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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师公一直都很清醒。不清醒的大概一直都是白宛,我大概猜得出来她是怎么想的。
太渴望摆脱过去的自己,太渴望过上另外一种生活。她变成了我的模样……也许她觉得这样一来,她就拥有了我的人生?
可是,她从哪里学来的法子改换形貌?
转眼间,白宛在山道上匆匆向前走。四周的景物越来越熟悉——这里是万华山百元局!
白宛来这里做什么?
我握着师公的手紧了一紧,追在她后头,看她进了百元居的大门。
看门的老仆明显辨不出来真假,说了句:“小姐回来了?”
白宛嗯了一声,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同我甚像。
这时候父亲应该还活着,百元居还没有破败被毁——白宛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跟着她,看她在每间屋里不着痕迹地翻寻,还乘隙流进了父亲的书房。
我只觉得一股浊气顶在胸口,憋得喉咙生疼。她不但偷了我的相貌,还潜进我家中来偷东西!
“宁儿。”
白宛动作一顿,猛地转过头来。
父亲……我也怔住了。
父亲披着一件长衣,脸色有些憔悴,站在门口:“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白宛有些支支吾吾的,“就是觉得这里太乱了,整理一下。”
“是么?你这次出门这么快便回来了?”
“想起有东西忘了拿,就折回来了……”
父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前面庄上送了请柬来,你去看看,将人打发了。”
白宛忙应了一声就朝外走。经过父亲身边时,她瑟缩了一下,侧着身过去了。
父亲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丝冷笑。
父亲知道她是假的?
为什么不当场拆穿她?
白宛来百元居,是想偷取什么东西?谁指使她来的?
百元居有什么值得旁人觊觎的东西?
师公拉了我一把,我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珠是无暇的黑色,深邃而清流,带着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我慢慢镇静下来,垂下头不再看父亲的身影,跟着白宛朝前走。
来送请柬的人站在前厅,白宛正按捺着惶恐与不耐烦与那人说话。
“父亲身体不适,后日是无法去赴宴了,多谢令尊一番美意。”
咦?
来送请柬的那人我也认识,不就是雷庄主,雷启山么?
他头凑近了些,低声说:“巫先生去不得,巫姑娘也可以。大家都住在万华山,俗话说得好,远亲还不如近邻,巫姑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他那是什么语气?虽然脸上没表情,可是眼神里透出一股子淫邪!
白宛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愕然与难以置信,还透着一股子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仿佛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不知该怎么办。
也是,以前白宛的那副尊荣,想必登徒子对之也起不了色心。
白宛终于回过神来,脸上难以克制地露出一丝厌憎:“你说什么?”
雷启山拉过她的手,将一张请柬塞进她手里,还顺势在她手腕上带了一下:“后日傍晚……我在回龙台等着姑娘……”
我恶心得全身汗毛倒竖。虽然摸的不是我的手,可是……可是感觉就像自己受了亵渎一样。
在看师公,他脸色阴沉如锅底,死死盯着雷启山那只禄山之爪。
看来感同身受的不止我一个啊!
终于送走了雷启山,白宛回了屋里,一直待到天黑时分也没再出来。
我低声说:“她来找什么?难道是找习练幻术吃的法门?可是百元居并没有什么秘籍……父亲教导我们都是亲口讲述的……”
“再看看。”
从窗子外头看进去,白宛正坐在我的卧房里头,翻着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两本册子。
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那两本册子——那是我所写的。当时是在家中写的,后来百元居毁了之后,我又在雷家庄找到了它们。
白宛将那两本册子和其他一些东西掖进怀里,深吸了口气,摸出一柄短剑笼在袖中,推门走了出去。
那短剑颜色黑沉沉的,分明是淬了毒!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明明知道这是白宛的记忆,所有的事早发生过了,可还是觉得京剧惶恐,喘不上气来。
“别慌。”师公轻轻揽着我的肩膀:“你父亲没那么容易着她的道,放心吧。”
白宛走到父亲房门前,轻轻扣了下门:“父亲。”
屋里的人说:“进来吧。”
白宛推门而入,父亲靠在床头,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白宛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在床前停下脚步。
“父亲可觉得好些了?”
