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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关门,老夫亲自送四位均输和车队通过。”裨将王曜挺胸拔背,颐气指使。
说罢,又迅速将目光转向刘秀,笑呵呵地叮嘱,“几位均输都是如此年轻,却一道被委以如此重任,想必前途都不可限量。可山路崎岖,沿途盗匪丛生,几位切莫掉以轻心。需知人在得意处,得防失意时。万一物资被盗匪劫走,冀州灾情加重,你们四个,可是百死莫赎!”
“多谢王将军提醒,刘某一定严加提防,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刘秀被对方笑得头皮发紧,再度侧身拱手。
严光在旁边,也觉得王姓守将的态度好生奇怪。先前摆明了态度是想要刁难大伙,可事情做到一半儿,此人又突然改弦易辙。而明明已经下令让车队过关了,偏偏又在话里暗藏机锋。好像跟大伙有什么积怨旧仇,想要报复,却又不得不忍辱负重一般。
不过,无论此人是否包藏祸心,前后两道官门大开,却是事实。谨慎如严光,也不能再多事,只能跟刘秀等伙伴一道,向王、邱两位将军拱手告辞。
那王将军满脸堆笑,留下邱副将守关,自己带着麾下一众爪牙,将车队送出了三里之外。待刘秀等人再三致谢之后,才调转坐骑,信马由缰地往回走。等马头在山路上转过一个弯子,他却忽然又拉紧了缰绳,扭过头,冲着远去的车队,低声冷笑,憔悴的面孔上,几条肌肉同时上下抽动。
邱姓副将恰好策马从铁门关方向匆匆追至,见自家上司神色怪异,快速拉住缰绳,附身在其耳畔,低声汇报:“大人,探子说刘秀这伙人击败了轵关贼,生擒了孙登,贼人当中最厉害的角色刘隆,也被他们四个打成了重伤。此刻孙登应该就在车队中,咱们如果带领弟兄们将车队围住,定能治他一个通匪……”
“蠢材。”王将军挥了下手,不屑地打断,“不怪你被那姓刘的几句话,就玩弄于股掌之上。孙登在他手里,是俘虏,还是贵客,还不全凭着他一张嘴去说。届时他只要给孙登一刀,就是死无对证。你我还得主动上报朝廷,替他表功。你我上辈子到底欠了这姓刘的多少债,已经被他害得落到在太行山里头喝西北风的地步,还要帮他加官进爵!”
“这……”邱姓副将心思转得慢,眨巴着一双金鱼眼睛,冥思苦想好半天,才重要弄清楚了上司话语中的道理。讪讪地笑了笑,继续低声提议,“那就找几个机灵的弟兄跟着,看他到底是把孙登放掉,还是交给山那边的地方官府。如果是前者,您老一道奏折递上去……”
“太慢,太慢!老夫等不及!老夫恨不得现在就将那姓刘的小子挫骨扬灰!”裨将王曜朝车队的背影看了几眼,咬着牙,轻轻摇头。“我王家两头千里驹,一个被他折辱得精神萎靡,一个被他勾结贼人弄得不男不女,老夫上次派人杀他不死,也被反咬一口,从长安被贬到了这鸟不拉屎太行山中。此仇此恨,老夫只要一想起了,就夜不能寐!岂能等到朝廷查实其罪行之后,再按律将其处置?!况且孔永那老匹夫,一定会全力维护于他,严尤父子,也对他赞赏有加。二人联手斡旋下来,还未必就能治他的死罪,届时,让老夫如何像麟儿和固儿交代?”
“这,将军想得长远,属下自叹不如。”邱威立刻装作一幅沉思模样,毕恭毕敬地行礼。见王曜似乎不怎么买自己的帐,犹豫片刻,又压低了声音,向对方请教,“将军,想要尽快报仇,其实不如让属下直接带兵把他抓回来,丢进黑牢里,然后让两位公子悄悄赶到铁门关,亲手将其千刀万剐?”
