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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城来了徽商程璧,诸生许用,以及连夜去而复返的何常以及他的蟑螂营。
小芸儿奉上一杯热茶,问道:“我们要进江阴城么?”
高旭瞧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喝着茶。只听小芸儿又道:“我记得当年爷爷曾经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如今满清的八旗铁骑所向者无坚城,这江阴的形势虽然险要,但如果你能守得了江阴,那高旭高取义之名必定名扬天下。”
高旭道:“你觉得死人名扬天下有意义么?”
小芸儿道:“你以数百人马起家,就歼灭了五千清兵,逼得卞之虎自杀。如今你可以挟着大胜之威,江阴城民必定夹道相迎,而江阴之地,民风彪悍,民心可用,正如你所说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百姓十万兵,只要在江阴城头高举义旗,十万乡兵举手可得。大事何愁不成?”
小芸儿说着说着语气激昂起来,她见高旭听罢无动于衷,又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高旭看着小芸儿那热切的眼神,静静地说道:“第一,不管你说得对不对,但说得的确很好听,也只是好听而已;第二,卞之虎之败,不仅仅是我的功劳,还有在场成千上万的江阴人;第三,就算我运气好,卞之虎成了我的踏脚石,但我资历不够,威望不够,又有剃发的事实,江阴人的眼里揉不得沙子,那些城里的遗老遗少未必看我顺眼。最重要的是,主守江阴最好的人选不是我。”
小芸儿想了一下,疑问道:“是谁?”
高旭道:“江阴前任典吏阎应元。”
小芸儿当即摇摇头,认真地注视着高旭的脸,道:“不,妾身认为,非你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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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章 崇明高氏
江阴,滨江近海,素有江海门户、锁航要塞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春秋时期,吴国已在江阴“筑石室,为烽火之所”;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岳飞移师在此屯守;签判赵良珂抗击蒙古水师,焚舟千余;明代中叶,为防倭增修江阴城垣,江阴成为坚固的江防要塞,使得小小江阴之城竟有近百门火炮防守。
江阴的气质是雄壮的,粗线条的,它没有秦滩河的靡靡之音,也没有江南之地所特有的温软之气,除了滚滚长江东逝水,还有不屈的民志。顺治二年的五月,南京不战而降,清廷以为天下鼎定,下剃发令。发冠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江阴人找到了比性命更第二四章崇明高氏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种族类的传承。就在大江南北发冠飘零之际,而江阴人却是杀了清廷派来的知县,首举“大明中兴”义旗,宣布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江阴,明伦堂。
作为江阴这座小小县城的典吏,自举义那日起,陈明遇就被江阴城民公推为首。很显然这是一份很烫手的差事,这也是一份无法推却的差事。陈明遇因为生性忠厚,平日行事仗义,在江阴城内威望颇高,但他不是那种杀伐果敢之人。从一个小小典吏突然成为一城之主,身上倏负大任,那种压力简直能压跨了他。从闰六月初江阴举义以来,二十多天的时间里,陈明遇似乎老了十几岁。
陈明遇坐在首座,下首坐着江阴城里大部分的头面人物:诸如训导冯厚敦,中书戚勋,贡生黄毓祺,富商程璧,孝廉夏维新、诸生许用和章经世。自从得到舍桥之战的捷报之后,整个江阴城又沸腾了。陈明遇也紧急召来大家议事。
“不管如何,那高旭也改变不了他已经剃发易服的事实。”
作为在场唯一与高旭第二四章崇明高氏有过会面的孝廉夏维新,是最有发言权的,只听他道:“就算那高旭有功,也只不过功过相抵。他既然有失节事实,难保将来再有失节之虑,以我之见,不宜把他迎入城内,更不可拜他为将。”
所谓千兵易得,一将难求,现在江阴缺得是知兵的主将之人。高旭举义数天就创了赫赫战绩,便有人向陈明遇提议请高旭入城主持军务。夏维新极为保守的意见深得一些老儒们的赞同,这些老儒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物。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却见富商程璧长身而起,道:“何谓功过相抵?那高旭剃发易服也不过是上个月底的事。就算他从常州运了大批清军的辎重,却是没有资敌,大半就运进了江阴城的库房。他支援大批钱粮,逼得江淮屠夫卞之虎自杀,献上数千清兵首级,把刘良佐的前锋军几乎一网打尽,这样的大功就因为他剃过发就抵消了?简直荒唐。”
程璧是江阴城内有名的富商,他在举义之初就捐了三万多金,前日又捐了十几万两,倾尽家财行举义之事。江阴城内的富户行商就是在他的影响之下,大举捐助钱粮,以资守城,所以,他的言语也极有份量。程璧顿了一下,又道:“大家可知道那高旭的来历?”
