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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巫姑娘你们又因何留下来?现在涂家庄正是多事之秋,再从位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涂七领着那人已经走进房中,其他人想要跟进去,却被拦下来,我和涂七在门口打了个照面,我轻声说:“七爷,让我们进去,或许能帮得上忙。”
他微一犹疑,便让开了半边门,我们三人走了进去,其他人便都给拦在了门外头。
那少年走到床前,涂三姑娘虽然让开了位置,却仍然十分戒备。那少年笑意清冷,虽然嘴角上扬,可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他弯下腰去观察涂夫人的脸色,又翻开眼皮瞧了瞧,说:“这老太太年纪大了,中的毒虽不重,要将毒全拨去倒也要废点周折。而且此后不能食荤,不然会勾起凝血之症。”他打开药囊来,取出几个小瓶子,动作迅速轻盈,将倒出来的药粉药末按量搀活在一起,包成一包:“就是这药,头三天每日吃一钱,再刺破指尖放出毒血,后十日每两日吃一钱,冷水送服。现在便给她服药吧。”
涂七迟疑了一下,没有伸手接药。
那少年脸色的讥讽之意更深;“怎么?我有胆量来这里送药,涂家庄的人却没有胆量收么?若怕这是毒药,那你们不用便是。这老太太若不用药,活不过酉时三刻。等来日你们见了亲朋好友,却不能说是我们害了她,分明是你们自己没那个本事将她生生害死了。”
他说话声音不高,而且听起来似乎有些中气不足似的。可是这几句话刻毒刁钻,挤兑得满屋人脸色都难看之极。
涂七脸色郑重:“这位公子……”
“你不用和我这样客气,我来送药也不是为了你们。托我送药的人说,你们涂家占了这座庄子也有几十年了,该换的得还。本来我们是要向涂家多讨些这几十年的利息,可是居然涂庄主自杀了,那便算他还上了。这庄子你们三日之内腾出来,是你们姓涂地人,一个不许留。庄中的东西,也一件都不许带走。”
我早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便放过去。那人在寿堂上发难,逼死了涂庄主,又给涂夫人下了毒——所为的一定不止出一口恶气那么简单。
“别误会,我不是拿解药要挟你们。你们便不答应搬,解药我也已经送来了。你们若不肯搬……嘿嘿,”他的笑声里充满了让人不安的意味,“那便不搬吧,到时候该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涂三姑娘跳起身来:“你们别做白日梦!这是我家,凭什么让出给你们!我这就杀了你替爷爷报仇——”
她形容憔悴,披头散发,与昨日里那富贵得意的小姐模样已经全然不同,手里持着一把短剑,朝那人纵身刺了过去。
“三姑娘!”
“快住手!
——这一前一后的呼声里,事态已经完全逆转。没见那少年抬手动足,涂三姑娘就重重地朝旁边跌了去,撞倒了花架花盆,咣啷啷响成一片。
文飞离得最近,抢上一步将涂三姑娘扶了起来。她脸色发青,张大了嘴却出不了声,手紧紧的扣在自己喉头乱抓乱撕,文飞顾不上许多,飞快地说了声:“得罪。”他手指飞弹,涂三姑娘的手臂失了力道,软软地垂了下来,喉头已经被她自己的指尖抓破,血痕历历,怵目惊心。她的指尖也是殷红的,可是这时却不是因为涂的蔻丹,而是染上了她自己的血。
“她没事,死不了。”
那个少年淡淡地说了句,脸上带着一种厌倦的神情:“你们也真不干脆,做事情拖泥带水思前想后,要是拿不定主意,便让这老太太死了算了。左右你们是要买棺材的,多买她一口就完了。”
他将已经包好的药一收,转身便要朝外走。涂宥和涂七并肩往门前一站,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少年丝毫不惧,看了他们一眼,反而退后一步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指了指外面的天色:“酉时将过,再过一刻,这屋里就要多出个死人了,兴许还不是一个。”他的目光扫过躺在那儿不动不动的涂夫人,又看了一眼身体抽搐的涂三姑娘,笑了一下:“到时候要置办的棺材,可就不是一具两具了。”