“嗯。”父亲指了下圆凳,“坐下说话。”
白宛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她一手子啊袖中攥紧了剑:“父亲……到底咱们家祖上,还有没有留下幻仙师甄慧的什么东西?”
“你怎么忽然又问这个?”不等她回答,父亲又说,“你想想,如果有什么宝贝秘籍能流传下来,怎么没再出一个甄慧呢?几百年间,也不过出了一个幻仙师而已。”
白宛有些急切:“可既然于白屏都能留下剑法与后人,甄慧也应该可以。”
“不过都是以讹传讹罢了,于白屏留下了剑法?那他的后人中也没有再出一个剑仙。是不是巫真又撺掇你来问的?那丫头就是太急功近利了……”
白宛僵住了,紧紧抿着唇,似乎巫真二字让她十分不自在。
“我累了,你出去吧。”
白宛是受什么人的指使……我心里渐渐浮现出了答案。
除了习练幻术的人,旁人对什么幻仙师的心法既不了解,也不会这样感兴趣。而知道我家与甄慧有渊源的,就更少了——巫真……是她吗?
眼前的景物忽然又模糊起来,我急切地朝前踏了半步,我还不知道白宛是不是暗算了父亲,或者又偷走了什么东西。可是这一步迈出去,百元居一切已经消失了。
“百元先生是何等人物,白宛这样初出茅庐的几分心计真不够在他面前卖弄的,放心吧。”
“嗯。”
不放心,又能怎样?
父亲早已经过世了……再接下来的梦境中,白宛遇到师公了。
不知是不是我心中先入为主,既然知道她一直对师公……有些意思,怎么看她的脸,都显得容光焕发,情意荡漾。
她再荡漾也是白荡漾。
师公的脸,好像从少年时起就是一张冷脸,萍水相逢也让人觉得被欠了十贯钱一样地冷。不管白宛是笑意盈盈也好,眉目传情也好,楚楚可怜欲哭无泪也好,师公的脸始终是一个表情——冷!
我头次发现,冷脸色看起来也是这般顺眼啊。
尤其是白宛端着热腾腾的鸡汤大晚上去敲师公的门,说要“送消夜”,师公眉不抬眼不动,直接一句“不饿”就没理了。
我用手碰碰他:“唉,你都说她还给你送过消夜啊。”
师公同样冷着一张脸:“我没吃。”
你没吃不代表她没送啊——当然了,从白宛的角度看,这送了是和没送一样,反正目的没达到。
从师公的角度看,也也大概是一样……他既没吃人嘴短,更没有对她动心。
白宛捧着鸡汤站在门口的那个表情真是……比她以前的那张脸还要难看啊。
“她变脸的方法,应该是蛊术。”
“对。”
就像夜蛊一样,那令人闻之胆寒的奇诡毒蛊,人死了就算到了阎罗殿,都猜不透自己的死法。
令白宛改换容貌的,应该也是一种奇特的蛊。
说到蛊,就不能不让人想到姚家。
幻术呢,怎么说,还有些凑热闹跑江湖的作用,没看皇宫中还养着几个师傅,一到宴节就出来放紫气东来火树银花什么的么?当然,还有更漂亮的幻术,给宴会节庆献热闹捧场。至于毒术,那就没人喜欢得起来了。连街头巷尾两夫妻吵了架,;老婆一气之下还能给男人下砒霜耗子药,可见毒不是什么好东西。
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毒,起码大家都知道,中毒,死了,很简单。
可是蛊,提起来一般人可能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稍微听说过一点的,只知道那是邪门的东西。具体怎么个邪法,怎么个坏法,那也不清楚。
而知道一些的人,那是谈蛊色变。比如,百年前就有人受傀儡蛊的操纵亲手杀死了自己全家人。还听说过断肠蛊,蛊虫在肚中将人咬得肠穿肚碎,活活痛死。
还有一个女子,突然在成亲之前跑了,跟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过起日子来,还生了好几个孩子,直到那个男人死了她才突然醒过神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些年都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当年要成亲的小姑娘。她中的,叫迷心蛊。
还有许多……无论下场怎么惨,有什么不同,蛊都是可怕的、邪恶的。
而且,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蛊。
白宛用的那种诡异的办法……我都不愿意再回想她那些细节。
可是白宛从哪儿学来的那种办法?
