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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咧!”郑康应道。
二人穿过酒店大堂,后面果然有一个挺大的花园。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花园里没有其他人。韩伟昌领着郑康,一边在花丛间走着,一边给他上课。
“小郑,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韩伟昌问。
“韩哥太牛了!”郑康说道。
“你是说我做那个零件的事吗?那算不了啥。早些年临一机效益不好,一年才发三次工资,我经常出去帮人家修机床,赚点吃饭的钱,这种现场加工个零件的事情,干得太多了。”韩伟昌感慨地说。
“不光是这个。”郑康说,“我是说,那个叶总原来连门都不让咱们进,韩哥你给他们修好机床以后,他就请咱们喝酒了,这就是韩哥你的本事了。”
韩伟昌说:“小郑,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咱们做销售的,就得学会给人当孙子,别动不动就把自己当成大爷。你想想看,咱们滕机,5000多人的国营大厂,要技术有要技术,有地位有地位,结果混得还不如新塔这样一个私人企业,这是为什么?”
“国家不管咱们了呗。”郑康低声嘟哝道。对于类似于新塔这样的私人企业,他在内心是充满着羡慕嫉妒恨的,但为什么滕机不行,而新塔却能够如此红火,他一直没有想通,于是只能用厂子里最流行的一个解释,那就是国家不仗义,滕机辛辛苦苦为国家干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被一脚踢开了。
韩伟昌冷笑道:“你要是这样想,咱们滕机永远都翻不了身。你想想看,叶永发原来就是一个农民,最早起家的时候,靠的是从乡农机厂买来的一台旧机床。他当时给人家做零配件,买不到原材料,就到废品收购站去捡国营厂子扔掉的边角料。你说说看,是咱们滕机从国家得到的支持多,还是新塔得到的支持多?”
郑康不吭声了,他岁数小,对于乡镇企业起家时候的事情不太了解。不过,韩伟昌跟他说的事情,他还是相信的,这种事韩伟昌也没必要骗他不是?
韩伟昌继续说:“咱们滕机和新塔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做生意的态度。你想想看,以叶总的身家,他犯得着亲自请咱们喝酒吗?咱们一个月才赚几个钱,他就算让那个刘允请咱们吃顿饭,都算是给咱们面子了,你说是不是?”
“这应该是韩哥你的面子大吧?”郑康猜测道,“他刚才不是说想买咱们滕机的设备吗,所以想跟韩哥你拉拉关系,是不是这样?”
韩伟昌说:“道理的确是这样。但是,就算他不请我吃饭,难道我就不卖机床给他了?我们不卖机床给他,吃亏最大的是咱们,而不是他。他大不了多花一点钱,去买进口机床。而咱们丢了这笔生意,全厂人就得嗑风,你说说看,是谁最怕做不成这笔生意?”
“……”
“明明是咱们要求着人家买咱们的设备,可咱们却拽得像个大财主似的,你觉得,咱们不是傻吗?”
“……”
“咱们滕机过去的确是很牛,那是因为国内只有咱们一家生产这类机床,人家高兴不高兴都得买咱们的设备。可现在呢,不说人家可以买国外的设备,就算是国内,也已经有不少厂子在生产和咱们相似的机床,你说,咱们还有资格牛吗?”
“我就是看不惯有些小老板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好像有点钱就了不起似的。”郑康说道。韩伟昌的话,句句诛心,让郑康有些尬了,他不得不找个理由来给自己撑撑脸面。
韩伟昌说:“有钱不好吗?小郑,我现在给你200块钱,让你帮我跑个腿,去外面买盒烟,你去不去?”
“……当然去!”郑康迟疑了一秒钟,终于还是说了心里话。
如果换个场合,换个对象,遇到这种问题,郑康或许会牛烘烘地喊出一句“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之类的硬话,但他心里明白,如果真有这样一个机会,跑跑腿就能够拿到200块钱,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有200块钱,买点啥吃不香呢?低个头,服个软,喊韩伟昌一句“哥”,就能够赚到200块钱,这样的事情凭啥不去做?
韩伟昌笑了,他说道:“如果有个机会,能够赚到5万块钱,前提是你要去给叶永发倒一个月的痰盂,你干不干?”
