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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自悠然-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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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一盅茶续过一回水,老先生才停了筷子,另叫了一小碗粥喝了。坐那里又说一回话,才起身道:“走,边上坐坐去。”到了临窗的桌边坐下,看傅清溪对外头的江景很有兴趣,便指着边上的山给她讲这一地的过往大事及风俗流变。傅清溪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日头西沉,余晖渐暗,才停了话头。

    下了楼阁,老先生道:“回去歇着吧。求学路求学路,总有许多时候在路上的。若是想家了,就给家里写信,交给他们,自然给你送到了。娃儿,可不许哭鼻子啊。”

    傅清溪想起方才陶嬷嬷送别时候的样子,心里还真有点发酸,强笑道:“谢先生教诲,弟子……弟子记住了。等习惯了,就好了吧……”

    老先生点头笑道:“是这个话,去吧。明儿用了饭,辰时过来,我教你些有趣的玩意。”傅清溪答应着行了礼,等老先生走远了,自己才回身跟着人往边上的院子里去。

    要说落萍院就算精致的了,越蕊就挺喜欢,从前来的邓家表妹更是看得眼睛都不够使了。可这会儿比比眼前这“盖”在船上的院子,可就差着了。说是院子,到底是在船上,里头不过三间小小的房间,前头一个一间屋子大小的庭院。全是木头铺的地上挖了两个云形的坑,里头各种了一棵花树。如今一棵开着白花,一棵开着粉花,边上都缀着灯盏,花映烛光,柔粉淡白,好似梦中。树下有一张小小的藤椅,配着边上小小的搁几,那藤椅上的椅垫和靠枕都是柔粉白花缎面的,——这地方好似天生就该给女儿家住似的。

    到了屋里,一明两暗的格局,东边是一处小小的书房,书架上也满是书。西边是卧房,填漆床上帐幔也都是柔柔的颜色,自己带的行李都好好放在箱柜里了。卧房后身连着一处净房,一应物件俱全,靠边一个半人来高的木桶里这会儿满盛了热水,边上还立着一个大桶,也冒着热气。

    傅清溪先按着行李上贴的签子,把妆奁之类的取了出来,又拿出几身衣裳。往立柜里挂的时候,发现里头已经挂着几身现成的衣裳了,连睡觉的寝衣都有。拿起来比比,正是自己的尺寸。她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呆,怕后面的水凉了,才赶紧收拾起来。

    洗漱完了往床上一躺,这床上铺的也不晓得什么料子,饶是越府里长起来的傅清溪也认不出来。只是贴在身上无比柔滑舒服,本想再翻翻书的,却没把持住,来不及吹灯就呼呼睡去了。

    第151章 学曲

    一夜好睡; 等醒来时候; 傅清溪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是头一回出远门的人该有的反应?既没有因为想家黯然神伤; 也没有因为不适应新地方辗转难眠,就这么倒头呼呼大睡了; 这是多没心没肺啊……

    揉了揉脸; 正想唤人,想起来这里可没别的什么人了。便先起了身; 好在自己寻常梳的头发就不算复杂,这会儿把两鬓的碎发梳通了用丝线扎上,余下的分出大半来偏拧了髻用缎带近根缠紧,用几个小针定住; 剩下披在后头的用一对双环半中间一束,对着镜子照照,也还凑合。想着上回见俞正楠,她倒有不少时候是高梳了发髻直接用个玉冠,有些像男子装扮,果然那样应该更便当些,可惜自己手里没有那种冠子。

    净房有窗,昨儿天黑了; 就着灯没细看; 今天才发觉里头东西有许多机关。昨日冒着热气的那个桶,这会儿还冒着热气,细看了; 那桶两边都通着铜管,想是从哪里通了水过来的,另一边则可以排掉冷水。那半人高的浴桶也是一样的,这会儿里头的水已经排干了。

    傅清溪细细把里头都查看了一边,自觉弄清楚用法了,才自舀了热水洗漱。

    她在越府时亦少施粉黛,这会儿更不用了。换了身衣裳,到堂屋里,看一边墙上有个莲叶接水的计时器,才刚卯时,算起来同自己平日里起身的时候倒也差不多。

    一夜好睡,这会儿有点饿了,正犹豫不知该怎么办,外头响起一阵铃声。傅清溪便推门出去,就见院门外站着两人,一个是昨天引她去见先生的青年,还有一个看着十分面善的妇人。

    青年见了灵素行礼道:“姑娘起身了。请问姑娘想什么时候用早点?”