“如此,快是快了些,只是太便宜了他!”王将军对他的态度终于好了一些,撇了撇嘴,大声冷笑,“你见过狸猫戏鼠么,就是要老鼠觉得有了活下去的念想,再抓回来,然后再放开,等其试图逃走时,再一爪子拍翻,如是几轮过去,老鼠就只求速死了。而狸猫偏偏还不会让其如愿,一点点咬破他的肢体,用牙齿刺激他,让他挣扎翻滚,然后再继续细嚼慢咽。从尾巴一直吃到脖颈,而那老鼠的眼睛,依旧在不停地转动……”
“将,将军,将军英明!”被王曜脸上的狰狞表情,吓得不寒而栗,邱副将向后退了几步,硬着头皮称赞。
“你不懂,非老夫残忍,而是不这样,无法以儆效尤!”王曜忽然又换了一幅慈祥面孔,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解释,“当年老夫和几个兄弟心软,放过了一个吴汉,结果,很多人都不再拿我们兄弟几个的话当一回事。这次,姓刘的又跳出来带头坏老夫兄弟几个的好事,还害惨了麟儿和固儿,老夫岂能给他机会,让他日后也像吴汉那样爬到老夫的头上?所以,要么不弄他,要弄,一定让他死得惨不堪言。包括他身后的家人,都必须一个不留。如此,这仇报得才算彻底。才能让其他读了几天书就忘乎所以的贱种引以为戒!”
“大人,高明!”邱威终于恍然大悟,惨白着脸,冲着王曜连挑大拇指。
山风呼啸,吹动他背后的罩袍。
有点凉,但更凉的,是他的脊背。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冷汗润了个透!
第四十五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
晚秋的白天有些短,车队离开铁门关后没多久,太阳就已经坠落到群山之外。刘秀担心有人会对大伙不利,冒着坠下山崖的危险,带领弟兄们打起火把连夜赶路。直到后半夜丑时,确定身后没有任何“尾巴”跟上来,才吩咐队伍扎营休息。
负责照管马车的山贼们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听到命令之后立刻如蒙大赦,连饭都顾不上吃,找到了个避风之处倒头便睡。官兵和民壮们虽然比山贼纪律性稍强,也累得个个怨声载道,在马三娘和邓奉的逼迫之下,勉强将马车围成了个圈子,然后就相继躺在车厢板上再也不愿意往起爬。
刘秀和严光、邓奉、朱佑和马三娘,虽然同样累得气喘如牛,可五人却不敢立刻停下来休息,而是强打起精神,就地选材,在车队周围布置了一圈简单实用的陷阱,然后又排好了当晚执勤的次序,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围着篝火啃吃干粮。
“不对劲儿,那王裨将非常不对劲儿!”朱佑在太学里跟着其老师刘龚,学了一肚子纵横术,非常善于察言观色,嘴里一边咀嚼着干粮,一边断断续续地提出自己所发现的疑点,“他如果不想找咱们的麻烦,开头又何必派那姓邱的杀鹰示威?而明明把咱们几个都得罪了,他又何必急匆匆地放咱们通关?既没捞到好处,又白费了许多力气,前后两种态度,简直就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估计是后来看到了咱们送上的礼物吧?这大新朝,向来是哪里不抹油,哪里就不转!”马三娘对官员的品行和本事,素来都看不上眼,接过朱佑的话头,冷笑着补充。“所以前倨而后恭!”
“那点礼物,应该还打动不了他。”严光在众人里头性子最为谨慎,皱着眉头,低声沉吟,“铁门关虽然位置偏僻,可正卡在过山的必经之路上。每年无论是从山贼们手里分,还是自己动手抢,他都能捞到不少好处。况且作为朝廷命官,他为了勒索点儿好处,就把我们往死了得罪,吃相也太不讲究了些。万一哪天不小心勒索错了目标……”“他也姓王,会不会跟王固等人又什么关系?”邓奉将长槊戳在身边,皱着眉头猜测,“可按道理,王家的人做个裨将,官职又太小了点儿。”
“应该不会是,王家嫡系子侄,不可能送到山里来吃苦!”刘秀摇摇头,低声否认。“除非,除非他是更远的旁支。可更远的旁支,对王固和王麟等人的死活,又不会太放在心上!”
……
大伙你一句,我一句,越议论,越觉得铁门关守将王曜,今天的举止疑点重重。可对方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他们凭借有限的信息,又无法推断得出。于是乎,愈发觉得形神俱疲。
正想得头大如斗之时,却看到刘玄手里抱着一片金黄色的貂皮,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停下了脚步,朝着马三娘躬身施礼,“三,这位,这位姐姐,能不能,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刘某有个老朋友,有可能跟你,跟你是同乡!
