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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良,别动摇军心,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素来不喜欢的多说话的佟麟阁将军,忽然低声断喝。坚毅的面孔上,写满了决然。
撤退时长官断后,这是二十九军的传统。赵登禹腹部受伤,已经无法再跨上战马。留下来替所有人断后的,只能是他佟麟阁。周建良虽然骁勇善战,但官职太低,还不配留下来一道分享这个荣誉!
“长官!”周建良红着眼睛抬起头,大声抗议,“我是学兵团团长,这是我的阵地!”
“机枪留下,你滚!”佟麟阁弯腰将他扯了起来,继续低声怒吼,“带上这几个学生娃。如果能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我们立刻就会骑着马冲出南苑。你手下这几个学生连马都不会骑,一会儿谁来照顾他们?滚,赶紧滚,别给老子添乱。否则,休怪老子不认你这个兄弟!”
“长官——”周建良的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却没有勇气再抗命,抬手给佟麟阁敬了个军礼,招呼起刚刚跑过来的学生兵,快速离去。
佟麟阁将军说得对,留下断后的骑兵,未必都会战死!他们还有一次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当小鬼子以为阵地上的所有中国军人都已经逃走,得意忘形地扑过来之时,骑兵们迎头对冲,绝对能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骑兵们凭借战马的速度,就有机会溃围而出。绕路去北平怀仁堂,与军部直属的另外几支队伍汇合!而战马数量有限,学生们又没经受过严格的骑术训练,这会儿留下来,对于佟麟阁将军来说,反而成了累赘!
一边走,周建良一边给自己寻找理由,然后竖起耳朵,努力倾听来自阵地方向的动静。小鬼子手里有望远镜,也许很快就能发现第二道防线已经空无一人。小鬼子素来杀伐果断,即便没有上级的命令,发现中国守军绕路突围之后,也会立刻发起总攻。小鬼子手里还有重机枪,那东西对骑兵来说,简直就是克星。小鬼子……
他紧张得心脏狂跳,却没有勇气再一次带头违背佟麟阁的命令。他极度不希望听到鬼子的机枪响起来,然而,又巴不得小鬼子现在就发起总攻。他几次停下脚步,回头张望,除了插在阵地上那杆军旗之外,却看不到任何其他东西。他几次隐隐约约听到了马蹄击打地面的声音,随即,却发现自己是因为紧张而产生了幻觉,事实上,骑兵依旧没有出击,小鬼子的总攻依旧没有发生。
他焦躁不安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回头。猛然脚下一凉,紧跟着半边身体都掉进了水里。排污渠到了,走在前面的弟兄们,将步枪举过头顶,正四人一组,后排跟着前排,在齐胸高的泥水里,踉跄而行。身后的几名学兵很快也下了水,用身体簇拥着他,推着他缓缓跟上撤退的队伍。
周建良无法再分神关注阵地那边的情况了,不得不集中所有精力,对付身边的泥水。排污渠,原本就是一条天然的小溪,只是因为河面狭窄,又恰好流经南苑内部的御膳房,所以被清朝的太监和伙夫们,赋予了排污的功能。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渠底的淤泥不知道有多厚,并且滑腻异常。稍不留心,人就可能被滑个跟头,然后彻底在泥水中消失不见。
前方不远处,有一名士兵丢掉步枪,双手乱舞。红色的血迹,迅速从他身边冒了起来,随着流动的溪水迅速向前蔓延。他受伤了,很可能踩中了淤泥中的铁钉,碎玻璃瓶子,或者锐利物品。自打大清朝建立南苑行宫一直到现在,前后将近三百年,谁知道沟渠里头究竟被丢下过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慌,拉住他,拉住他一起走,千万别让他倒下!”一名大个子军官忽然掉头跑了过来,挥舞着手臂高声指点。
临近的两名学生丢下武器,快速向受伤的士兵抱住。受伤的士兵却紧张过度,反过来用手臂紧紧搂住了其中一名学生的脖颈。三人顿时失去平衡,在泥水中且沉且浮。就在他们的嘴巴和鼻子即将被泥水吞没之际,周建良和大个子军官相继赶到,一前一后,将他们架住,稳稳地将半边身体架离水面。
更多的学生和士兵赶过来,用身体为周建良等人提供支撑。同时扯开嗓子,大声给受伤的士兵打气!后者在鼓舞声中,迅速恢复了理智,讪讪地松开了卡在别人脖子上的胳膊, 努力用单腿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周长官,孙长官,别管我,你们走吧!我,我自己能行!”
