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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栖鸾沉默半晌,道:“抱歉,我已身在公家,断不能与疑犯有所私交,如果阁下愿意明日随我自首,我倒是可以先把密档拿出来给阁下一辩真相。”
如果这人的身份敲定了,给他看一眼密档也不算什么,得罪死了反而对她家不妙。
那黑衣人略有失望,但没有恼怒的意思,只得打算看了密档后就带妹妹离开,叹了口气道:“也罢,在下会记得姑娘的好意。”
趁陆栖鸾去找放密档的盒子时,旁边的小姑娘戳了一下其兄,小声问道:“这个是不是就是宫里说的陆大人家的小姐姐呀?感觉长得不太像咱们楚人嘛,不过还是好看的,比前几家动不动就脸红心跳的小姐姐稳重多了,我长大以后招驸马就要招这样的。”
“啥?合着前两天你不是挑嫂子,是满大街挑驸马去了?”
“谁叫每次说起亲事你就像死掉的咸鱼一样,我先挑有什么不对?”
“去去去你个矮子等上六年再说吧。”
小姑娘怒道:“小心我趁你睡着跑去锯你的腿!”
她哥嘲笑道:“那你也得跳得过门槛。”
陆栖鸾刚抱着密档过来就听见这两兄妹已经骂起架来了,出声确认道:“亲兄妹?”
一大一小同时一脸真诚地点头道:“亲兄妹。”
陆栖鸾一边忧国忧民,一边把密档打开,取出两本账册道:“我也看过一遍,前刑部尚书犯贪渎、走私边境粮贸、动用死刑致忠臣枉死等十数项大罪,证据一一列于此,几乎得罪遍了朝中清流,本来按律是要夷三族的,此次只诛首恶,其三族流放已算是轻判中的轻判了。”
陆栖鸾一边说一边观察那人的表情,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对刑部前尚书罪证确凿这个事实显露出愤怒的情绪,相反,在确认了实情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而旁边的小姑娘,亦或是说失踪的帝姬,对母家败落这件事就更冷漠了,这让陆栖鸾不禁有些好奇。
“此案从处置罪族到昭告天下已过了许久,所有证据俱已归档,阁下为何此时才来做这些,莫非还有其他内情吗?”
陆栖鸾此人有个特质,有疑问的时候眼神会自然而然地显得非常真诚,好似随时要让犯人误以为她要跟自己同流合污双宿双飞一样。
黑衣人显然是被她之前好说话的印象蛊惑了,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出来:“这姑娘恐怕有所不知,与朝中流派有些干系……”
王朝在兼并战争过后,选拔人才不再以机遇和吸纳势力为准,而是采用规范的科举制,而科举的存在让一些开国功臣和科举新贵间的斗争越发激化。
这一点陆栖鸾也听她爹说过,那些开国功臣一一身故后,他们的子女袭爵接替了他们留下来的资源,这些人通过联姻成为了一股权阀势力,被称为蒙荫派。而刑部前尚书的儿子在两年前就是与蒙荫派中类似于党魁的家族成功联姻,势力渐渐坐大,引起朝中另一股科举出身的儒门清流的不满。
但由于刑部前尚书的家族是借女儿嫁入皇家,且有诞育龙子龙女之功,蒙荫于皇室,地位稳固,朝中清流纵然每日骂干了口舌都不能动摇他们半分。
直到去年底,刑部前尚书府中有一长随,因家母生病,盗窃了府中一件玉如意到典当行换取银钱,被发现是宫中之物。商户报官,一个时辰内雁云卫率三百余军士直接冲入刑部前尚书家中,当场搜出与敌国暗通款曲的信件,主犯畏罪自杀,一门上下俱被抓入牢中。
“……我倒并不是怀疑他们的罪行,而是和几个朋友比武时偶然见到了那引出此事的长随,他家中并无供词中所陈述的病母,待我追问时,他便果断自尽了,这才对案情有所怀疑。”
陆栖鸾倒了杯茶递给旁边晃着腿歪头听着的小姑娘,开口道:“您所存疑的无非是此案是否有所冤情,现在被证实了,事发如何也只是为尊者的考量。您有匡扶正义的心思,这已经是百姓之福祉了。”
一听她用到百姓之福祉这种词汇,那人稍稍愣了愣,心知陆栖鸾多半是看出来了,但见她目光清正,没有如寻常人一般立时诚惶诚恐,不免又高看她一眼,再度开口道——
“姑娘是性情中人,近日宫中多事之秋,不如让家妹暂且寄……”
陆栖鸾摇头:“近日舍弟临近春闱,正当危急存亡之秋,不收,寒舍不收。”
那人扭头看他妹:“二丫,你只能上街卖身了。”
他妹表情狰狞道:“卖身葬兄我马上去。”
那人又回头看陆栖鸾:“陆姑娘真的不考虑考虑?”
