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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常瘦削的脸孔上冷峻地点点头。在黄田港的死战之中,何常的脚夫营组成的血肉长城保卫了港口数万乡民的安全。这个昔日被人瞧不起的脚夫,如今已让乡人们肃然起敬。“江阴之盾”,以这个外号打不死的蟑螂已被乡民冠上这个新的绰号。让何常去崇明,高旭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何常的性子严谨,他从不占别人的便宜,也容不得别人冒犯自己的尊严,抱着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世宗旨。而徐玉扬生性豪迈,不拘小节,既然是性情中人,自然爱恨分明,要是他去了崇明,说不定搞得翻天覆地。如果说何常擅守,可谓“江阴之盾”,那徐玉扬擅攻,就是“江阴之矛”。
何常深深地望了望山峦下的江阴城,然后向高旭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何常突然回头,对高旭道:“我们会回来的,对不?”
高旭深深在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我们,从不曾离开。”
望着何常及他的三千高字营消失在长江的尽头,一直立在高旭身旁的小芸娘道:“自古英雄出草莽。这个何常敢拼敢杀,坚韧不屈,是个英雄人物。(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看的小说)”
站在小石湾之巅,高旭默默地俯视着江水东逝而去,望着最狭处的江岸,三百年后,这里将有一座雄伟的长江大桥连通南北。在高旭的记忆之中,当时到江阴旅游的时候不过事隔一年,往事虽然历历在目,但一切却是物人两非,恍如梦境一般。
高旭没有接小芸娘的话,只是望着江水深思。隔了一会儿,只听她又吟道:“海角天高月满山,新亭清泪洒斓斑。春风吹断兴亡梦,潮落潮生小石湾。”
“春风吹断兴亡梦,潮落潮生小石湾。”这诗句入情入景,顿时让高旭心底升起一番慷慨,不由重复了一句,看了小芸娘一眼。
小芸娘又道:“这是宋代诗人魏宝先的诗云。多少王朝的兴亡梦在这小石湾上演和破灭。这里是东晋名将祖逖曾率二千之众北伐的起点;这里是抗金名将韩世忠、岳飞移师屯守江防的重地;这里也是元末朱元璋督师江阴,大破张士诚兵于巫子门的要处。每当南北划江而治时,这个小石湾便是前沿之地。每当侮入侵之际,这里也是御敌于国门的要津。明崇祯八年,为抗击倭寇入侵,明廷就在江阴黄山的大、小石湾等处等处构筑炮堤,配置红夷大炮十一座,使得‘倭寇来犯,诸炮位交相轰击,片帆不能飞渡。’小石湾,潮起潮落,兴之始兮,亡之终兮。”
高旭听罢,对这个孙芸的才情和见识不由侧目而视。她生于将门之家,自小熟读史书,历经磨砺,沦落风尘也不忘驱除鞑虏之志。但是,她志存高远,却好大喜功,身为女儿,敢作敢为,却不知凡事欲速则不达。
小芸娘又道:“高大哥,我知你避其锋芒,要在崇明岛养精蓄锐。但江阴历来为兵家重地。素有“江海门户”、“锁航要塞”之称。就算你在崇明建起纵横驰骋的水师,但清兵只要在小石湾多筑炮堤,便可封锁长江门户,正如当年倭寇一般片帆不能飞渡。如果失去江阴,就被清军扼住了进军京口的咽喉,就不能与长江上游反清复明的义兵呼应。所以,江阴绝不能失。”
高旭对于小芸娘异想天开的固执不由无语,道:“江阴不失?刘良佐十万人马兵临城下,这江阴怎么能不失?就算是刘良佐十万人马是纸糊的,但满清贝勒博洛帐下仍有十万满蒙铁骑,从苏州打到杭州,所向披靡,明军望风而降。到时博洛回师江阴,裹挟降军数十万,再用数百门红夷大炮架在城下日夜轰炸,你拿什么守这个江阴孤城?”
小芸娘道:“你知道那晚在黄田港说过什么话么?”
高旭道:“我说什么话?”
