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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藐视帝尊,御阶上的皇帝却并未动怒,而是淡淡道:“贵使若能将我朝最为勇猛之士战而胜之,朕自然放心把公主交托贵邦。”
……最为勇猛之士,可没说是贾乃寿。
玩起文字游戏,自然还是中原人套路多。
陆学廉这么一琢磨,不禁感慨匈奴人傻白甜,正想着怎么编个贾乃寿败退后的说辞时,忽然旁边的同僚把他一推,紧接着便看见那贾乃寿将那强壮的匈奴番使抓举过顶,转了三圈,直直地朝他这边的席面上砸了过来。
立时一通碗碟碎裂的乱响,酒水四洒,菜汁泼地,以好战闻名的番使竟尔被砸昏了过去。
……明明是借着枕头风蒙荫上来的,竟然还真能打的啊。
本来打算等这人一输就喊太子出来撑场面,这一下有点下不来台,果不其然贾乃寿得胜后,便洋洋得意地向皇帝请赏。
半晌,御阶上淡淡传来一声:“贾将军果然勇武,想来让公主下嫁也不算委屈,将你荐举之人带来吧,朕自有考虑。”
……
“上面说太子已经离席了,你若不想便不必去了。”
“陛下不会怪罪?”
“这在宫里是寻常事,不会怪到你头上,你看别家的贵女也都离席了。”
陆栖鸾终于悟了,难怪那天听小公主说一提到相亲太子就跟条死去的咸鱼一样,原来他不是因为挑剔而不婚,是他这个人根本就不想成婚,皇帝急了才一见有女儿的官家都点一点。
这么一想陆栖鸾整个人都放松了,对送她过来的苏阆然道:“这样也好,那我就早点去锦雀桥赴约了,你是要去上面执勤?”
……赴约?
眸光微不可查地一黯,苏阆然嗯了一声,道:“是要去……那,你现在不怕被拐走了?”
陆栖鸾刚刚在酒楼里没吃多少东西,走路上顺手买了只烤红薯,本来想留到饿的时候吃,现在不用去,便拿出来掰给苏阆然一半。
“哪有那么多人贩子,我是开玩笑的。不耽误你的事儿了,分你半个,回头见。”
掌心温温热热的,似乎一路顺着经络涌进了肺腑里,待抬头去看她离开的方向时,又莫名平添了一丝陌生的涩然。
苏阆然闭上眼觉得自己是想多了,等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时,转过头又恢复了一副惯有的寡淡之色。
“苏校尉。”
“何事?”
“陛下有诏……”
……
作为一年三大著名一见钟情日,锦雀桥委实不是什么清净的地方。
陆栖鸾在桥上看了没一会儿河灯,周围便至少走过去十几对儿,痴男怨女的故事听了五六个版本,耳朵一会儿齁甜一会儿酸苦,不一会儿便腻了,索性下桥找了个空旷僻静的莲池边继续啃烤红薯。
这会儿陈望的文会还没结束,是陆栖鸾自己来得早了,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干,便去买了两盏空河灯,拿着炭笔回忆古今情诗。
她弟可是遂州会元,当姐姐的若是连个诗都不会写岂不是丢她弟的人?
这么想着,陆栖鸾忽然觉得背后有人猛地推了她一下,但似乎是个女人,力气小,一下子没推动,只让她撞在了莲池边的栏杆上。
陆栖鸾好歹也是练过一阵的,反手就抓住了凶手的胳膊按在地上。
“你这人作案太不认真了,这边的水最多到我腰那么深,你推我下去除了让我着个凉、请两天病假,还能图个啥?”
被抓的是个粉衣的少女,刚被按住就猛烈地挣扎起来,没等陆栖鸾多教育她两句,斜对面的石门里走出几个少女,走在最前面的见了这场面,怒声道:“你放开她!”
宋明桐?
陆栖鸾抓起那粉衣少女看了看,果然是之前宋明桐身边那个刁钻找事儿的丫头。
“宋小姐,这儿离朱雀门可不近啊,车又进不来这条街,你跑这么远来就为了推我下河?”
宋明桐明显是走多了路,小脸都有些发白,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道:“她不是故意的,你先放开春儿。”
陆栖鸾道:“她要不是故意的,你让牢里的那些犯人上哪儿哭去?”
“这……”
宋明桐一时接不上她的话,被陆栖鸾按住的侍女尖声道:“我可是左相府的人!”
