种行为颇为不耻。不过,当着韩伟昌的面,让他说自己的公司狗屁不是,他起码脸上是有些挂不住的。
韩伟昌说:“何继安借着大家有点崇洋媚外的心理,把白菜卖成猪肉价,坑害用户不说,还损害了咱们国家自己机床企业的名声,这就是汉奸行为了。老王,咱们说句良心话,给外企打工不丢人,谁让人家给的钱多呢?但帮外企把咱们自己的产业整垮,这就是昧良心了。
“咱们也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人,起码的一点民族精神还是应当有的吧?咱们技术不如别人,咱们好好学,总有一天能超过别人的。可你为了赚几个钱,就把自己本国的企业往坑里推,咱不给他下药行吗?”
王迎松前面听着还有些动容,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愕然:
“韩部长,你不会真的想给何继安下药吧!”
第216章 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呢
“给何继安下药是没用的,再说,这种事也犯法不是?”韩伟昌一脸狰狞地说,“我们是要给东垣公司下药。明说吧,我们打算把东垣公司整垮。”
王迎松愕然:“韩部长,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不会是想让我当内应吧?”
韩伟昌大义凛然地说:“我怎么会干这种事?再说了,就算我想让你当内应,你也不会答应啊。”
“那是那是,吃哪家的饭,就服哪家的管嘛。东垣公司毕竟还给我开着工资,我怎么能干那种吃里扒外的事情呢?”王迎松言不由衷地说。
在他的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他其实还真有点想给韩伟昌当内应,毕竟,韩伟昌是不可能让他白干活的,要他当内应,总得拿出一些好处来。
如果放在一个月前,王迎松是不会动这个心思的,东垣公司给他的薪水不低,帮着别人把东垣公司整垮了,对他并没好处。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何继安帮李太宇找到了代工企业,王迎松在东垣公司的价值已经不大了,李太宇随时有可能把他辞退,他也就没必要再对公司忠心耿耿了。
“不过,如果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点东垣公司的情况,老王你应当不会拒绝吧?”韩伟昌画风转得极快。
“打听什么事?”王迎松警惕地问道。
韩伟昌说:“据我了解,何继安这大半年时间在国内到处跑,起码拉到了不少于100台磨床的订单。你们五机床的底子,我是了解的,说难听点,不考虑质量的情况下,你们一个月能拿出3台磨床就了不得了,是不是?”
王迎松有些窘,有心否认,又知道否认也没用,因为这样的事情甚至连秘密都不算。韩伟昌是到过第五机床厂的,五机床的生产能力如何,韩伟昌哪会不知道。他讷讷地点点头,说道:“韩部长是个行家,这点事,肯定是瞒不过你的眼睛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老何拉来那么多订单,你们打算怎么完成呢?”韩伟昌追问道。
“这个……”王迎松支吾起来。
韩伟昌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当是会找人代工的,是不是?”
“……”
“你们找着了吗?”
“……”
“是一家还是几家?具体是哪几家,你能给我透个底吗?”
“韩部长,你这就让我为难了。”王迎松苦着脸,“实不相瞒,我们的确是找了几家企业来代工,也就是刚刚不久的事情。可具体是哪几家,我实在是不方便透露给你听啊。这种事,你也知道的,万一传出去,对我们公司的名声可没啥好处。”
“老王,你这就没意思了。”韩伟昌露出一个不悦的表情,“你以为我是想让你当间谍吗?其实我是想帮你,你就没看出来?”
“帮我?韩部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王迎松说。
韩伟昌说:“老王,你现在在公司的处境,用不着我说了吧?一旦几家代工企业做得好,你们东垣公司自己的生产线就得扔了,到时候你这个主管生产的总监,还能有什么用?到这个时候,你还帮公司保守秘密,有这个必要吗?”
“可是,我就算把这些事情告诉韩部长,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呢?”王迎松问。
韩伟昌说:“当然有好处。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们找了代工厂,不是把合同一签就了事的,那边的生产,总得有人去监督吧?要不万一人家交过来的机床不合格,耽误了你们向客户交货,这个影响就大了。如果要派人去监督,你觉得你们公司谁最合适?”
“老何?”王迎松下意识地答道。
韩伟昌大摇其头:“老何要去开拓业务,怎么可能成天呆在代工厂监督生产?”
王迎松眼睛一亮:“你是说,这个人应当是我?”
“你觉得呢?”韩伟昌反问道。
“对啊!”王迎松一拍大腿,“我怎么糊涂了!这事就该由我做的呀。如果公司派我去监督这几家厂子,那李太宇就别想辞退我了,老子还得让他给我发出差补助呢。哈哈,这个何继安还是干了一件好事嘛,如果不是他给联系来了代工厂,我还真想不出自己在公司能干点什么呢。”
他自我陶醉了一番,这才想起韩伟昌还坐在他对面,连忙收起得意的表情,主动端起面前的酒杯,对韩伟昌说道:“韩部长,多谢你给我出的这个主意。我借花献佛,敬韩部长一杯。”
韩伟昌笑着举杯和王迎松碰了一下。二人各自喝完杯中酒,没等韩伟昌动手,王迎松便抢过了酒瓶子,先给韩伟昌满上,又给自己倒了酒,然后放下酒瓶,对韩伟昌问道:“韩部长,我还是没弄明白,你给我出主意,说让我去这几家代工厂监督生产,这和你向我问这几家代工厂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韩伟昌说,他看着王迎松的眼睛,用质疑的口吻问道:“你居然没想明白这中间的关系?”
王迎松一脸懵圈地摇摇头。韩伟昌叹了口气,显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心里却在快速地盘算着:是啊,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候,他是真心地想念唐子风了。换成唐子风在这里,绝对是三两句话就把王迎松给绕晕了,哪会让对方如此支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