    傅清溪回礼答道:“有劳您了,就现在吧。”

    青年点点头,便吩咐了边上的妇人几句,又朝傅清溪行了一礼,自去安排。

    这里妇人给傅清溪行礼道:“我给姑娘送点热水来,这是今晨泊岸时刚采来的泉水。”

    傅清溪亦还一礼道:“生受您了。”让过了路,那妇人便跟着进了院子,把手里拎的一个竹壳的筒子放在了堂屋里的桌上。又对傅清溪笑道,“姑娘要喝水时,只摁下这边的鹿角,就会出水了。这水可烫,姑娘千万小心着点。”

    傅清溪赶紧道谢,那妇人又指着案上的匣子道,“茶叶都在那匣子里,不晓得姑娘爱什么口味,多预备了些。茶碗都在下边的抽屉里,还请姑娘自取。”

    傅清溪又谢了一回,妇人才笑笑告辞去了。

    傅清溪发觉这边的人都不以奴婢自称,可见不是寻常奴仆,是以行事都执平辈礼,见他们受之泰然,心里知道如此没错了。

    再去看那个竹壳的水壶,近底一茶壶高矮处有一鹿头,眼鼻俱全,似有笑意,上头一对鹿角中间是连着的。想起那妇人的话,便从案下抽屉里取出一只带耳白瓷杯来,放在鹿头下,伸手去按那鹿角。果然一道热水自鹿首流出,恰落在杯子里。手一松开,鹿角回到原位,水便停了。灵素忍不住凑近了细看那鹿头,只觉得十分有趣。

    这妇人去了一会儿,就提着个食盒来了。问傅清溪在里头用还是外头用,傅清溪看了看还是决定就在屋里吃了。

    几样东西摆出来,笋豆、干炸银鱼、甜酱小萝卜、薄片清酱肉、莼齑、炸椒叶儿……并一钵白粥,一碟子棋子大小的烧饼。拿上碗筷勺子,妇人把食盒一提道:“姑娘慢用,东西只管放着,一会儿我们会来收的。”

    傅清溪起身等她走出了院门,才坐下来自己盛了碗粥吃起来。

    直到一顿早点吃完,自己倒了杯水漱过口,在往老先生书房去的路上,傅清溪都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这地方的桩桩件件都同之前自己所熟悉的全然不同,新奇,还有些怪异,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在。一时也咂摸不清楚滋味。又赶紧对自己道,傅清溪,你可是求学来的,万不可耽溺在这些日常琐屑里忘了正事啊。

    等到了书房,老先生正喝茶。见傅清溪来了,问道:“昨儿睡得可还好?小孩子家家的忽然离家远行,没偷偷哭鼻子吧?”

    傅清溪行了礼,才回道:“弟子昨日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劳先生挂心了。”

    老先生听了笑道:“好,很好。这才像样子。若是心思过于缠绵,学咱们这个恐怕就不合适咯。”说着话,从一边抽了本书出来,问傅清溪道,“你可识得曲谱?”

    傅清溪顿了顿,这些东西越府自然自小都教了她们的,只是自己在这上头真是稀松平常,便老实道:“这谱是识得,只是奏曲向来不成调……”

    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见傅清溪发窘,乐道:“没事没事,这世上多少事情,还能样样精通了?何况你这学会说话才几年功夫!”便把手里的曲谱递了过去道,“瞧瞧,可看得懂?”

    傅清溪翻开来一看,倒就是一本寻常的谱子,生怕自己大意疏忽了什么,特地细细看了几页,又往后头翻了一回,才点头道:“看得懂。”

    老先生又乐了:“不用这般小心。你是为师自己看好的徒儿,又是为师的关门弟子,在为师跟前,不需如此小心翼翼的。错了也无妨,为师难道不会教你?”