涂七深吸口气,口气比刚才客气温和了不是一点半点:“这位公子,适才是舍妹失礼。祖父去世她伤心过度,请你不要见怪。这解药还请你留下来,我们这便给祖母服用。”
“哦?你倒乖觉,可这药我现在又不想给了。”他缓缓把药包打开,露出里面浅绿的药粉。这种颜色总让人想起些毒物来,只看一眼便觉得心里发毛。“
“药就在这儿,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是毒药?我还告诉你们,这就是毒药,剧毒无比,吃下去便肠穿肚烂。你们谁敢试试?若是没一个敢试,那这药我,还不如喂了外头的鱼好。”
他坐的已经靠窗,只要伸手出去一倾,这些药粉就都倒进了窗子下面的池子里。
屋里顿时静下来。
那少年的目光从屋中众人脸上掠过,涂宥嘴唇动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自己要试这药。涂七脸上神情不定,除了他们,还有几个算是涂家庄的子弟,只是关系又远了一层,眼看着涂夫人已是将死,涂三姑娘又被毒得神志不清,哪里敢出这个头。
那个少年的脸色露出又是骄傲,又是鄙薄的神情,还有些微微……寂寥?或许是我看错了,不过怎么看,他这样子都不像是个凶恶的魔头,倒像是哪家惯坏了的小孩子一样。
我朝前走了一步:“药给我吧。”
他看着我:“你不是涂家庄的人吧?你就不怕毒?‘
说着话,他手指一挑,一蓬药粉飞过来,我伸手接住。“
“巫宁!”她伸手想抓我,我侧转身来,她抓了个空,情急地喊:“你可不能吃。”
我对巫真笑了笑:“没事儿。”
那药粉有一股腥香,我也说不上来当时心流是怎么想的,就那么一仰头,把药粉送进了嘴里,端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两口。药粉味道有些微微的苦,并不是特别难以下咽。
那少年怔了片刻,忽然击掌发笑:“好好,今日我没有白来。这药粉对身体没害处,只是味道不怎么好。若是早知道有这么一位姑娘会尝药,我刚才该把这味道调得甜一些。”
“无妨,苦口才是良药,能治得病解了毒就行,味道并不要紧。”
他把那一包药粉递了过来交给了我:“这药便交给你了。恕我冒昧,不敢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我叫巫宁。”
他点了点头,念了一遍:“巫宁……巫,这个姓可是很少。”他笑起来很好看,就像个大孩子一样毫无心机,让人没法把他和毒药,暗算,杀人这些字眼想到一块而去。
他说:“我叫姚自胜。巫宁姑娘,我要走了,可咱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他走时涂家庄也没一个人能拦得住——又或是不敢拦,不想拦。
巫真扑来抱着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清楚:“我要告诉义父!回去我就说。你这不是自己寻思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哪里疼?哪里不对劲?你怎么能吃毒药?他们自家人还没站出来呢,要你多什么事?你不要命了你!”
“打住打住,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你别跟我说这个,保不齐一会儿你就毒发身亡了。”巫真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拉着她的手,低声说:“这肯定不是毒药,我不会有事儿的。”
我跟她小声解释理由,那边涂宥已经把药接了过去,吩咐人张罗着给涂夫人灌药救治。
巫真听了我的解释,有些将信将疑,可总算没有再紧紧拉着我不放,也不再吓得手脚发抖。文飞把涂三姑娘扶过去放在一边的榻上,我们俩帮着照顾涂三姑娘来。
文飞离我们很近,我正低头察看涂三姑娘颈上的伤痕,文飞俯过身来,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太莽撞了,这岂是能以身相试的?”
