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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嬷嬷见了,问道:“姑娘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越苭一点头,漫声道:“都做完了。”
夏嬷嬷看看桌子上摊放着的书,堆做一团的簿册,微微皱了皱眉头。
第68节
越苭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怎么?嬷嬷还想考考我,看我记没记住?”
夏嬷嬷赶紧摇头道:“奴才可没有那样本事,姑娘既做完了,就早些歇着吧。”
越苭暗暗哼了一声,一时玲珑和珊瑚端了热水进来,夏嬷嬷把书案收拾了一回,便退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大太太一大早夏嬷嬷叫了过去按例问道:“昨儿姑娘读书读得如何?”
夏嬷嬷心里斟酌了一晚上了,答道:“姑娘说都看完了。”
大太太初听说看完了心里正要高兴,细品一回这话却有些不是滋味,便问道:“什么叫姑娘说都看完了?到底看没看完呢?”
夏嬷嬷道:“这个奴婢也没有法子确定了。姑娘把昨日该看的书都在书桌上摊了开来,又拿了个本子记了一阵子。奴婢问起的时候,姑娘说都已经看完了。”
大太太皱了眉头,半天道:“成了,嬷嬷先去吧。她那里也该早起做早上的功课了,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夏嬷嬷到了楼上,越苭还没起,夏嬷嬷便问玲珑道:“姑娘一早还有功课的,怎么还没起来?”
玲珑道:“姑娘昨日晚上睡不着,就索性起来读书了。今早该看的,昨儿晚上已经看完了。”
夏嬷嬷心知此事恐怕不实,可她不过是个奴才,还能去亲自翻查一番看看姑娘有没有说谎不成?只好退了下来,把这事儿报给了大太太,大太太将信将疑,只说等姑娘今日下学了她会再问的。
等越苭去上课了,夏嬷嬷又去收拾书桌,见那桌子同昨日自己收拾完的一样,连东西都没动过,哪里有什么“睡不着起来看书”的话?暗叹了一声。
如此几日,夏嬷嬷见大太太也没有说越苭什么,自己一再往前凑,怕反惹了她们不喜,便也不多说了。只按着大概日程安排一日功课,越苭说看完了,她便接着安排后一天的。看着那些连翻都没翻过的书渐渐都被“看完”了,她忽然有些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大好前程”来。
想想傅清溪,再比比越苭。想那表姑娘出身家世比不上这嫡出姑娘不说,人也木讷,这嫡出的姑娘是从小就被上下长辈称“灵光”的;连相貌上也差了许多,一个只能算清秀,另一个也只稍逊柳姑娘,话说回来,天下能比柳姑娘长得还好看的人怕也没几个了。
可一个愣是凭着一股劲,自己管着自己,一天天一年年地学,如今已经能同天下大考的子弟们一拼了。不仅得了许多嘉奖,连未曾谋面的老先生都交口称赞,就连老太爷都夸了好几回,如今不止夸赞了,还把自己的事情都交给她来做。这能耐!这是实打实的自己的本事啊!不是容貌,十几二十年后还剩多少?不是家世,父母在还好,父母不在就得看兄嫂了。
这人同人啊,一时一刻或者看不出什么来。可一个沿着哪个方向,一刻不停地一步步走着,慢慢的,就差出来了。像傅姑娘那样,一点一滴积累到了现在,到了哪一天,只要一个机会,或者就成了了不得的人了。世上大抵总有许多传奇故事的,如今的夏嬷嬷忽然开始相信,所谓的大机缘,大概也会比较垂青像傅姑娘那样的人吧。
从出生来看一个天一个地的两个人,经了三年五年,转过几个机运,最后却要活出另一个天与地来了!这人的一辈子,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啊……
第122章 心象