众人皆是望着程璧,很显然没有人知道。诸生许用对高旭的来历颇为兴趣,不由问道:“他是什么来历?”那许用是当日在明伦堂回答严令剃发的清朝知县“头可断,发决不可剃!”的首义者。
程璧是商人,商人对消息的打探是最不遗余力的。自从昨晚高旭一夜之间名扬江阴之后,程璧砸下大笔银子一日之内就摸清了高旭的底子。程璧惊诧于高旭半个月之内的生性大变,一个酒色之徒忽然变成仁义之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当打听了高旭是崇明大海商高老头之子后,程璧不由得哑然失笑。作为江南有名的典当商,程璧自然少不得与那个以海盗发家的小气得要命的高老头打交道,因为每年他都要替那高老头处理不少从海路弄来的赃物。
众人听了程璧细说了高旭的来历之后,夏维新冷哼一声,道:“其父曾是杀人越货的海盗,其子曾是剃发易服的鞑子,其父无仁,其子不义,此等之人,怎可赋以大任?”
许用听罢,摇头道:“夏兄之见,在下不敢苟同。且不说那其父如何,但对于那高旭高取义,我曾听乡人传说,他在舍桥沙洲上与清军对峙时,曾豪言江阴之地,一寸山河一寸血,江阴之民,十万百姓十万兵。既然能说得如此热血沸腾之言,再加上两日之内歼灭数千清兵,听其言,观其行,他必定是人如其名,取义之人也。”
程璧斜了夏维新一眼,又道:“你可知道那高旭的丈人是谁么?”
“谁?”
“沈廷扬沈大人。”
程璧语声一落,众人不禁吸了一口气。江阴距崇明不远,对于崇明也有一番了解。崇明沈氏是当地的大族,而沈延扬也是个名人。沈延扬是有名的海运专家,他曾在崇祯年间,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受命把漕船改为长江兵船,并负责军事物资供应,深受崇祯的器重,在江南沿海地带也极有声望。
夏维新顿了顿,道:“那沈家怎么与高氏结亲?谁不知道那高老头是个小气古怪的大海盗?”
许用道:“这年头,只要在海上讨生活的,哪个不是海盗?游击将军郑芝龙当年还是东南沿海最大的海盗呢。”
程璧接言道:“南京城破之后,沈大人、淮安巡抚田仰、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各统率水陆军相继到达崇明岛,众人推戴义阳王(周定王橚七世孙)为监国,拥兵号称十万。如今江阴孤城一座,急需外援,而如今最大的外援就在崇明。”
众人听了点头称是。
程璧又道:“一直以来,高老头任着数代单传的独子在常州城里花天酒地,也不让高旭沾他的生意,一是海途凶险,二是就怕自己的家财让不通生意的儿子败光。高老头有商船百艘,实力不俗。只要我们把那高旭迎入江阴城内,高老头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身陷危城。而且沈大人就算以前对自己的女婿有什么意见,但高旭这次取得如此的骄人战绩,早已是非吴下阿蒙,必定声名大振,有此佳婿,沈大人必定倚为臂膀,更不会见死不救,他必定向义阳王进言提兵来救。”
陈明遇听罢,拍案道:“有理。”
就在众人定下无论如何也要把高旭这个救星迎入江阴的决议之后,却见季从孝风一般地冲进明伦堂内,气喘吁吁对着陈明遇嚷道:“陈大人,高大哥快要死了!”