    傅清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却是没十分明白那关门弟子的意思。

    之后老先生便叫她自己看一遍曲谱,待傅清溪看完了,又道:“接着告诉你一个好玩的事儿。你且先按着这个规矩,把这曲谱分出小节来。”说着又递给傅清溪一张纸,傅清溪细细读了两遍,自认为看懂了,先按着自己的理解把开头两页的曲谱分出小节来,又拿给先生看。老先生点头道,“就是如此。”

    傅清溪也不问缘由,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开始专心给那曲谱分节。这里老先生往榻上一歪,气息绵绵,似睡似醒,也不知在养神还是小憩。

    偌大屋子里声息不闻,只有外头风声水声和偶尔的鸟鸣声

    好一会儿,傅清溪总算把那份曲谱分完节了,自己又从头到尾看了一回,未见有误,便放下笔来。

    她这里刚搁下笔,那边老先生便开口道:“好了?那你再看看这个。”

    傅清溪见一边矮桌上还压着一张纸,便又拿了过来,却见上头又是一样规矩。却是根据之前已经分好的小节乐曲之间的高低应和,分出阴阳来。傅清溪看是看懂了,只是没想到这曲子还能这样解,拿着那没几行字的笺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半信半疑地按着纸上所述,定起每一小节的阴阳之分来。之后相邻阴阳再组,又成了刚柔动静之象。

    等照着那几张纸上的规矩,把这一本曲谱整理完,傅清溪看着眼前的阴阳流转全然呆了。

    老先生瞧她的样子呵呵乐起来,问道:“如何?”

    傅清溪对音律全无天赋,这会儿惊讶的倒不是那曲谱曲子的事情,心里细细体味了几回,方开口道:“乐曲本是声音相连,曲谱以记其音声规律,以便复奏流传。经此一解,却似把这乐曲音律的声音去掉了,只留下其中的变化……变化轨迹……从有声成了无声,可、可又好像觉着,这、这无声才是盖在有声下的真正的东西……弟子、弟子也说不太明白……”

    她犹自迷糊着好不尴尬,那里老先生却满脸笑着抚掌叹道:“好一个将声音去掉了,好一个轨迹……娃儿啊,你这真是入了数象之门了!为师收了个好徒儿啊!”这也不歇着了,敲了一下壁板,进来一个青年,老先生便道:“给我拿张琴来。”

    青年扫一眼摊放着的曲谱,领命去了。

    老先生起了身,对傅清溪道:“来来来,往这边来,带上你方才写的东西。”

    一会儿那青年抱了一张琴来,老先生看看道:“不错,很合用。”

    自己在琴桌前坐下了,略试了几个音,点点头道:“丫头,你也坐下,我一会儿就来弹这一曲,你耳朵里听着,眼睛看着你解的东西,两边都不能耽误,可能做到?”

    傅清溪正色道:“弟子勉力一试。”

    老先生点点头,双手一按,就抚起琴来。

    从来傅清溪听曲子,听了多少遍也记不住的,更别说自己弹奏了。那时候不晓得被姐妹们取笑了多少回,连柳彦姝后来都同她说:“要不咱们不去上那课了吧,她们都笑你,我一个个吵也吵不过来啊!”幸好这个在老太太看来也算不得正业,还有许多旁的棋啊书啊画啊的都得通通头,是以等大概都入了门便歇了。

    这会儿老先生弹奏起来,因着方才自己分过一回节,又根据节里曲调分阴阳,又要根据阴阳变化分动静刚柔,这曲谱是来回看去看了好几回了。因此那曲调听在耳朵里都不是曲调了,全在脑子里变成了一串串的阴阳数流,刚柔并济动静相合。

    老先生弹完整曲,并没有停,又从头奏起。傅清溪耳听着眼看着,三遍之后不自觉地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闭上眼睛似听非听,那曲子从耳朵里过去,竟在心里全化作了高低起伏的各色线条。渐渐的,那些线条开始各自分开,结成小群,那小群成团,首尾相连连结如环。这些小环又相互间各有高下,另成一浪。那浪虽大,眼看着似乎亦要像何处寻个圆满……

    琴声渐至细微终落于静默,傅清溪脑海里已经成了一副平平的图。

    等回神睁开眼睛,老先生看着她笑道:“我们这一派,学的数术之道名为‘极数’,万物皆在数中,万物中又皆蕴数。是能将万物化为数,又能将数化为万物。”

    说着起身从一边盛着许多画轴的紫油陶瓮里取了一个卷轴出来,递给傅清溪道:“打开来看看。”

    傅清溪接过来,解开缚扣,展开一看,大惊失色。——这画竟同自己方才听曲时最后心里所成者有几成相似!

    老先生见她神色,更觉欣慰,笑道:“果然你已能成心影了……有善音律者,听曲能听出山河大地、千里云烟,那亦是能做成画的。只是十人所听十人所画,只怕各不相同大异其趣。可若是用极数之道,所得之图便相差无几了,其差亦差在同向之境界,与前者又不同。世事万物中,百人所见百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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