“干!”郑康这回没再打磕巴,跪这种事情,习惯了也就不在乎了。为了200块钱,他能够接受去给韩伟昌跑腿,那么为了5万块钱,去给叶永发倒痰盂又算个啥?别说一个月,倒上一年也无妨啊,5万块钱,都够在滕村买套房了,谁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韩伟昌说:“那我告诉你吧,我今天和叶永发谈了20台铣床的单子,加起来就是小1000万的业务额。照我们临一机的规矩,业务员可以提1%作为提成,这就是10万块。咱们俩一人一半,所以,这桩业务,你就能拿到5万块。怎么样,小郑?……小郑,小郑!”
郑康此时已经化身为一尊雕像了,眼睛瞪得滚圆,嘴张开一半,一丝哈喇子从嘴角缓缓流出,他也毫无察觉。韩伟昌说的话,实在是惊世骇俗,让他那颗脆弱的小心灵完全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什么,就吃这么一顿饭的工夫,自己居然就赚到了5万块钱,这一定是个幻觉吧?
要不,自己拧韩伟昌一把,看看他疼不疼?咦,为什么不是拧自己一把呢?
韩伟昌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吗?可是,他又有什么必要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呢?
如果韩伟昌说要给他发几百块钱的业务奖金,郑康或许还会客气一下,说点诸如自己并没有干啥,当不起这样的奖励之类。可韩伟昌许诺的金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郑康都不敢尝试去谦让一二。万一他说出什么谦让的话,韩伟昌就坡下驴,把这个承诺直接收回,自己不是傻眼了吗?
可是,这么大的好处,韩伟昌二话不说就砸给自己了,自己连句客套话都不说,真的合适吗?
“韩,韩总,你,你这是……,可是,这个业务,我真的没出啥力啊。”郑康嘴哆嗦着,终于还是廉耻心战胜了贪欲。他是很清楚的,这桩业务,即便真的有这么高的提成,也不应当落到他的头上,毕竟,从头到尾,他除了给韩伟昌当背景墙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贡献。
当个背景墙,拿个五百的提成也就罢了,或者,五千也马马虎虎,哪有拿五万的道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第312章 当年老韩也是这样过来的
“怎么会没出力呢?”韩伟昌看着郑康说,“你以为这个业务就已经到手了吗?后续还得了解新塔这边的详细需求,签合同,催款,盯着厂里给客户发货,未来这小半年时间里,你得准备在滕村到芮岗之间跑20个来回,你以为很容易吗?”
“跑200个来回也没问题啊!”郑康拍着胸脯说。
“还有,客户这边如果有啥要求,你得及时响应,没准有时候还得看人家的脸色,人家脸色再难看,你也得忍着。”
“忍,我忍!不就是一个脸色吗,就算他当面打我的脸,我也绝不会还手。”
你说谁呢!
韩伟昌觉得脸上又有点隐隐作痛了,那是被唐厂长给打的,而且他也的确没还手……
“还有,厂里如果发货不及时,或者出了啥别的纰漏,你也得协调。比如生产处那边……”
“大不了我请生产处那几个调度吃顿饭呗,好烟好酒侍候着,这能花几个钱?”
“这就对了。”韩伟昌露出一个笑容,“咱们做销售的,就得有这种精神。给人陪几个笑脸,也不会掉块肉,一笔业务做下来,就是好几万的提成,人家羡慕还来不及呢。我跟你说,叶总这边可是大客户,你把这个客户哄好了,以后每年一两千万的业务都不在话下,你算算,你能拿多少提成?”
“不管多少,不都是韩总你的功劳吗?到时候韩总给我多少,我就拿多少,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郑康谄媚地笑着。他一向自诩是个有性格的人,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在谁面前说过软话,可这一会儿,他觉得对韩伟昌说软话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似乎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谁让韩伟昌一张嘴就答应给他5万的提成呢?
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以后,这摊子业务就得你自己去跑了,我不可能每回都带着你。所以,以后的业务如果有提成,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该我提的部分,厂里也是有明确确定的。”韩伟昌认真地说。
“可是……”郑康这才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支吾着问道:“韩总,你说的这个提成制度,不是临一机的制度吗?”
