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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溪点点头,自己体会一回,才道:“从前生气,无非对着哪个人的言行怀着一点‘岂有此理’的心思。‘怎么能怎么待我’、‘怎么能这么没有规矩’、‘怎么能这么坏’、‘怎么能这么势利眼……’”
陶嬷嬷噗嗤笑出声来,这些委实都是傅清溪小时候懊恼时候嘀咕过的话,也不晓得自家这姑娘是果然都这般记着呢,还是如今心底里翻出来仍是这样语气。
却听得傅清溪接着道:“可我如今,实在没精神去管旁人的‘怎么能’了。那个‘怎么’,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因由,不过是此人言行同自己认作的‘该当’不同罢了。这事实俱在,还问什么‘怎么可以’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他就是这么般做这般想的,我就是生气,又有何用处。
“如今我的心思,都放在自己的事情上。我每日每时想的都是‘我要如何’,‘我该如何’。旁人长也好短也好,是也好非也好,我管不了了。我连自己要做的事都忙不过来,我连自己犯的错究竟为什么错的、怎么错的都想不明白,哪里还会去管别人!
“一天就十二个时辰,一年就十二个月,我多一点精神去生气‘旁人不该如此’,就少了一点精神去做‘我想做能做之事’。而我能做的事情,一点点做起来,是会累积的,会给我铺一条同从前不一样的路,拉着自己去到一个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的。可是生旁人的气呢?心心念念怒意滔滔‘怎么会有这种人’,到底也没什么用。那究竟是旁人的言行,最后累积成的是旁人的一辈子。我还是顾自己比较好。”
陶嬷嬷眼眶有点湿了,赶紧低了头深吸口气,才又看向傅清溪笑道:“嬷嬷听不懂姑娘说的什么。不过嬷嬷这么瞧着,知道姑娘如今的想法定是对的。姑娘不晓得,如今姑娘往那儿一站,就同从前大不相同了。说不好那滋味,就那么堂堂正正的样儿,嬷嬷看着心里很是高兴。”
傅清溪想想笑道:“大约是我如今自觉真的‘知道’一些事情了吧。感觉自己可靠了许多。所谓自立,要自己单个不依不靠地就能立着,那就是自己本身可靠才成呢。”
陶嬷嬷笑道:“姑娘如今说话也同从前不一样了。就这样,往后她们再有什么背后的事儿,姑娘就那么堂堂正正地同她们说好了。”
傅清溪笑道:“可是却没有人来问我呢!”
也确实如此,那里大太太把越苭叫来,马嬷嬷把自己数日所见都一一说了,力证夏嬷嬷所言不虚。最后大太太道:“我看啊,你若真的坚持不下来,不如私底下问问你傅妹妹,看看人家是怎么做到的。这一点不掺假,她真的就是日日如此过来的。”
越苭怎么会肯下这个面子,自然只当没听见这说法。大太太深知这个女儿性子的,只好盼着大女儿能通过书信教她一些吧。
晚间躺着,傅清溪也在想府里人等的事儿。
想当初自己分班备考时候便不算差,后来去参加了几回数试,也得了些嘉奖,老太爷也夸过自己两句。只是自己从来普通得过分,便是如此,也没哪个真当自己如何了。
后来有了联考和千金宴的事儿,要说联考时候,还没见人太过如何。千金宴那老先生的话一传出来,才真的炸了锅了。忽然连之前的那个最低一级的联考加分也有分量起来了。又开始翻自己的书信书籍,悠然叟一个署名,就直接把自己同冶世书院那样的地方关联上了。就那么几日,平平常常的自己,忽然背放毫光成仙成神了!