傅清溪到了日子; 坐了府里的车; 还带着打联考之后就跟着她各处考试去的娄嬷嬷并另外几个随侍之人; 往逍遥苑去。到了那里亦同上年仿佛; 各自上了小舟四散做题去。也不知怎么这么巧,傅清溪这回去的地方; 就是上次的那个沙洲。“还真是缘分了。”心里这么想着; 初时的紧张感也散了不少。
只一看那桌上放的东西,却是一愣。上回昆仑书院主持时; 那一处乡村杂记几乎如一本文册了,这回可好,整一本书。想起陆吾书院的名头来,刚放下的心又拎了起来。也不敢迟疑; 赶紧取了翻看起来,看了几页,又往后快速翻了十几张纸,略扫一眼,又往后翻,合上书就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考数术来的?怎么上来就是一本话本呢,开头就是一个故事。往后翻了好些,还在说故事。
没奈何; 先翻着看吧。要说起来; 从之前放下了戏本到如今,傅清溪还真没怎么看过类似东西了。这会儿一捧起来开始读,也有几分熟悉又怀念的味道。故事挺好看; 情节十分紧凑。
讲的是一个寒门子弟名叫贾臻的,因家境贫寒,在求学路上屡屡遭遇不顺,偏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好容易有个机会,东拼西凑了点银子,家中老双亲忽然又都病倒了。这中间许多细事,构建出一个活生生的世间来,显见是个极讲银钱的地方,凡豪富者各样机会皆多,寒素的则几乎没什么翻身指望。读来叫人心里沉闷,又替文中主人公心焦不已。
急忙往后看,却是天无绝人之路,前头出现了一线生机。原来这地方也有一样买卖,少少银钱就能进场,与米契交易相似又更凶一筹。米契买卖是买卖米粮本身,就算是眼前还没熟,过个半年都是要见现货的。可这里头买卖的是个交易的资格。
以傅清溪之前在做的为例,她认卖的是到秋熟时的若干米粮,到了这书里,她可以买一个资格,这个资格保证她在秋熟时能够按照哪个价格卖出多少米粮。且不同于米契买卖最高不过一对十的保金,这里头那是一对一百,甚至最高可到一对四百。实在是个横发横破的地方。
这之后才是正题,只是这题也怪,它都掺在故事里。这贾臻得了哪里的什么消息,又有什么想法,又跑去问了什么人的主意,之后在这个资格交易的市场里连着看了多少时日,那市场里的公开消息便如外头米契市场上的一样,完完整整地列在那里。然后中间某一章里才出现了题目,叫读书人做出买卖决策。
这一题完,往后翻,又有新的各样消息来了,又有周围人大赚暴富的例子不断涌现,甚至还有儿女之情也夹缠其间,叫傅清溪看了好笑:“这若是话本,老太太决不能叫它进了藏书楼。这里居然是数演的大题,果然是陆吾书院啊。”这么一想,忽然觉着自家四表哥真是天生的同陆吾书院相契。
她自己做着类似的买卖,自然是赚了便宜的,尤其这文中主人公这般焦急时候,实在是越快挣到钱、挣到越多的钱越好,便如同真有其事一般,摆开摊子各样推算起来。
那贾臻自身前途同双亲性命都悬于此役,也不图大赚一笔,眼前这点钱已经够他拼一回前程,只这么一来,双亲医药银钱就没了着落,是以要紧是赚出这救命钱来。可是那两位老人家病势又沉,只怕也不是少少银钱能了的,说来说去,总之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之后情节起落,贾臻遭人算计险些前程落空,那人却偏是小有资财之辈,在这样“唯财是举”的世道,贾臻唯有忍气吞声。这个时候,能从资格交易市场里大赚一笔,不仅是前程同双亲安康的事儿了,还掺了仇掺了扬眉吐气的欲求。
整本完结,一共七道题,全是资格交易的决策。只是混在了故事里头,倒叫人想起来有些迷糊。且最气人的是这故事完结了也没说到底贾臻赚没赚到钱,那些一直欺辱他的人可得了报应,他的爹娘可得了救治,他自己的前程又究竟如何……全没交代,这试题卷子都交了上去,心里记挂的倒是文中人物的命运多些。
原以为这样就行了,忽然又来一船,上头紫衣小婢笑盈盈端上来一个托盘,上头一本薄册子,一本书,并一刀纸。行了礼稳稳放到了傅清溪的跟前。之后便收起一旁小婢们一早收拾好的之前傅清溪所答之题并一应草稿及那本书册,再行一礼,乘舟远去。
傅清溪看看天时,果然离正午还早,看来这回还不止那一本试题,这次又是什么?
