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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中什么奸计,首都都丢了。如果放在过去,相当于亡国,亡国!” 纵使平时对李若水尊敬有加,此时此刻,王云鹏等人却听不进去他说的每一个字,先后跳将起来,大声反驳。
李若水本人,何尝不希望能带着军训团的弟兄们,痛痛快快赶赴南京?哪怕战死在江畔,也好过像现在这般任由自己的同胞被鬼子如猪羊般屠杀,却无所所为。然而,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性却告诉他,自己不能做,也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甭看这间会议室内的同龄人,个个义愤填膺。如果大伙此刻将目光转向窗外,转向脚下这座新乡城。就会无比绝望的发现,街面上一切依旧。绝大多数百姓和地方士绅们,对南京城内刚刚发生的惨案,根本无动于衷。
南京距离新乡太远了,对于大多数这辈子都不会走出家乡百里之外的农夫、渔夫和各类手艺人来说,遥远的宛若另外一个星球。南京城内既没住着他们的亲戚,也没他们的故交,谁被杀,谁侥幸活了下来,他们觉得都跟自己无关。
而农夫,渔夫,手艺人,却是这个时代中国百姓的最大组成部分。他们是整个国家的基石,也是整个民族的血肉。他们无动于衷,其余的人,再悲愤,再叫喊得声嘶力竭,恐怕也起不到什么效果。
不光大多数外地百姓对发生在南京的惨剧态度平淡,军队中很多士兵也是如此。毕竟,他们也曾经是普通百姓,与后者一样不识字,很少出门,分不清南京到底在哪个方向!
李若水痛苦而清醒地知道,如果能得到上级的支持,自己这个团长和麾下这群热血上头的营长、连长们,还有希望鼓动士兵一道去跟鬼子拼命。如果没有上级的支持,即便抢了武器库,挟裹着弟兄们南下,恐怕不等走到蚌埠,大半个团的弟兄就得变成一个连!
想到这儿,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懑,他低声向王云鹏等人解释,“鬼子敢在南京做那么大的恶,肯定早有准备。咱们贸然赶过去,未必能起到什么效果。即便鬼子毫无准备,眼下咱们刚刚丢了河北,山东也岌岌可危。如果大部队贸然沿着铁路南下,华北的鬼子就可以趁机突入河南,进而与南京那边的鬼子互相呼应,给驻扎在河南、山东、江苏等地的中国军队,来一个前后夹击!”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鬼子又没长着千里眼,能看到咱们这边一举一动?!” 对他温吞水般的表现,实在过于失望,王云鹏冲到他身边,伸手抢过报纸,“团长,我求求你。别再故作冷静了。再冷静下去,弟兄们的血就全都凉了,咱们……”
“刺啦!” 报纸被从正中央一分为二,半面仍然抓在李若水手里。另外一半儿,则蝴蝶般缓缓落于桌上。头版头条上的一行大字,迅速映入所有人眼底。“日本政府声称,南京大屠杀纯属捏造!”
“魔鬼!” 原本已经抵达临界状态的怒火,彻底爆炸。在场所有年青军官红着眼睛,转身就往门外走,“有胆子做却没胆子认账的孬种!不杀光他们,老子誓不为人!”
“去师部,去师部请愿。团长不肯带头,咱们去找师长!就不信,偌大二十六路,找不到一个肯带队跟鬼子拼命的上官!”
“去师部,问问师长,上头到底想干什么?”
“去问,去问!上头到底敢不敢跟鬼子继续打下去,不敢的话,咱们趁早散伙,各回各家!”
“去师部,师长不给准话,就去找总指挥。总指挥不给准话,咱们就去重庆!”