如今流言已过,自己也当着府里人面被从小院里“赶”了出来,那两本书也被一干老先生证为“伪作”,可府里的人又不肯相信自己还是那个平平常常的傅清溪了。还要上下左右乘人不备地来查探,好像盼着能发现自己晚上如同三老爷的灵符那样在窗口吸收星月之力,才说得过去似的。
自己如何,自己最清楚不过的。可这个短时间内既没有更厉害也没有更不堪的自己,在周围人的眼里换了多少种色彩光芒了。这人,到底看见的是什么?且这人是多不舍得抛弃既有的想法认定。认为自己平常的时候,即使自己努力了已经有些成绩了,也不会看到。认为自己非凡的时候,即使事实证明了那些原是假象,也还是会顺着‘非凡’的认定去策划行动。
这心念的惯性,在米契交易上如是,在生意买卖的更迭上如是,在数象演变中亦是。
她顾自左思右想,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性地将周遭发生的事件条分缕析,继而与数象推演相关联了。
学渐成网,遇新知新事,皆能纳入网内纵横联系,熔炼日久,便如获得了一枚开启世间认知之钥,又如铸成与己合一的神兵利器。渐于万事万物中见己道,又能以己道解万事万物之窍要,是为学之漩涡自生。自此以已知为根而化无知,经年累月,渐至通达。
内华外润,发觉傅清溪有变化的不止陶嬷嬷一个。
这日在颐庆堂里坐着说话,老太太忽然道:“我瞧着,你们怎么都忽然间长大了许多似的。尤其是傅丫头,真是有个大人样儿了。”
二太太也道:“大约春天长个的缘故?蕊儿去年做的裙子,今年就嫌短了。”
三太太道:“老太太一说还真是,傅丫头看着好生沉着安定。”
大太太在一旁笑而不语,四太太把手里刚睡着的越栐齐递给了奶嬷嬷,摆摆手道:“得了,老太太,别听她们的。什么长大了,沉着了,又不是隔了十天半月见一回的,这天天见,还能一夜长大了不成。您呐,是今儿刚换上新眼镜,瞧得明白了的缘故!”
老太太笑得差点没失手跌了新镜子,妯娌几个也都乐得不成。
底下越苭看看傅清溪,忽然问道:“傅妹妹,你读书到底有什么诀窍没有?不如给我们说说?夏嬷嬷照着你的作息给我排了日程,这都快要了我的命了!”也不待傅清溪说话,她又转脸对越萦道,“三姐姐,你怎么样?可能做得完?”
越萦点点头道:“做倒是做得完。”
越苭看着她,见越萦不说话了,便道:“你这说话喜欢说半句的毛病多早晚能改?什么叫做倒是做得完,然后呢?这语气后头难道不应该有个‘但是’?!”
越芃在边上听了笑出声来,越萦淡淡道:“做完了也没什么用……且今天做得完,明天后天不一定都能做得完了。不过……我的日程是自己排的,恐怕同四妹妹的还不一样。”
越芃问傅清溪:“傅妹妹,你那作息我也看了,真是了不得,你当真日日如此的?可怎么坚持下来的!”
傅清溪道:“这作息也不是忽然就如此的,是慢慢习惯了,最后变成这个样子。因是一早习惯了的,倒也没觉得如何难捱。”
越苭问她:“你不犯困?”
傅清溪道:“我中饭之前就开始喝茶了,这样下晌都不会如何犯困的。”
越苭又问:“那么一直坐着看书,你看得进去?”
傅清溪想了想道:“实在是反了,并不是因为有作息管着,所以什么时候必得看书。是因为有许多书要看许多事要做,所以不得不尽量仔细安排时间。”
越芃问:“不管哪个先哪个后,到底要看那么长时间,看了能记住?”
傅清溪道:“我习惯一边看一边随手记录,若是跟旁的书里有瓜葛,就把那几本书也拿来一起对着看,这样就容易记住了。”
第67节
越苭道:“日程里规定的书还不够?还叫你越看越多了!连别的书也牵扯进来了!”