拿到跟前一看,那本书册同之前看的那本一模一样,不过是新的,收走的那本上头早让傅清溪圈圈点点乱做了许多记号了。翻开边上的薄册子,细看两眼,傅清溪就呆住了。这竟然是方才那七道题的答案!这、这算什么意思?……
一眼看去,越看越惊,及至七道题看完,发现自己只做对了其中两道。那答卷中,每一题都将其中的推演都一步步写了,傅清溪有些都没注意到,——光顾着看情节了,赶紧又翻那书细查,——这书原来是这个用场,一行对一行看,再回想方才自己所思,脑袋都嗡嗡响起来。
在这个试题结尾,又有一句老话:“试略述所思。”
傅清溪皱起了眉头,把答案上的推演一步步看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推演写了下来,将其中有异的重新核对原书。发觉有几处要紧信息,自己那里也明明列全了的,只是最后做决策的时候,却将其作用弱化了。又有几处资料略有摇摆处,其实从情节展开之前的细事描绘中极容易便可以寻着力证,来确认该资料究竟向力何处。只是自己竟没有做到这一步功夫。还有一些这上头的推演,看着似乎也有待商榷,要细论恐怕要再翻两遍书。
正待以此为题好好“略述所思”之时,忽然想起这是陆吾书院的数试来……心里一激灵,惊觉自己显是已经落了圈套了。
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心,放下要同所谓“答案”一较高下的心思,细查几处自己明显错了的地方。虽则若能证明了那“答案”后头关键两步的不妥,自己那一步虽错了,最后的决策却反该是对的。可若是不管那些模棱两可,极富争议之处,只看这些自己“确确实实”错了的地方呢?为什么会错?
她把这几处都摘了出来,拢共有九处,再细细对去,回想当时推演时的心思,越想越心惊。
就这么在那里呆坐了半日,直到边上的侍婢出言提醒,才恍然回神,赶紧拈笔磨墨,快速书写了起来。
等这一份所思写完,放下了笔没待松口气,来收卷的人便到了。等坐上了船,荷风轻吹,才发觉背上凉意阵阵,却是方才被汗湿透了里衣。
这回陆吾书院也有先生讲课,说的正是“人心之象”,傅清溪听得极为入神。“人心已有定象,有定即有限,以各人心解世间象,实乃以有限解无限……”
待回到府里,照样先到大太太处请安。大太太见她神色分外疲惫,心里生出不忍来,叹道:“好孩子,你读书用功上进,是再好没有的。只是这身子骨要紧,精神头要紧。我听人说,这数术是极费心神的,瞧你的样子,恐怕真是费神不少。往后啊,这样的什么会什么试的,也不消回回那么伤神用功去做。你从前的成绩在那里,只要春考过得去,难道还怕进不了书院?若是熬坏了身子,才是什么都完了。”
傅清溪从来少见自家这个向来端肃的大舅母这般长篇大论的,尤其还如此语重心长,忙都垂首敬领了。结果晚间又有碧梧院的婆子送来一碗冰糖燕窝,说是大太太叫送来给傅姑娘的。
陶嬷嬷见了纳罕,傅清溪便把下晌的事情说给她听了,陶嬷嬷笑道:“看来大太太是瞧着姑娘用功出息,真心疼上姑娘了。”
傅清溪笑道:“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陶嬷嬷道:“这就跟咱们要好的人家,看谁家的小娃儿生得好惹人疼,便忍不住要多关照点一样。自家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总想起来要送些过去。大太太养了大姑娘这样出息的女儿,只是四姑娘性子强了些,有些不服管,再看看姑娘你,看着就那么知事省心,这长辈的心可不就热起来了!”
傅清溪听着只笑,陶嬷嬷却又叹道:“这一个人一个人的性子。大太太这话,要是换个人说了听着,就跟不怀好意似的,叫人不用回回用功去比试,不是叫人多心?尤其那里还有三姑娘、四姑娘呢。可是这话儿到大太太这里,那真是实打实地疼姑娘才会说出这样话来。姑娘只看大太太对四姑娘就知道了,大太太疼人原是这个路数的。舍不得叫娃儿吃苦……”
傅清溪听了这话笑倒,忽然又心里一亮似的。
晚间躺在床上细想,这一样的话,有的人说出来就是别有用心,有的人说出来就是真心疼爱。明明话都是一样的话,却是因为底下的心象不同,就生出偏差来了。可这别有用心的人说的话,未必就真能害到那个受这份用心的人,而这个真心疼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