“你放松身体,我们拖着你,像游泳一样漂着走!”周建良和大个子军官互相看了看,迅速替大伙做出了决定。
受伤的士兵无法拒绝,红着脸,放松身体,像木头般漂在了水面上。周建良和大个子军官各自托住他一只手臂,迈动脚步,继续追赶前面的队伍。伤口中渗出的血迹,随着水流来回摆动。
周围的学兵们都偷偷松了一口气,跟在周建良和大个子军官身后,继续涉水而行。经过这番耽搁,大部分弟兄,已经跟他们拉开距离。回过头去,他们也无法再看见身后的阵地。他们不知道前面的水有多深,他们也不知道脚下的这条排污渠到底有多长。只能互相搀扶着,努力迈动双腿。一步,两步,三步……
他们或来自军士训练团,或来自学兵营。总计一千两百多人的军士训练团,和四百多人的学兵营,如今连他们,和前方正在艰难地涉水突围的那些袍泽。全部加起来已经不到三百,并且大部分人身上都带着伤!
然而,哪怕身体上的伤口,被泥水浸泡之后,疼得钻心。他们也不能停住脚步,更不能轻易倒下。
他们是二十军精心培育的种子。
他们只有努力活下去,才可能生根,发芽,进而长成参天大树!
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人坚持到了最后,就不会让同学们的事迹,被时间洪流淹没。
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人活着,就必然会点燃抵抗之火,将侵华日军烧得灰飞烟灭!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
虽百世可也!
第五章 与子同仇 (二)
血,无边无际的血浆,像大海般,一眼看不到尽头。
潘毓贵看到自己在这片血海里,且沉且浮。他想回过头看看海岸在哪,却只看到一排闪亮的大刀。
那是二十九军为了弥补拼刺技术不足,专门打造的近战利器。想当年,在古北口,喜峰口,曾经砍下过一排排的鬼子头颅。当时,半边山坡都被血浆染红,地面上的血水渗里三寸多深。
那血,更多来自二十九军将士。用大刀和手榴弹对付大炮和坦克,能偶尔获得一次胜利,已经堪称奇迹。然而,奇迹不可复制。潘毓贵清楚的记得,战后他陪着世交好友宋哲元去拜祭阵亡的将士,光写有名字的臂章,就收集了三千多。
每一枚被鲜血染红的臂章,都代表着一个阵亡的二十九军士兵。而受伤者,又是阵亡者的三倍。二十九军是杂牌军,三千人已经是一个旅的规模。一万两千人,则相当于一个半师!
“大刀片子砍不动坦克!”不想被岸上的大刀剁成肉酱,潘毓贵回头朝岸上大声叫喊,然后手脚并用,努力向前游动。
前方有大军舰,上面装着半米口径的巨炮。一炮下去,可以让直径二十几米范围内,找不到任何活物;前方有高楼,里边摆满了徳国的相机,美国的汽车,还有大不列颠的抽水马桶;前方有大厦,身穿西装的男人搀扶着和服木屐的女人,谈笑炎炎。前方还有教堂、医院和学校,里边的圣经不要钱,西药步要钱,书本纸笔也不要钱;前方有……
近了,近了,他一点点靠近,游过同胞的血海,奔向梦中的王道乐土。谁料,大船的烟囱里忽然冒出了滚滚浓烟,船身加速开走。高楼大厦、医院学校也都化作了海市蜃楼,刹那间,被浓烟冲了个支离破碎!
“等等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前来投奔的!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真心仰慕先进文明,十足的真!”潘毓贵大叫着伸出手,试图将军舰和海市蜃楼拉住。然而,手心处,却只握住了一把利刃。
四周围的血水,忽然开始翻滚。漩涡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相继涌现,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试图拉住他,试图与他同归于尽!
