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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觉得太上皇的解药在你手里,我就杀不了你?”
“不敢; 陆大人权倾天下,取我这妖人之命如探囊取物,不过好容易凑这一盘棋,今日就莫提国事了吧。”
陆栖鸾焦躁地抓了两把棋子消火,道:“……为什么本官的知交会是你这种妖魔鬼怪。”
“也许你皮囊之下尽是魑魅魍魉,故而你我相知呢。”
陆栖鸾冷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被冷落一侧的酒瓶,道:“以前也未见你有多忌酒,怎么我带酒来,你却总觉得有毒?”
叶扶摇轻轻摇头,道:“何必明知故问。”
“都多少年了,承认吧,‘同心’根本没有毒。”
“我承认了,你会觉得痛快吗?”
“我怕有一天你逃走了,仍是心魔未解,然后一切又故态复萌。我可是好不容易闲下来,不想再被你坏了姻缘。”
叶扶摇暂停了落子,提起酒瓶,那清淡的酒香依旧是梦魇中那般刻骨,待冷酒过喉,方徐徐道:“经过这些许周折,难为你仍不死心。”
陆栖鸾幽幽道:“饱暖思淫欲,升官念佳人,人之常情,尔等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物不懂。”
“看来陆大人初心已忘,可喜可贺,可需叶某下凡一解君之烦忧?”
“吃不消吃不消,人间容不下你这尊神,还是老老实实归天吧。”
“那为何仍不动手?”
“本都督最近积德,不沾血。”
叶扶摇沉默了半晌,道:“问卜姻缘平顺何必求神拜佛,找我问不是更快?”
“那我这个姻缘……”
“鬼神难救。”
“哦。”
虚情假意地推杯换盏了一轮,陆栖鸾已微见醺色,棋也不下了,拿着黑子往他那白棋盒里丢着玩儿,冷不丁地问道:“老叶,你后来……你对她,有没有哪怕一丝后悔过?”
“没有。”
“这么果决吗?”
唯有在提起阿瓷时,他显得冷静异常。
“怪只怪我这个人偏爱天上鹰,一旦诱至身旁,又无法自抑地想把她饲为笼中鸟。”
“为什么?”
目不能视物,他却仍是准确无误地接住陆栖鸾随手丢来的棋子,黑子在指间游走了片刻,忽然裂开来。
“所以你看,明明是我把你放出了掌握外,到头来却想毁了你。”
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束,陆栖鸾看着他,不见喜怒道:“你这个人过于骄矜了。”
“何以见得?”
陆栖鸾起身,拢了拢肩上垂落的发丝,道:“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自己是为了一桩陈年旧梦困于心牢,自比为天,却视凡生如棋子,所行尽是逆天之事。陆栖鸾是陆栖鸾,不是别的任何人。”
听见的脚步声似要渐渐隐没至来时处,叶扶摇轻声唤道——
“阿瓷?”
那脚步声一顿,留下一句“我不是”,便又走远了。
——那一年,他初入易道,一开始便知道阿瓷会像陆栖鸾一样,活得宛如天穹掠过的苍鹰。
——当然,如果没有他的话。
……
数日后,地牢底少了一个人。
失职的枭卫并未在地上跪得太久,陆栖鸾便让他起身回去了。
“先贤说的好——故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只要他还活着,朝廷有此肉中刺,便更离不开我。”
官场的规矩无非如此,能者居其位,一旦上位者看不到权宦的作用,面子上仍会全她颜面,背地里却不知要寻多少麻烦。
将重犯越狱的折子随手丢入火盆中烧尽,陆栖鸾暗叹了一声他这一跑,又少不了她三十年折腾,便将精力放在女帝大婚之事上。
殷函虽才十四,但雄才已隐约显现,最令其父满意的,莫过于她承袭了陆栖鸾的性情,或者说对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非常清楚。
“……我要一个听话的外戚家族,汉武能培以征天下,我也能。”
当时殷函说这句话的时候,半点也不像待嫁的少女,反倒是宛如刚生出尖牙的虎豹,眼里闪烁地尽是野心。
可怜越陵这小儿,日后怕是难过。
一路叹着气,正要拿着礼部交上来的大婚折子去宫里时,甫一入宫,便见宫人手忙脚乱地往一侧殿涌。
“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喧哗?”