他的呼吸温热而轻柔,捶吹在耳边,我觉得半边身体都战栗起来,脸莫名的便觉得发涨发热。定了定神,低声说:“那药一定是没有毒的,我要不是笃定这个,也不会站了出来,再说……”
巫真转过身来看我,我下面的话便没出口。
那药我根本没吃,不过用了个障眼法,可我相信他们不会再多此一举送毒药来。
那药给涂夫人灌下去后,涂宥让人按着姚自胜说的,刺她的手指放出毒血。从涂夫人指尖滴下来的血不是鲜红,而是暗暗的沉褐色,看得人微微心惊。毒血放过之后,涂夫人脸上的青紫颜色便缓缓清褪,呼吸均匀,看来情形大为好转。
涂宥他们这才顾得上朝我道谢,我连忙说不敢当。事情到底怎么样只有我自己知道,那药我没有真尝——可是现在这话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口。
涂家庄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再管。他们自己人尚要争斗不休,恐怕不必外人来推一把,已经要一败涂地。我们在第二天不约而同一起告辞,沅陵遭了这次事变,码头很难找到船,后来好不容易寻到一艘,众人先上船一同离开。似乎只要离了沅陵,就与这个涂字再也不沾边,不会再惹是生非。
文飞同我们搭一条船。
同行四天,终于到了一处更大的市镇,众人有的换搭别的航船,有的便转走陆路,各奔东西。
巫真扯着我到舱外晒太阳,笑着说;“好了,天总算晴好了。连着阴了几天,身上都一股霉气。”
文飞也在船头,闻声转过身来。
“巫姑娘是要回万华山么?”
我点头说:“是啊,出来有些日子了,家里父亲一定放心不下。”
他浅浅笑着说:“那正好,咱们还可以同行一段,我到茂城再改道。”
阳光下,他的笑意温软如春水。
【第六章】 冬雪白梅
我们在茂城停留了两天。
白天在城里逛了一圈,进了茶楼,上了戏院,还去了解空寺。
寺里香火鼎盛,香客们虔诚地跪拜,在佛前祈求。求财的,求平安的,求前程的……
还有求姻缘的。
巫真就替自己求了一根签,是根上签,上面是一句话,写的是: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我就笑她:“咦?这是支姻缘签啊?恭喜恭喜,是支上签。”
巫真脸上红红的,不搭理我,自己去找人解签。
文飞远远过来,一路大姑娘小媳妇儿的都不住偷看他。
“巫真姑娘呢?”
我指指解签东西那一堆人:“去解签了。”
他微笑着问:“你没有求一根签吗?”
我摇了摇头。
“求一根吧。”
我还是摇头:“父亲有位好友,是位方丈,那间寺在山顶,寻常人只怕都攀不上去,寺里香火也不盛。
我有一次问他这寺为什么建在山顶,香火寥落,难道佛就不会觉得被冷遇而动怒吗?”
他问:“那么方丈怎么说?”
“他说,佛在心中,有什么想问佛的话,其实自己心中就有答案。”
一位方丈说这样的话,似乎有些离经叛道。
但是我却觉得,他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文飞也沉默了。
“想要的东西,只要自己奋力去获取,求了佛之后,或许心里会更有底气。说到底,赏人求财,求了之后仍旧要努力营生。读书人求前程,求了之后也得辛苦读书。”我说:“求佛,其实也是求己。”
庭院里有一口大鼎,香气缭绕,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都沾上这种烟火气。
“我也有想求的东西。”他眼望着远处,低声说:“我和涂宥一样,母亲都进不了家门,小时候被人欺辱,长大了被人忽视。就算我剑练得再好,书读得再多……”
我觉得心里闷闷的,被揪着似的,细细的疼痛泛上来。
为他,心疼。
“文家是世家,家规森严,家里有一座藏剑楼,以我的出身,永远也不能踏进一步。可是我那几位哥哥,他们即使年满十六,能进得去了,却还是庸碌无能。那些高深的剑法剑诀他们再过几十年也领会不了。我却只能被家规拦在门外面……我想堂堂正正站在人前说我也是文家子弟,我想踏进藏剑楼,他们只能在一层二层打转,我想直上八层,学到文家祖上留下来的最高深的剑诀——”他声音渐渐拔高,脸上透出薄红,忽然又顿住,低声说:“我想让母亲不必再对文家的大少主子屈膝,不再口称奴婢……”
他转过脸去,但我依然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初见时候他那样清雅完美的样子,还有现在像个委屈的倔强的孩子一般的模样,奇异的,糅合在一起。
渐渐丰满起来,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从一张美丽的画儿,渐渐变了样子。人从画中浮起来,有软弱,有欲望,有执着,有诚挚……让人觉得分外真实。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话……”他回过神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