小芸娘道:“凡事有可能。要是放在三年前,谁会知道鞑子会凭着区区十万铁骑集卷了大明天下。如果那时说起今日形势,人人皆会说绝无可能。但这已是事实。至于刘良佐十万绿营,博洛的十万满蒙铁骑,数起来也不过二十余万。想当年,张士诚在高邮城面对元朝丞相脱脱的百万大军,最后还不是反败为胜?如今鞑子下剃发令,江南民心可用,江阴犹如一面旗帜,只要这面旗帜屹立不倒,那江南士民一鼓作气的反抗,就不会再而衰三而竭。所以,高大哥,在这风起云涌之时,守住江阴,说是守住了头可断发绝不可剃的宣誓,就是守住了我们汉人的希望。你老说只有活着,就有希望。但你要让人活下去,就得让人看到希望。而江阴就是希望。高大哥,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江阴一失,江南皆失,天下皆失,那时,我们汉人的血性将会消失殆尽。”
望着小芸娘渐渐变得有点歇斯底里的激昂,多次对清兵取得的胜利让她对自己的能力高估得离谱,以为只要在他高旭在,这江阴就无失之虑。高旭缓缓地道:“你说的,我都了解。但江阴是孤城,是绝地,清军势大,我高旭又不能撒豆成兵,如何守得了江阴城?再说,但无论以经验还是威望来说,主持守城最好的人选是阎应元阎典吏。现在我们撤走了大批乡民去崇明,竭尽全力地在这小石湾给江阴城以声援,接下去就是要协助江阴城清除内应,再把阎典吏护送入江阴城,让他登上这个江阴名垂青史的舞台。”
只有以阎应元之能,才能在清兵数十万的重围攻击之下,孤城死守八十一天,留下史上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历史名言: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高旭也时常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他,能不能把这个江阴孤城守上八十一天?结论是不可能。就算可能守住,但最后人城皆失,又有什么意义?
小芸娘高声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你高旭?你老是把这江阴的守城之责推给那个阎应元,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典吏而已。你高旭奇袭三官殿,舍桥之战中尽歼卞之虎的老虎营,又在黄田港背水一战中与刘良佐也斗得旗鼓相当,如今驻兵小石湾,那刘良佐也久攻无果,奈你不得。另外又有营援数万江阴乡民之恩,以及崇明高氏和沈氏的助力,要论能力和威望,你高旭怎么会输过那个阎应元?高旭,你是我孙芸一捧而醒的再非吴下的阿蒙,你是我孙芸十八年来第一次寄以厚望的男子。我孙芸十年前没与爷爷一同死在高阳城,这十年里我在秦淮河忍气吞声,为的是完成爷爷的遗愿,等的就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一个能驱除鞑虏的真男子。高旭,我要你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要你与其他人一样躲在崇明岛上苟且偷安。如果要战,我孙芸陪着你;如果要死,我孙芸也陪着你!”
高旭皱着眉看着这个情绪有点失控的小芸娘,这两日来她安静得反常,这时却是爆发了。对于阎应元的低估,高旭也理解小芸娘。毕竟阎应元主持的江阴之战还没成为事实。在这个时候,连史可法史阁部坐拥八十万军民也守不住扬州,何况以阎应元这个微未下吏。高旭道:“有降将军,无降典吏。相信我,江阴需要的是阎典吏,不是我高旭。。”
小芸娘哼了一声,脸上皆是失望之色,最后一咬牙,一字一字地道:“江阴已没得选择了。”
高旭听罢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倏地发白,一把扯住小芸娘的手臂,冷声道:“薛大哥已两日不见了。你说,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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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六章 寂寞的小石湾(三)
就在昨日在黄田港的时候,高旭就命人到小石湾来请薛一刀去整顿临时招募的乡兵。(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奇 书 网)薛一刀这批关宁老卒的战斗经验极其丰富,虽然在舍桥之中伤亡大半,但只要有百来人就能搭起数千高字营的骨干力量。只是昨日薛一刀就不在小石湾。当时高旭虽然纳闷,但形势不容他多想,直到今日撤到小石湾之后,清兵也循迹追来,进攻小石湾。一日到晚,命包头鱼的船队掩护乡民的撤退,与徐玉扬领数千乡兵在小石湾布置防线抗击清军,又安排何常领三千人马去崇明以防后顾之忧,高旭几乎没有歇过一口气,也没有时间打探薛一刀的去向。
这小芸娘突然冒出一句江阴没得选择的话,顿时让高旭大吃一惊。这个小芸娘容貌绝美,有在秦淮欢场上练就的诗才琴艺,又身为辽东督帅兵部尚书孙承宗之后,行事出人意表,敢作敢为。但以高旭看来,这种生性敢作敢为的反面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一股脑儿的走向极端。女人一旦固执起来,比男人可怕百倍。
小芸娘任高旭抓痛了自己的手臂,只是高声道:“你老说守江阴者必为阎典吏,这根本是把属于自己的责任推托他人。且不说区区一个典吏,就如史阁部史可法,也不是阻不了扬州十日?!这大明朝的官吏哪一个担当得了大任?而你高旭可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在江阴起事,刘良佐十万人马一到,你就想退到崇明去,就留好了自己的后路,这与那些望风而逃之辈有什么区别?这个江阴就是你高旭的磨刀石,你高旭如果不在这江阴磨砺,面对危难就望之而却,怎么是做大事之人?高旭,我孙芸不想你是个懦夫,你当是一把乱世之中脱鞘而出的剑!”