“你是不是还想说你现在是左相府的人,等你家小姐嫁到东宫去,你就是太子正妃的侍女,没准还能混个未来的娘娘当,是这么想的吗?”
那侍女一下子脸色铁青:“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刚刚见你的时候还连个口脂都没涂,这会儿临着要见贵人了,你看这珠花、这珍珠耳环、这胭脂……宋小姐,恕我直言,你这身边虎狼环饲,不干净啊。”
陆栖鸾嘲讽完,一松手,那侍女脸色铁青地跑回宋明桐身侧:“小姐你不要听这贱人胡说,她就是想攀皇亲……”
“打住打住,刚刚我是生气没把话说开。我在这儿是等一个家中属意的举子,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亲事今年春闱后会定下来,不会跟您去争东宫那把交椅的。”
宋明桐一愣,她受到的家教告诉她,女儿家不会随便拿亲事污自己青白的名声,一时间信了一半:“你说的是真的?我祖父代天子巡查诸州学政,你若是与那举子有意,我祖父不会不识得,是谁?”
陆栖鸾一时有点介意自己和宋明桐生隙会不会影响到左相对陈望的栽培,没有马上回答,便让那恶毒的侍女抢了话。
“小姐,这贱人想骗你——”
“哎呀,这么好的灯景,两位美人何苦在此争执,不如一同喝一杯美酒,与本官度个良宵如何?”
争执间,桥上走下来一个醉醺醺的瘦子,与他一道的有四五个狗腿样的随从,见她们几个女子都在桥下僻静处,便满脸邪意地围了过来。
——咱们调戏妇女的时候就不能换套说辞吗?这人肯定跟我看过同一本小黄书。
比起陆栖鸾索然的模样,宋府的女眷却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立时便抱成一团退到陆栖鸾身后。
那人这才看见陆栖鸾,一脸喜色道:“刚刚在朱雀门下惊鸿一瞥,本以为见不到了。看来本官跟这位美人有缘,不知美人芳名?”
陆栖鸾知道遇见这样的渣滓时,首先气势就不能弱,反而上前一步来回踱着,道:“我没记错的哈,阁下是朔州参军贾乃福?”
那人诶了一声,眼底醉意清醒了三分:“你是——”
“刚刚听枭卫府同僚提起过贾参军,哦,忘了说,下官枭卫府陆栖鸾,家父刑部尚书陆学廉。”
陆栖鸾说这话时口气公事公办地仿佛是在交接公文一样,搞得贾乃福一下子糊涂了,挠着头想了半晌,再一看分明是个俏丽的可人儿,一时间不死心地把话题往低俗上带。
“京官儿就是好,还能有这样的佳人做一府同僚,若是换了我,死也甘心。”
陆栖鸾继续严肃认真道:“贾参军还是莫要这么说,前几年隔壁金门卫也有一个参军,跟同府的女官写了首情诗,被御史台抓住直接就打断了三条腿。”
在场的男性三条腿同时一冷,就在气氛慢慢脱离了调戏良家妇女的套路时,后面的侍女一句话又把气氛拉了回来。
“我可告诉你,这是左相府的千金,你这登徒子最好快点滚开,否则我们家相爷回来了,定要你后悔!”
——他都快忘了是来调戏妇女的你咋还提醒他呢。
陆栖鸾扭过了脸开始四处瞄退路,那边贾乃福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角色,调笑道:
“听闻宋相爷最是看重妇人礼教,若是让他知道小姐今日与我这登徒子争执,难道不会为正家风索性把小姐送给本官吗?”
宋明桐立时便白了脸,只听那贾乃福醉意涌上来,数着手指又道:“到时你就是我贾家的大夫人,这位陆姑娘就是二夫人,等到小公主失了宠,就是三夫人,来啊,把两位美人带走,咱们今夜好好……”
周围的狗腿正待一拥而上时,忽然斜刺里一个黑影闪身而来,一掌劈在一个脑袋上,直打得他双目瞬间就流了血,直直地栽进了飘着冰花的河水里。
“你他妈说谁是三夫人?!”
第十一章 大闹元宵夜【下】
“是太子殿下来救我们了!”