“去……”
“回来,全给我回来!” 自打执掌军训团以来,无论是以营长身份,还是副团长身份,李若水从未像现在这么着急过。挥舞着剩下的半截报纸,迈步去堵屋门。然而,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就又落在了手中的报纸上,身体一僵,大小腿都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第四章 矢交坠兮士争先 (八)
第四章 矢交坠兮士争先 (八)
下半截报纸,是日军暴行的缘由寻根。某位工作努力的记者,将1937年11月中旬,日本陆军航空本部通过的《航空部队使用法》,原封不动给搬了出来。其中第103条赫然规定:“战略攻击的实施,目标是破坏要地内包括政治、经济、产业等中枢机关,并且重要的是直接空袭市民,给其国民造成极大恐怖,挫败其意志……”
一言以蔽之,早在上个月,日本政府,就已经为这次大屠杀,提前制定了法律依据。那群自诩为亚州最文明种族的东洋禽兽,开人类战争历史之先河,将针对平民的屠杀,公然写入了其国法律!按照这条“法规”,日本鬼子在中国的任何一次屠杀,都“符合”他们自己所规定的“正义”。凶手永远不用担心得到报应,永远可以自称英雄!
“你早就不该阻拦他们!” 发觉李若水主动放弃了对王云鹏等人的约束,王希声快速走到他身边,摇着头小声嘀咕,“眼下驻扎在黄河两岸的,不止是咱们。还有二十九路军、桂军,以及从江南撤到江北的中央军各部。抽调几个师兵马杀向南京,根本不会影响黄河防线!”
“我不是要阻拦他们,我是觉得,不能因怒儿兴兵!” 不愿意被好朋友误解,李若水只好再度大声重申自己的理由,“要报仇,也不能单独行动。至少得集中起足够的兵力,否则,等同于去送死!”
“有这种可能么?” 王希声撇了撇嘴,叹息着摇头,“小股部队单独行动,也许还能打小鬼子一个冷不防。集中起足够兵力?从七七事变开始,哪次有组织的战役,咱们不是提前集中起了兵力?哪一次,不是消息泄露,然后输得一败涂地?!”
“你……” 李若水无法反驳对方的话,紫着脸连连跺脚。“你不能帮我阻止他们,至少不该给他们火上浇油,万一…”
“我跟他们一样年纪,你也不比我们大得了多少。” 王希声看了他一眼,迈步去追赶王云鹏等人,“年青就该有年青的样子,不能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老气横秋。偌大中国,总得有几个热血上头的莽夫,站出来推着整个国家往前走,否则,即便迁都去了重庆,不过是另外一个南明!”(注1:南明,明朝失去北京后,在南京建立的朝廷。自建立起就忙着内斗,最后迅速被清军击败。)
说罢,也不管李若水如何回应,脚下生风,转眼追到了所有年青军官的前头。“李团长肩负着给整个二十六路造血的重任,不方便为大伙带头。这个头儿,王某替他来带。咱们这就一起去师部请愿。如果师部不肯答应,咱们就改道去……”
“就干什么, 王希声,你长本事了。打算来一个兵谏么?!” 迎面面传来一声怒斥,将他的话直接憋回了肚子里。紧跟着,旅长老徐和特战队长冯大器,带着五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弟兄,将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徐旅长,大冯,你们两个来得正好!” 明知道对方来意不善,王希声依旧昂首挺胸,大步向枪口靠近,“弟兄们的血书,不知道师长到底看没看到。如果……”
“大王,冷静!” 性子向来比王希声还激烈的冯大器,却好像换了个人一般。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大声打断,“师长现在比你还愤怒。但是……”
“但是什么?冯队长,没想到你也这么冷血!” 跟在王希声身后的王云鹏、张统澜、左平、张笑书等人,哪里冷静得下来?快步走上前,冲着冯大器厉声质问。“冯兄,莫非你也以为,南京城内那几十万尸体全是假的,莫非你练好了枪法,一直等的对着我们?!”
“开枪,冯队长。有本事就让你的人开枪!死在你手里,老子也算死个明白!”
“冯队长,大伙一直以为你是个英雄,没想到,你最擅长的是枪口对内!”
“开枪,不开枪就是孬种……”
话语,有时候比子弹还要伤人。特别是朋友和故交的话语,有时候就像刀子,可以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直接戳入他的心脏。冯大器不幸就是这样,被曾经并肩作战的王云鹏、张统澜、左平、张笑书等人用一连串话语做匕首,捅得痛不欲生。
“乒!” 清楚枪声,忽然在他耳畔响起,刹那间,将所有人话,卡在了喉咙内。旅长老徐晃了晃正在冒烟的勃朗宁,冷笑着走到王云鹏跟前,抬脚将此人踹了个四脚朝天,“就你们愤怒!就你们爱国!就你们想杀进南京,老子还想杀进东京呢!飞机在哪,大炮在哪,军舰又在哪?”