“别怪我,别怪我,你们赢不了的!”他挥舞着利刃四下乱刺,以防被那群早已应该化作了鬼魂的袍泽抓住,他张开嘴巴大声替自己辩解,每一句都仿佛都理直气壮:“你们赢不了!大刀片子怎么打得过飞机和坦克?!潘某不是出卖,而是大爱!正因为大爱,才希望你们战败,让先进文明过来殖民。被殖民才是正途,不信请看香港……”
“啪!”漩涡中,宋哲元的身影忽然出现,狠狠抽了他一个大耳光。
“啊——”潘毓贵委屈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啪!” “啪! ” “啪!” 张自忠、佟麟阁、赵登禹等人,一一出现,每个人甩开膀子,朝着他脸上猛抽。
潘毓贵被抽得天旋地转,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直接朝着血海底部沉了下去,“啊——”
血海迅速消失,海市蜃楼和军舰也消失不见。初秋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逼着他不得侧转头,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刚才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
“达林,你怎么了,怎么睡个中午觉也不安生?!”比他年青了许多的张品芜附身看着他,姣好的面孔上写满了关切,“需要不需要我打电话叫个东洋医生……”
“不,不要!”潘毓贵翻身从床上坐起,额头鬓角等处,冷汗淋漓,“不要,不要叫医生。我没事,没事,只是刚才做了个噩梦!”
“你可是早稻田大学的高材生!”张品芜低头与他的前额抵了抵,迅速测出他的体温还在正常范围,“怎么会被梦吓成这般模样?”
“这跟早稻田大学有什么关系?!”潘毓贵忽然暴怒,随即,迅速意识到自己失态。主动放缓了语气,冲着被吓得呆呆不知所措的张品芜柔声补充,“人都会做梦,动物也会做。科学家可以证明,连小白鼠都会做。有时候是因为睡姿不正,有时候是因为,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达林,帮我倒杯茶来,我口渴了。唯有你亲手倒的茶才能消解!”
这厮虽然心肠歹毒,但表面上,却总是彬彬有礼,且见识渊博,谈吐超凡脱俗。把个没有多少人生阅历的文艺女青年张品芜,瞬间崇拜得浑身发烫。低下头,柔柔地回应了一声,“嗯!”,随即,迈动着小碎步跑下了楼梯。
“呼——”望着女人消失在楼梯口处的背影,潘毓贵偷偷地吐了一口长气。
维持一个风流才子的形象不容易,尤其是在张品芜这种敏感的文艺女青年面前。好在后者心里头也没有什么民族和国家的“执念”,不会因为他刚刚做的那些事情,就对他疏远,甚至心生鄙夷。
等做成了这一单买买,就该给她买个戒指了。数月前带队到东京访问时,潘毓贵看中一颗粉红色的钻石,买回来镶嵌在戒指上,绝对能让张品芜平添几分妩媚。
当时因为有张自忠在侧,潘毓贵不想暴露自己的财力,所以没有购买。而过些日子,恐怕北平、天津这一带,他就不用再忌惮任何人,可以放心大胆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都怪张荩忱那厮!”眼前快速闪过副军长张自忠的面孔,潘毓贵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此人鼓动宋哲元发起了全线反击,日本人早就顺利打进了北平内城。二十军的大部分人马,也早就顺利被驱赶到了固安,保定,甚至邯郸。今天的战斗根本不会打得如此激烈,即便打,双方之间的胜利,也早就见了分晓。
“丁零零……”一阵狂躁的电话,忽然将他的思绪打断。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潘毓贵一个箭步冲向茶几,迅速抓起听筒。
听筒里,传来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但语气绝不友善,“潘老板吗?我们岳老板问,货物为何会突然丢失!你们那边到底打算将货物运到的什么地方?”
“什么,货物,货物怎么会丢?”潘毓贵被吓了一大跳,额头上再度涌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二十军南苑的军事部署,兵力配置和人马调动情况,都是他派遣心腹整理出来,并亲手交给日本中国驻屯军总司令香月清司的。以战斗力最弱的学兵那边作为重点进攻目标,也是他潘毓贵亲口给香月清司出的主意。如果赵登禹和佟麟阁二人成功脱离险境,活着回到宋哲元身边,以这二人的作战经验,不难判断出二十九军高层当中,有人跟日军那边暗通款曲。而到了那时,即便宋哲元对他潘毓贵再信任,恐怕也承受不住周围的压力,下令将泄密之事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