“目前的确是临一机的制度,但未来滕机也会搞这样的制度。”韩伟昌说,“刚才在饭桌上你没听到吗,新塔这20台机床,人家不是交给滕机做的,而是交给临一机做,所以要按临一机的制度来计算提成。”
“那那那……那和我们滕机有什么关系呢?”
郑康又结巴了。和韩伟昌在一起,他经常有一种脑子不够用的感觉,要不怎么说南方人套路深呢,我们滕村人理解不了啊。
韩伟昌说:“小郑,我问你,你希望不希望临一机兼并滕机?”
郑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赶紧改成点头,点完之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一束迷茫的目光投向了韩伟昌,尴尬地说:“韩总,你问我这个,我是真的回答不上了。这些天,厂里的人为了这件事,争得不可开交,就差打起来了。”
从自尊心上说,郑康和广大滕机职工一样,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厂子被别人兼并,自己总有一种沦为二等公民的感觉。但听说临一机能够给自己发这么大的一笔提成,郑康又觉得归顺临一机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两种心态互相交战,郑康最终便把自己给绕糊涂了。
韩伟昌说:“小郑,我跟你说,面子这东西,不能当饭吃。滕机连工资都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还死撑着个国营大厂、老厂的面子,有什么意思?临一机这几年有多红火,你知道吗?我们的工人一个月能挣2000块钱工资,滕机归到临一机来,有什么吃亏的?”
“可是,厂里不是说兼并这事被市里给搅黄了吗?”郑康问道。
韩伟昌说:“黄不黄,这得看我们唐厂长是怎么打算的。他如果想兼并滕机,光靠滕村市那几个人,能搅得黄?”
郑康问:“韩总,我怎么觉得,你对你们那个唐厂长,特别服气的样子。我听人说,唐厂长今年还不到30岁吧,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韩伟昌嘿嘿笑道:“唐厂长的能耐有多大,你根本就想象不出来。我跟你说,唐厂长刚到我们临一机的时候,我们厂子衰败得都快关门了。唐厂长当时还是个厂长助理,他带着我跑到外地去讨人家欠我们厂的钱。对方那个厂子,多牛啊,谁的面子都不给,我们说让他们先归还一半,他们只答应给十分之一。结果,唐厂长一出手,你猜咋的?”
“咋的?”郑康如一切优秀的捧哏一样问道。
“他们厂长乖乖答应把所有的欠款都还了,还给我们每人包了一个红包当辛苦费。我那个红包里是整整300块钱,啧啧啧,当年的300块钱,我拿回家去,我老婆乐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韩伟昌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虽然现在的他光一块手表就值好几万,但他依然觉得当年拿到金车给的300元封口费时才是最幸福的。
“你们唐厂长,是怎么办到的呢?”郑康好奇地问道。
韩伟昌一滞,旋即讪笑着说道:“这个就不好对外说了,我们厂里的职工怎么传的都有,有人说唐厂长当时是拿了块板砖威胁了对方那个厂长,还有人说是拿的是管钳,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办到了别人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郑康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可描述的场景,对唐子风的崇拜也立马增加了几十个百分点。敢于拿着板砖去威胁对方厂长的人,很符合郑康心目中的英雄形象。他对韩伟昌问道:“那,韩总,你当时是在干嘛呢?”
“我嘛,啥也没干,就是找了个地方站着。”韩伟昌说。他说的是大实话,不过,听到郑康耳朵里,就觉得是谦虚了。
“我做销售,那也是唐厂长手把手教出来的。你想,我原来是搞技术的,哪会做销售啊。唐厂长带着我一家客户一家客户地跑,跑下来的业务,让我拿一半的提成,他自己是厂领导,就一分钱也不拿。你说说,这算不算是高风亮节。”韩伟昌说。
原来当年老韩也是这样过来的。
郑康明白了,对于韩伟昌承诺给他的5万元提成,也感到踏实了。他也知道,韩伟昌其实是可以一分钱都不分给他的,因为这桩业务从头到尾都是韩伟昌在谈,就算后续需要他去跑腿,给个三百五百的辛苦费,他也无话可说。
韩伟昌这样大方地分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