这件事和巫真有关吗?如果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诡异偏门的法子?
难道还要找姚家的人去打听?
姚家的人……姚自胜早逝,还有姚正彦在。
姚家人的性格,做派,能力……外人都不了解,也无从去了解。做了他们的仇人,这辈子永无宁日。
如果确定是他家的先辈在陷害我,而姚自胜又已经过世,这件事,也就没必要查了。
我不想让我的亲人,让师公,让我身旁的人,再遇着什么危险。
可是我的心事,好像从来瞒不过师公。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对我的了解,有时候已经赶上了我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了。
“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当年你也没有惹到谁,为什么最后会落得那般下场?不是你肯明哲保身,别人就肯放过你的。”
是的,师公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这些,和他们的安危来比,轻重一目了然。
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我猜,他是说,报仇。
我想过报仇,可是最近想的越来越少。也许,是从雷家堡的变故之后。
我不想再看到那么多人死去。为了不知道的缘由,白白丢掉了性命。
“走吧,她的梦中,应该也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
我点了点头。
师公抬手给白宛下了禁制:“走吧,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什么?”
他转头看我一眼:“你不想看看,当初那对仙侣斩蛟的地方吗?”
“想!”根本不用犹豫,话就脱口而出。
傻子才不想。
师公嘴角似乎浮现一丝笑意,不过还来不及看清楚,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冷的淡漠。
“跟我来。”
我在沙湖住了也有十来年,却怎么也想不到山庄下另有乾坤。
师公也太能瞒了,这些年相处下了,他一点口风都不漏。要不是现在他确定了我的身份,只怕还是不会讲些事告诉我。
去山庄下头的入口,在师公的静室里。
师公的静室我来过不知多少回,还曾经在这儿打坐运功,师公在旁替我指点护法。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原来还别有洞天。
静室里另有一间内室,以木扇门隔开。里头有一张短塌,是师公小憩之处。
“来,躺下吧。”
我眨眨眼,师公坦坦荡荡。我和衣卧下,师公长腿一迈,也卧了上来,躺在我的外侧。这会儿明明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却一下子觉得脸“轰”的一声烧起来。
师公挽着我的手,轻声说:“稳着些。”
短塌一段忽然沉下去,我屏住气,和师公一同向下滑。
身下有一块薄薄的藤板垫着一路朝下滑,耳旁能听着风声呼啸。长长的石砌甬道里没隔多远便有一枚拳头大的岩晶照明,隐约的光亮如夏夜里的萤火虫。我轻声说:“这个……不是你凿出来的吧?”
“不是,这是原来便有的,我只是后来镶了些岩晶照亮。”
我想也是,师公再有本事也不是属岩鼠属地龙的,让他打洞……呃,有些为难。
这蛟龙的地下巢穴还真是深,我在心中数着数,得有一盏茶的工夫我们才到了底。藤板微微一震停了下来,师公扶了我一把。
这里有些潮湿,气味倒并不浑浊,想来别处一定有通风通气的孔隙。
师公拉着我向前走,手掌一翻,一团柔柔的光雾从他掌心释出,向前方弥散扩展,照亮了我们前方数十步远的地方。
“前面就是那水潭。”
与其说是水潭,不如说是水潭干涸后留下的大坑。
我以为只是小小水潭,等真的看到了才知道师公说的有些轻描淡写,这差不多是一片地下的湖泊,坑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