“报仇,报仇。报仇报到自己人头上,你们有本事啊!我要是小鬼子,给你们每人发一枚纯金勋章!”
“连谋定后动都没学会,就想逼宫。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老子玩这一手的时候,你们全都穿开裆裤!”
没想到他真敢开火,众年青军官全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老徐一脚接着一脚,将张统澜、左平、张笑书几个先前叫嚷声最响亮的人,全都踹翻在地。
“旅长,脚下留情!” 李若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麾下弟兄挨揍,红着脸冲上前来,挡在了其余弟兄身前。“是属下约束不利……”
“别给我装傻,我看你他娘的就是故意纵容!” 旅长老徐毫不犹豫又飞起一脚,将李若水踹得连连后退。“全都带走关禁闭,包括这个笨蛋团长。连手下弟兄们掌握不住,还留他这个团长有何屁用?!”
最后两句话,是对冯大器的吩咐。后者楞了楞,红着脸替所有人求情,“旅座,他们也是一时冲动。您看……”
“老子用你教?!执行命令,今天闹事的,包括这个约束手下不利的家伙,一个别剩。带去师部关禁闭,不关得他们哭爹喊娘,老子就挨个管他们叫祖宗!”
“是!”冯大器不敢再多嘴了,上前扶住李若水,缓缓走向师部。起麾下的特战队员们,则苦着脸将王希声、王云鹏等人架了起来,磨磨蹭蹭跟在了自家队长身后。
军令难违,作为士兵,他们不能公开违抗旅长老徐的命令。然而,作为一名热血军人,他们却发自内心地认为,王希声等人做得情有可原南京城内那么多百姓无辜被杀,中央政府必须有所行动,而不是一味地哀求友邦出面主持公道。各路兵马,也应该有所作为,而不是继续停在原地死等中央安排任务!
“快点走,别拖拖拉拉。老子忙着呢,没功夫陪着这群蠢货浪费时间!” 旅长老徐等得着急,瞪圆了眼睛,大声催促。
“是!” 冯大器和他手下的弟兄们答应一声,稍稍提高了速度。同时瞪圆了眼睛东张西望,试图寻找分量足够的人出面,为被他们架在中间的“罪犯”求情。谁也没留意到,铁青着脸的徐旅长,嘴角处隐约挂着一丝得意。
年青基层军官们的想法和动静,二十六路军高层早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在他们中间,早就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上头之所以装聋作哑,一方面是自己曾经同样年青过,知道这种热心热血的可贵。另外一方面,则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让所有人心中怒火发泄出来,发泄到正确地方的时机。
而现在,时机已经到了!
所有人都不用再等!
第四章 矢交坠兮士争先 (九)
第四章 矢交坠兮士争先 (九)
“让各位弟兄受委屈了,我军初来乍到,人地两生。驻地周围不晓得藏着多少日军的耳目,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将大伙叫到师部里头来!” 刚一进三十一师临时指挥部,大伙就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冯总!”
“总指挥!”
“司令,您老什么时候到的!”
……
李若水等人又惊又喜,争先恐后走上前,向说话者敬礼。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二十六路军的两大主心骨之一,现第四十二军军长冯安邦。只见他先笑呵呵地向大伙还了个军礼,随即就又板起了脸,冷笑着数落:“行啊,才几个月没见,大伙都长本事了。居然连逼宫这套都学会了。如果手里给你们发了枪,你们是不是想直接掉头去打重庆,问蒋总裁一个丧师辱国之罪?!”
王云鹏、张统澜、左平、张笑书等人,个个低头耷拉脑袋,不敢与冯安邦的目光相接。作为他们的副团长,李若水虽然先前并不赞成他们的行动。此刻却不得不站出来替所有人分辨,“不,不是,弟兄们真的没逼宫的意思。冯总,您,您误会了。我们,我们真的没想逼宫。我们只想问一问,上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决断。”
“连几个毛头小子都管不住,你这个团长怎么当的?我看,不是不能,是故意纵容才对!” 冯安邦将眼睛一瞪,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