……考虑啥?考虑勾结太子窝藏帝姬?还是我窝藏了帝姬有功你明天就能下聘让我飞上枝头变凤凰?抱歉哦下官比起爱情更相信婚书聘礼。
那人见陆栖鸾神色庄严如佛,暗叹现在的官员冷漠无情都是他爹害的,只得起身作别:“是在下勉强了,姑娘今夜人情在下谨记,还望姑娘能保密……”
陆栖鸾内心欢喜,马上起身开门送别:“放心,宦海茫茫能在此月下相会,也是有缘,我不会供出去的……”
陆栖鸾话音刚落,外面忽然火光冲天,四面院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四面门窗都哗地罩下一片片铁索网。
只听得房顶上传来枭卫府周弦的声音——
“公主失踪两日,陛下心焦不已,太子殿下还是勿要再胡闹,随下官回宫吧。陆典书做得好,不愧是高大人一手提拔的人才,明日堂上必然记你一功。”
陆栖鸾:“……”
场面再度十分尴尬,迎着太子和太子他妹火热的视线,陆栖鸾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进入不了宫斗言情支线了。
那人抱着他妹,眼神惊痛得宛如一个被拐卖的良家少妇:“你竟敢骗本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栖鸾只好整理了一下语言接受了这个新设定——
“天地有眼,下官不敢骗您,下官只是秉公执法……把您上交给朝廷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套路陆小鸟儿都懂,然而冷静地想一想……谁都别想打扰她弟的高考= =+
↑这是一个扭曲的弟控
第六章 黑猫和白狗
“……典书陆栖鸾,与犯人周旋有功,令枭卫于元宵前救回菡云公主,赏银五十,升从九品校书。”
女官上任第三天,被枭卫府三次通报表扬,合府上下因在元宵放假前成功破案而狂喜乱舞。陆栖鸾在藏书阁才坐了两个时辰,就被府里人塞了三盒点心,还有约她晚上逛灯会出去玩儿的,直到她提着食盒躲到马主簿的地方才消停下来。
马主簿见到她也高兴,像摸爱马一样摸着她的头道:“我原本想等你熬个一两年资历够升品了就能走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升官了,咱府里这还是头一遭。不过高赤崖骗你得罪了太子,你就不怕太子找令尊的麻烦?”
陆栖鸾:“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一来太子看着不像是蛮不讲理的人,二来今上龙体康健,等到太子登基了,我爹也就卸任归乡了,太子总不至于那时候还找我这么点麻烦吧。”
马主簿奇道:“我听周弦说他们围捕太子的时候你可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真的一点都不怕?”
陆栖鸾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道:“说句不合适的话,太子要是真的有心找我家麻烦,首先要有太子应有的权势在身,但您也看到了,若太子真的得陛下的宠,遇见这样的事儿何必恃武独行?随便想想也知道他是个淡泊权势的——”
马主簿见她越说越没谱,塞了一块糯米糕堵住她的嘴:“你还真敢说啊,这要是让府外轮值的密探逮着了,少说也要治你个妄议朝政的罪名!”
说完马主簿就看着陆栖鸾的眼睛,只见这人虽然眉眼在笑,但眼底一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无所畏惧”的神情,顿时觉得高赤崖这两年啥人事儿没干,终于招进来一个靠谱的,若是个男官儿,看这啥都敢撩的扭曲三观,日后朝中少不得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想到这一节,马主簿不禁感慨陆母生得好,是个女胎,注定仕途有限,便道:“话说回来你此番也是立了一功,作为前辈怎么说也要送你点礼物。”
陆栖鸾眼见马主簿起身拍了拍马棚里膘肥体壮的马匹,面露喜色道:“您要送我一匹马?”