傅清溪道:“大概各人习惯不同吧。习惯如此了,效果倒也还可以。”
越芝这个时候插话了,她道:“傅妹妹,这读书最要紧的是什么?我们做不到那么许多,你只捡最要紧的说一条吧。”
余者几人听了都点头,傅清溪想了想道:“最要紧的……应该是坚持吧……即使一天特别努力了,如果接下来三四天都懈怠,那一天努力的成果也剩不下什么了。但反过来,每天只做到一点,虽然不多,但是每天都坚持的话,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半载的,也会有相当的积累了。最要紧是长此以往,养成了习惯,便不觉费力。那点从前要把控自己的力气,就可以省出来另外做点事情了。”
大家都盼着她说个什么叫人意外精彩的窍要,结果来这么一个坚持,都觉得无趣,越苭长长出口气道:“得,等于没说!”又看看越萦道,“这丫头如今把你的本事学了十足十。问起她来,就说些没用又没错的话,丁点不是不担,也丁点实用的好处也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越萦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说话,傅清溪想起自己从前也是听不出“对”的话“对”在何处的,只一笑而过。
第117章 倚重
这时候; 柳彦姝却道:“你们听了不信; 我来做个证吧。你们是看她如今风光了; 觉着她是忽然厉害起来的; 不晓得是吃了什么仙丹,还是遇着什么神仙了。实则她这都疯魔了多少几年了。你们若不信; 只去她房里瞧瞧; 那边上的高柜里,堆高的都是本子。别说看了多少书; 只那么些本子,要写得那般密密麻麻的,也不晓得要多少功夫了!她真是通年不歇的,连过年那会子; 我回去还想寻她玩会子,她都已经睡下了。耳朵眼里塞了棉花布团,就为了第二日早上早起好再看会子书。
“联考那阵子,我同她一处用功了几日。那真是……那哪里能叫过日子?都跟受刑差不多!就那样,我早上也起不来,没她每日看书用功的时辰多,单一个时辰来论,也没她能做的事儿多。这两相就都差着了。好容易考完了; 听说还要上学; 我这心里真是,那股子仙气都泄了呀!看着书本都烦!可她呢,照样; 就跟考试之前那阵子一样,还是每日卯时起读书,子时睡。就跟……就跟一根会读书的木头似的!……是以你们还问她呢,你们看我问不问?那样要命的法子,就是要教我,我也不想学!”
几人都笑起来,越芃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难道她用心读书时候,你又不读书,还跑去闹她不成?”
柳彦姝伸出自己手来道:“我怎么不知道?她那些本子,一多半都是我裁的呢!说我从前改衣裳练出来的能耐,手稳,裁得比嬷嬷丫头们都好,叫我给她裁纸……”
她话说到这里,连越苭都笑得不成了,越芃道:“素来只看你欺负她的,哪想到私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儿!”
柳彦姝叹道:“所以说那个联考不甚公平,实则她的分很应该分我一些儿的,我自己没工夫看书,我都在给她裁纸嚒!”
众人笑倒。
这话传到上头,老太太笑道:“柜子里堆高的簿册?这不是多福轩的样儿?!”
说起了多福轩,老太爷不禁念叨,没两日还真回来了。自上回发了一通火,后来不晓得同老太太商议了什么大事,惹得老太太很是不高兴了两日,最后大约还是依了老太爷的主意,如今总算雨过天晴。
老太爷到家,照例家宴,这回吃了饭,却把在家的孙辈们都叫到跟前来闲话了半日。第二天,老太爷跟前的秦伯亲自来落萍院请傅清溪往多福轩去。这秦伯自小伺候老太爷的,连大老爷几个见了他尚要行礼,这回亲自来请傅清溪,傅清溪没到多福轩,这话就传进所有院子了。
到了多福轩,老太爷在大案后头坐着,傅清溪上前行了礼,老太爷笑着叫她到偏厅先坐着。过了一会儿,老太爷也过来了,先问了一遍傅清溪的学业,又说了一回来年春考的事。听说傅清溪已经决定来年参考,点头道:“你如今的能耐,已经很可以下场一试了。只是那个通考的科目还要下点功夫。万不可大意倒在阴沟里翻了船。”
傅清溪听老太爷把通考的科目说成阴沟,不禁莞尔。
老太爷笑道:“外祖父这回把你叫来,却是要你帮忙的。只是不晓得你学业忙不忙,腾不腾得出手来!”
傅清溪忙道:“请外祖父尽管吩咐。”
老太爷笑了,细细说起来。老太爷自年轻时候就走理术一道,虽没上过什么书院,家学渊源在,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等进了天工苑那地方,真是如鱼得水,年纪轻轻就创下了许多功绩。只因天工苑特殊,里头许多东西堪称国之重器,虽是有功也不能大肆表彰,更不好昭告天下。实则老太爷在国朝中的分量,比府里人所知者不晓得要大上多少倍了。
他如今年事已高,也带出了几个尚算不错的后辈,苑里陆续归拢梳理了老太爷这么些年来的成果功绩。老太爷做到如今,所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