桥上情人欢声笑,桥下上演全武行,宋明桐这边一见来者脸熟,纷纷喜极而泣。陆栖鸾先是替那些被揍的人牙酸,等到后面的女眷喊出口才反应过来。
说实话那日一别,陆栖鸾自知留给这人的印象太糟糕,并不太想见他。但见他此时打贾乃福得起劲,便想起了此人大约是为了给公主报仇,这才直接杀将过来,誓要将此等对妹妹有妄念的登徒子血祭,一时间高看了这个不靠谱的太子好几眼。
……主要是弟控见妹控,陆栖鸾不禁内心深处单方面惺惺相惜起来。
那边的刁钻侍女见她们脱险,抓住任何一个讽刺陆栖鸾的机会道:“太子定是宴上见不到我家小姐才追过来的,你莫要因此多想!”
陆栖鸾像是没听见一般,考虑了片刻,总觉得东宫太子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这种事儿万一传开了,作为天子的狗腿……不,龙爪们,势必要被问责。便低头看了看四周,只见一块板砖都没有,转头便看向正小鹿乱撞的宋明桐。
宋明桐心口的小鹿被盯得一僵,抖着嘴唇道:“你……你想对我做什么?太子可是看着呢。”
陆栖鸾道:“宋小姐倾心太子殿下,想必不忍见之被登徒子伤着玉体对吗?”
宋明桐:“这是自然……”
陆栖鸾道:“我忝为枭卫府之人,若不上前助战,怕是明日便会被责罚,还请宋小姐借我一件武器。”
宋明桐立马捂住了脑袋上的步摇:“我这可是御赐的!你休想!”
陆栖鸾略感失望,低头一看宋明桐的鞋尖镶着一圈错了金丝的象牙,丝毫不经考虑,直接冲过去把人按倒。
第10节
宋明桐万万没想到今天晚上没有被登徒子按倒,反而被情敌按倒了,惊恐不已:“你你你大胆!你要做什么?!”
正说着忽然脚底一凉,只见陆栖鸾将她按倒后直接脱了她的一双象牙绣鞋,揣上便跑:“你鞋借我用会儿明天还你啊!”
宋明桐的脸瞬间就绿了,呆呆地看着陆栖鸾加入战团,拿着绣鞋先是冲上去把太子怼到一边,接着就抄起象牙绣鞋朝贾乃福脑袋上拍,一边凶残无比地拍一边高声喊道:“大家都别打了!不要为了儿女情长这点小事打架!桥上这么多人看着呢,成何体统!”
宋明桐身边的侍女刚要跑去喊人,一见宋明桐一双玉足露在外面,慌忙奔回来围住:“快把小姐的脚裹起来!这女人要坏我们小姐名声!”
桥下喧闹声渐大,不一会儿便引来桥上的注意,此时锦雀桥上大多的文弱公子和姑娘家,见桥下有人被打出了血,一时也不敢靠近,一边有人去叫巡城吏,一边正交口接舌地围观。
“这不是之前里在朱雀大街纵马狂奔的狗官吗?这会儿竟被一个姑娘家打?”
“活该,我娘就因为他崴了脚。”
有人下到对面河岸的柳树边远远问道——
“几位姑娘可是遇见了贼人?要叫官差吗?”
陆栖鸾见贾乃福被揍得差不多了,挤出一个官方笑容对桥上指指点点的百姓道:“无妨,登徒子已被制服,大家放心,有枭卫府在,定能让大伙儿过个好节!”
太子之前被抓回宫里时,御医喂了他二斤宁心散,这会儿功力不如以往,被陆栖鸾冷不丁地一撞直接就岔了气儿,捂着腰子道:“别……别说你是枭……”
上面的百姓一下子寂静下来,有人哆嗦着问:“姑娘您是——?”
“哦,做好事不留名,在下枭卫府校书,表扬信寄到府里就好。”
一时间似乎雪也不飘了,人也不闹了,大家都一副见了鬼似的。
陆栖鸾正奇怪气氛不对,不知谁惊恐地喊了一声:“枭卫又杀人啦!!!”
顿时桥上的尖叫此起彼伏,男的鞋冠乱飞,女的钗环四散,时不时从桥上甩下来一只只提灯,伴着哎呦哎呦的踩踏声,不一会儿,整个锦雀桥连带着下面路口的百姓尽皆一哄而散。
——哎哎哎哎哎你们京城人过元宵节还有逃生排练???
陆栖鸾一脸“我做错了什么”的表情望向太子,后者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道:“看在你是外地的份上,今天的事就这样吧。提醒你一下,枭卫府的人办案从来不说自己是枭卫,会把百姓家的小孩儿吓哭的。”
“那我应该自称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