高旭放开小芸娘的手臂,冷静了下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无弹窗广告)只是望着小芸娘的眼,静静地道:“这么说来,你为了让江阴没得选择,也为了让我没得推托,你竟然让薛大哥去对付阎典吏,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小芸娘道:“好,就我干了这样的蠢事,杀了阎典吏,绝了你推托他人守城的借口。现在在江阴,谁不知我孙芸是你的女人,谁不知道薛一刀是你的大哥,是高字营最初的缔造者,就算我们做错了事,人们还是算到你的头上。我说得不止一遍了,一城不守何以守天下?鞑子剃发令初下,民心可用,这时不与鞑子轰轰烈烈地拼一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若是不逼你一逼,你便要流亡崇明,苟且偷安。如果那阎典吏死了,你没了借口,看你守不守江阴?!”
一听小芸娘说杀了阎应元,高旭不由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想起薛一刀那批关宁老卒恐怖的战力,虽然在舍桥一战中减员近半,但幸存下来的一百多名老卒,那可谓身经百战冷酷无情的职业军人,要对付寓居在砂山之下的阎应元,足足有余。
如令与这小芸娘纠缠无济于事,只有抱着万一的希望去阻止薛一刀。见着高旭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转身就走,小芸娘又道:“你想救那阎应元?恐怕迟了。两天时间,足够薛一刀把十个阎应元剁成碎片了。”
高旭顿住脚步,回头望着小芸娘,冷然道:“孙芸,你犯下了最不可饶恕的大错。”
说罢,顾自离去。
小芸娘是第一次听到高旭叫自己的名字,也第一次听到高旭话中的彻骨寒意,小芸娘绝望之余,又是高声喊道:“我有什么错?我没有错!要是没有我那一捧的当头捧喝,你高旭还是浑浑噩噩混日子。我一介小女子,有什么错?错的是这大明天下的男子,当兵的人人解甲相降,为官的人人焚香相迎,个个厚颜无耻,只顾一私之念,好不容易有了江阴这般的热血之地,你高旭却以诸般推托,弃之不守,若不逼你,便想窝到崇明岛去做海盗碌碌而生。怎能怪得了我?怎么怪得了我?。。。。。”
说到最后,小芸娘的语声越来越低,不由得失声痛哭。。。
在黄昏之前,清军又发起了对小石湾一日来最后的一次攻击。乡兵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利,炮堤上七门当年防倭的红夷大炮,以及山坡上,树丛中无处不在的地雷,还有江面上海盗船队的支援,高老头从崇明调度来的大批物资支撑,再一次打退了清军的进攻。入夜之后,清军本来囤扎在黄山之下,却被小石湾上的红夷大炮轰得差点炸了营,刘良佐暴跳之余,只得收兵后退数里扎营。
一等清军退后,高旭马上派遣熟悉地形的乡兵连夜下山,火急去砂山打探阎应元的下落。
在高旭心中,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不知道小芸娘是如何说服薛一刀的,但正如小芸娘所说的,两天时间,足够薛一刀领着百余名老卒把毫无防备的阎家杀得片瓦不存了。就在高旭焦虑地等待消息的时候,守在山下的徐玉扬上来了,他的身后跟着几个老熟人,正是那个有着江阴螃蟹之称的季从孝以及首义头可断发不可剃的书生许用。
季从孝还是那番大咧咧的样子,面对刘良佐十万兵马的围城,仍然犹如初生牛犊一般,而许用却是一如既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