宫女惊慌失措地行礼道:“回、回陆侯,宋尚书今天御书房多说了几句话,昏过去了!陛下正宣御医呢!”
陆栖鸾一惊,连忙往侧殿疾行:“明桐不是这段时间精神不济告假了吗?怎么还来宫里。”
宫女战战兢兢道:“其实也不是……是陛下觉得宋尚书在府里养病无趣,送了本凤君新著的书与她解闷,宋尚书近来忙于国事,多时未动笔,许是听人闲言碎语说、说文苑天字位不保,一时间文人相轻激着了。”
聂家的文苑靠着女都督立身,又出了女探花,近年来长势喜人,有言道,京中十个识字的里有八个是去文苑沾过文曲星气儿的。文苑里以干支论地位,天字位一甲座向来是宋明桐一家独霸之地,虽说她投身宦海久不动笔,但当年文霸威名犹在,如今有年轻人挑衅地位,又兼之近来脾性越发烈,少年心性被挑起来当然要有所表示。
陆栖鸾以前看过两本文苑的本子,因主角儿大多脱胎于她,看着觉得羞耻,便少有关注,更遑论文苑圈中是非,一时间在脑中周折了几轮方才理明白恩怨。
“……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吧,何苦气坏了身子。”
不混圈儿的陆大人当然不晓得个中风云,到偏殿时,便看见闻讯赶来的穆子骁和一脸愧色的殷函一起急得转圈圈。
殷函见了陆栖鸾,哇一声扑过来,正要哭开,陆栖鸾连忙按下她。
“别慌,先听御医怎么说。”
不一会儿御医出来了,穆子骁连忙迎上去:“我夫人如何了?”
御医看了看他,忽见陆栖鸾也在,绕过穆子骁走过去,一脸春风道:“陆侯,宋尚书有喜了。”
所有人一怔之下,立时便骚动开来。
初为人父,穆子骁完全木在当场,过了一会儿,见御医和陆栖鸾细说详情说得热火朝天,同时又有点迷茫。
……不是他媳妇坏孕吗?为什么要先告诉陆侯?
那边厢陆栖鸾一则为宋明桐高兴,一则又担心这段时日宋明桐太辛苦,连忙道:“年初春闱之事明桐已布置泰半,余下便交我收尾便是,让她安心养胎。现在能进去看看吗?”
得到御医同意后,一群人连忙涌进殿内,陆栖鸾一到宋明桐榻边,便见她伸出手,一脸难过。
陆栖鸾连忙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宋明桐唉了一声,道:“国事当头,我竟要离开你……于心有愧。”
穆子骁好不容易捋顺了狂喜的心思,正要说话,又被陆栖鸾抢了词儿。
陆栖鸾道:“你别多想,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就算天大的事也有我扛着,你放心。”
穆子骁:“明桐,我——”
宋明桐忽然多愁善感起来:“好,我若闲来无事,定会为你再夺回文苑天字位。”
穆子骁:“明桐啊,闲情偶寄的东西随便写写就好,再费神就——”
宋明桐看着陆栖鸾幽幽道:“日后我有了子嗣,怕是要以孩子为主,今生未能圆满,若有来世、来世我们再——”
穆子骁再驽钝也察觉不对:“不行!”
所有人都扭头看他:“小声点,别惊了胎气,怎么当爹的这是。”
穆子骁五脏六腑瞬间就是一堵,等到陆栖鸾殷殷叮嘱罢,拉着殷函离开,才委委屈屈地蹭过去。
宋明桐叹了口气,拍了拍窗边,穆子骁这才仿佛摇着尾巴一样,轻轻抱着她的腰把耳朵贴在她腹部细听。
宋明桐轻打了一下他的头,啐道:“这才几个月,能听到什么。”
当爹的人傻笑了一阵,忽然又有了危机感,闷声道:“明桐,陆侯什么时候嫁出去啊?”
“哈?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她再不嫁出去,不知道还要俘去多少姑娘。你是我的,谁也不准抢。”
“说什么傻话……”
说到这儿,宋明桐看向窗外,喃喃道:“这倒也是,到年底了,她今年好像是要回遂州故里吧……”
第154节
第八卷 云散见君
第167章 归乡
年节休沐前最后一日,待到未时; 陆栖鸾方从宫中出来; 车驾行至贡院前的街道时; 马车一滞,外面的车夫道:
“侯爷; 前面贡院门前有些考生,可要派卫士驱散?”