马主簿:“不,我要送你一条狗。”
陆栖鸾:“您别客气,别看我是个官家闺女我骑马还是溜溜的,我看这匹黄骠马就……”
马主簿拖上她就往另外一边走:“你别想了,那马是匈奴来的,脾气还没养好,一蹄子能墩死你。先上狗房挑条狗防身,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凭你这三脚猫功夫迟早得上义庄报到。”
陆栖鸾年幼时饱受江湖侠士藐视官府的文献毒害,对官府的印象基本停留于侠士在天上飞官差在地上跑的鱼唇姿态上,万万没想到如今的官府也整合升级了,京畿其他三卫多少还讲点道理,但枭卫这边,什么石灰粉毒箭迷烟倒钩网,只要是为了抓住犯人,枭卫什么都干。
而在上述种种手段里,最狠的就是枭卫的猛犬。
陆栖鸾到了枭卫后院的狗房时,地上还有未扫净的雪,她本以为会听见此起彼伏的狗叫,等到时却发现这些蓄养的狗都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
它们和那些西域来进贡的巨大猛犬不同,俱都有着一副精悍的身材,四肢与腰部细长,肩胛肌肉虬结,站在雪地里时半点也不发抖,而是来回转着圈儿摇尾巴,口鼻里喷出一股股的白气,比裹了一层绒斗篷的陆栖鸾都精神,显得十分活泼的模样。
马主簿说这些狗见了生人会扑,让她在外面稍等,自己先进去找养狗的人问问有没有闲置的狗。
留陆栖鸾正站在外面望得出神时,旁边有一个声音幽幽飘过来。
“可爱吗?”
“有点。”
“同感,这两天死的人太多,狗脸都喂圆了。”
陆栖鸾和那人对视了半晌,一脸冷漠地问道:“这位看不出名字的兄台,为什么明明是一起被劫持的,你事后却没有被追责?”
“许是因为我是关系户你是考进来的吧。”
陆栖鸾还记得这人自称是府里的仵作,但她从前在老家时看到的仵作无不是带白麻面罩的老爷爷,而且身上总有一股处理尸体时留下的蜡味。
如果不是有熏香癖好的贵族,寻常人身上总会带着和自己的职位息息相关的味道。陆栖鸾的鼻子算是灵的,片刻便分辨出那是一种寺庙里的禅香。
“你到底是干嘛的?”
“我女儿生病了,找大夫给它看看。”
哦,是这样。
第6节
陆栖鸾立即脑补了一个女儿生病的年轻父亲为了女儿康健上寺庙日夜祈福的故事,怜悯道:“今年雪下得不大,但还是挺冷的,我老家那边好多小孩都生病了。你女儿多大了?”
“……应该有半岁吧。”
陆栖鸾更加怜悯了:“那她娘呢?”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娘和它兄弟姐妹都冻死了,就剩下一个。”
“捡回来的?”
“嗯。”
陆栖鸾顿时对这个年轻人肃然起敬,瞬间原谅了他昨天扔自己一个人面对上司问责的行为:“那我就不耽误你的事儿了,快去找大夫吧。”
“失礼了。”
——做人心胸要开阔,尤其是在京城这么高端的地方,不要总因为老家那块儿出刁民就对京城人各种猜疑。
刚想这么自我鞭挞一下,陆栖鸾猛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那人:“叶大夫,您走错了,这边是狗房,只有兽医。”
写得一手狂草的叶扶摇叶大夫一脸认真道:“我找的就是兽医。”
陆栖鸾:“……”
陆栖鸾:“恕下官多嘴问一句,令千金得的是什么病?”
叶扶摇:“昨天夜里贪暖,离地龙太近把尾巴尖燎了,躲起来不愿意见人。”
陆栖鸾:“……所以令千金是条狗?”
叶扶摇:“是猫。”
一口槽堵在喉咙里正不知道从何吐起,狗房里马主簿抱了只纯白的毛团出来,见了叶扶摇来了,翻了个白眼道:“老柳回家过节去了,你带着你的猫娃儿去朱雀街找大夫吧。还有你,跟着他一起去,这狗是半个月前刚下的,也冻病了,一块儿去治,让他出钱。”
陆栖鸾本来以为马主簿要直接给自己牵条高大威猛的狗,没想到人家给的是养成型的。
“那个……咱们这儿没有现成的吗?”
“现成的哪儿及得上养大的亲人,这狗好养长得快,喂一年就能出来啃人了。”
叶扶摇见陆栖鸾脸上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