众人听了吃了一惊,忙问其故。季从孝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陈明遇好不容易才明白高旭的情形,也禁不住脸色发白,乱了方寸,喃喃道:“这该如何是好?”
程璧抓住季从孝急道:“那高旭现在身在哪里?”
不管高旭是死是活,只要他在江阴城里,就有向崇明请救兵的筹码。
“在三官殿。”季从孝应道,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脑子,我马上要把城里最好的郎中找去。”
程璧满头黑线,道:“呆在三官殿做什么?还不快把那高旭请进城里?”
季从孝道:“那薛把总说了,高大哥急病之下,不耐巅波,只得在三官殿的清营中静待郎中。”
程璧怔了一下,道:“那个刀瞎子明摆着不入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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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一刀立在黑暗中,神色阴郁地望着夜空,如同一具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当初随着他辗转南北的数百兄弟,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再加上这次舍桥死了半百,伤过百许,能战之兵已只有一百多人,再加上伤得不算重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人了。这二百老兵虽然是老兵,但是死一个少一个,在如今这种乱世之下,没有实力,就没有活下去的本钱。
如今随着高旭举义,歼了数千清兵,这已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但江阴是四战之地,清廷大军正从南京开来,在数十万大军的绝对实力之前,几百人如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从关外到关内,从北方到南方,如今的形势下,如果为了生存,只得躲避清兵的锋芒而由陆入海。幸好几天前,高旭就安排了五十人随着另一个把总楚胖子去了常熟的福田打探水路。而这五十人都是薛一刀的老兄弟。满清以骑射制天下,但水师薄弱。如今水路,也就是出路。
唯一让薛一刀烦躁的是,高旭那莫名其妙的急病。
虽然高旭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驱除鞑虏的热情,随机应变的决断,以及在沙洲上舍生取死的应战,让薛一刀感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向心力。虽说如此,但如果高旭死了,对薛一刀来说,他会觉得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就算高字旗倒了,但路还是要走下去,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就在薛一刀患得患失的时候,只见一个老卒急冲冲地来报:“将军,高大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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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小芸儿喜形于色地走出帐外,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高旭的病情有了好转。当小芸儿看到那几个一直急得团团转的郎中们,心中更是不屑,暗想高大哥的病还不是我手到病除,这些庸医有什么用处?众人问她,小芸儿虽然不答话,但她喜滋滋的神色不言而喻。
得到消息的徽商程璧,诸生许用等人皆是大喜,高旭的醒来对军心的影响极为重要。在接见了程璧,许用,以及何常等人之后,又与薛一刀商议了一番,高旭就觉得极为疲惫了。
夜已深了,高旭需要好好地休息。幸好,自那小芸儿出帐之后,再没有来打扰高旭。一直以来,高旭对于小芸儿敢作敢为而又张扬的性格颇为不喜。再加上今日共浴时的暧昧,让高旭更加头痛。这个小芸儿的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冷酷无情的薛一刀对这个故帅孙女的溺爱,这两点都让高旭很无语。
程璧与许用没有回江阴城,而是夜宿在三官殿。
许用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高旭举义不过数日,便取得如此大捷,不由叹道:“那高旭气度不凡,看样子非是池中之物。他明明早已气息全无,郎中们也束手无策,那知泡个热水澡,他又生龙活虎了。莫不是他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有神灵保佑?”
程璧也有点纳闷,道:“我与那高老头打交道多年,知道高老头这个不成武不就的儿子。而且我让人到常州城里打听,认识那高旭的人都言他是酒色之徒,整日只知在……里吃喝玩乐。其实也不用怎么打听,高老头儿子什么料当,我怎么会不知道?但谁能知道他会变得如此厉害,连卞老虎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呢?真是羡慕高老头的福气,我怎么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子?不然,我程氏在江阴可长脸了。”
许用笑道:“你没有这样的一个儿子,但可以有这样的一个女婿啊。”
程璧神色一振,但又是摇头道:“那高旭的未婚妻是崇明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