陆栖鸾放下手中未看完的折子,道:“还未至春闱前,哪里来的这些许考生?”
车夫道:“今年入闱了三十余女举人; 许是家里人提前带来勘察地方的。”
陆栖鸾嗯了一声,挑开车窗帘角,只见贡院门前停着三四辆车,十来个外地来的书生; 本是一同前来亲眼看看科场的; 眼神却不住地往一侧女眷处飘。
只见得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踮着脚尖企图从贡院墙上高高的石窗一窥院中景象; 半晌无果后; 回到马车边问她含笑探头出来的父亲。
“爹; 贡院里冷不冷呀?”
“哈哈,科场的号房里冷得很呢; 爹当年考科举时,坐在那石凳上,手脚都冻红了。到时候可要让你娘多给你做件小袄。”
“没事儿,”少女笑嘻嘻道; “乡试省试都考过来了,还怕这最后一场吗?等女儿真的走出登龙道,看那些个姑姑姨姨怎么说嘴。”
父亲拍了拍少女的头,无奈笑道:“又赌气了,再说了,登龙道可不是女儿家走的,等春闱那日,你怕是得从侧门进去。”
少女立时便气鼓鼓道:“都是一路从乡试考上来的,凭什么不让我走登龙道?”
“能进去科场就算不错了,连陆侯当年也没走过登龙道呢……”
静听了许久,陆栖鸾不免想起当年在这门前,一样的少不更事,出神了片刻,待旁人唤她,方才笑着摇摇头,道:“换条道儿走吧。”
“是。”车夫摇头晃脑道,“这些年轻人也不知轻重,贡院门口岂是随便可窥看的,待会儿就要挨骂了。”
陆栖鸾莞尔,放下车帘道:“对了,告诉礼部,年节后……贡院的侧门就拆了吧。”
“啊?拆了侧门,那岂不是春闱时男女考生都要从正门走登龙道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
“可侯爷,登龙道是祖宗的规矩……”
随手将折子丢在车中小几上,陆栖鸾端起温好的茶,细饮了一口,道:“以后千秋万代,我也是后人的祖宗,既做了人上人,往后就按我的规矩来。”
“……遵命。”
待回了侯府时,朝上叱咤风云的陆侯爷,一下车,就察觉自家府门口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杀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栖鸾站在门口问迎上来的管家道:“谁来了?”
“是夫人来了。”
“哪个夫人?”
管家唉了一声,道:“是陆夫人来了。”
端了许久侯爷架子的陆栖鸾顿时找不着架子在哪儿了,手足无措地把管家拉到一边去,探头探脑得往里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我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侯爷在宫中商议国事,怎敢去打扰,不过侯爷放心,关于之前侯爷受的伤,顾老有在夫人面前为侯爷保密,这会儿火气已经去了大半。”
陆侯爷顿时面如土色,忙道:“快快快让丫鬟把常服带过来,我先换好再去见我娘。”
“是是是侯爷莫慌,在东厢已备好了。”
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阵,把沉重的朝服换下,陆栖鸾整了整衣衫,还特地点了点胭脂让脸看起来红润些,方才去了正堂。
“娘……”
堂中的陆母显然已是哭过一茬了,一听这声音,立马便站起来:“我的儿——”
陆栖鸾哎哎哎地准备去迎接陆母的抱抱,哪知一近前,陆母就变了脸,又坐下来,让陆栖鸾抱了个空。
“你还知道认我这个娘!”
陆栖鸾忙低眉顺眼地给陆母捶肩:“娘,我这不是每个月都给二老写信吗?”
“哼,谁知道你不是信里哄人的,让娘看看……哎,狗都胖了,你看你这脸尖的。”
好生唠叨了一阵,陆栖鸾让人把陆池冰也给喊来府里,一家人好不容易吃上一桌团圆饭,待酒过三巡,陆池冰忽然问起——
“娘,不是说好了我和姐初八就启程回遂州吗?怎么赶到京城来接我们?”
“其实……”陆母说到这儿,忽然面露难色,握着陆栖鸾的手道:“都是些族里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