“不能!”马三娘对这个总想拖刘秀下水的“堂兄”,半点儿好感都欠奉,立刻冷了脸,大声回应,“我从小在舂陵长大,不可能认识你的老朋友!”
“啊!你,你也是舂陵人氏?”刘玄碰了一个硬钉子,却毫不气馁。故意装作一副惊诧模样,低声追问,“我,我怎么以前去舂陵,从没见过你?否则,否则那天绝不会对你失礼!”
“你没见到过的人多了!”马三娘被问得火冒三丈,放下干粮,顺手从火堆中抄起一根刚刚开始燃烧的木棒,“我正烦着呢,别跟我套近乎。否则,就过来试试你的头有没有劈柴硬!”
“别,别,我没恶意,真的没任何恶意!”刘玄曾经在她手上吃过一个大亏,至今心有余悸,见到木棍被高高地举起,立刻摆动着左手连连后退,“我有一种看了一眼就忘不掉的本事,所以才被绿林山王大当家委派为鸿庐使,负责联络天下英雄豪杰。而我有一次在三当家马武那里,看到过一张他亲手画的人像……”
“圣公,请过来一下。”唯恐马三娘的心智被此人所乱,刘秀抢先一步,大声打断。
刘玄脸色闪过一丝恼怒,但几乎是一瞬间,就被他自己强行压了下去。转头离开马三娘,冲着刘秀满了堆笑,“文叔,不刘均输,您老找我有事?”
刘秀冲刘玄微微一笑,抬手指向营地外的崇山峻岭,“圣公兄,你觉得这太行山景色如何?”
刘玄被问得满头雾水,迷惑地四下观望。只见四周一片漆黑,山峰和绝壁影影绰绰,宛若,宛若,猛兽嘴里的利齿。而齿尖之上,残月如钩,星光如豆,更令漫漫秋夜,显得寒冷而凄凉。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一群迁徙的野鸟,从车队上方飞过,翅膀彼此相接,构成了一朵漆黑的云团。有猛兽嫌弃飞鸟干扰了自家沐浴星光,张开嘴巴,对着天空咆哮示威,”呜呜呜,嗷嗷嗷嗷,呜呜呜——”,“甚好,甚好。”刘玄心中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发慌,强作镇定道,连声回应。“比南方的山高,也比南方的山更陡,若是春暖花开时节……
“甚好?”刘秀撇了撇嘴,再度低声打断,“既然圣公如此喜欢这里的风景,刘某就提前一些,在此跟你分道扬镳,如何?”
“啊!”刘玄的思路转换跟不上刘秀的节拍,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然后大声哀求,“刘均输,刘均输开恩,您老把好人做到底。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在下如果被一个人留下,肯定会丧身于虎狼之口!”
“圣公何必如此自谦?你武艺高强,且能言善辩,遇到老虎和狼群,能打就打,打不过也能用嘴巴说服他们,何必非要跟着刘某的车队一道受苦?!”刘秀笑了笑,继续轻轻撇嘴。
刘玄这才意识到,自己想要活着离开太行山,依旧得托庇于刘秀等人的保护。刹那间,冷汗满额。赶紧向刘秀行了个礼,大声讨饶:“刘均输,小人知道错了,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小人不该胡乱跟三姐套近乎,小的这就闭上嘴巴去睡觉,求您,求求您千万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荒山野岭里头!”
“知道错了?”终究念着对方是自己的堂兄,刘秀不愿将此人收拾得太狠。见对方已经主动认错,便冷笑着收回了先前的提议,“知道错了,以后就别轻易再起歪心思。刘某答应护送你出山,自然不会反悔。可你若是继续心怀鬼胎,刘某也不吝啬出尔反尔!”
“知道了,知道了,刘均输您大人大量,别跟在下一般见识,别跟在下一般见识!”刘玄顿时如蒙大赦,弯下腰冲着刘秀长揖不断。
刘秀迅速看了一眼马三娘,见后者脸上关切的表情若隐若现,心中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侧身避开刘玄的施礼方向,然后笑着还了一个半揖,“知道就罢了,咱们下不为例。我现在有些事情,想要跟你咨询一下,不知……”
“均输请问,在下定知无不言。”刘玄差点儿就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终于重新落回肚子内。抬手先擦掉了额头上冷汗,然后大声承诺!”你刚才说得三当家马武,可是凤凰山大当家,铁面獬豸马子张?”又迅速看了一眼马三娘,刘秀缓缓询问,每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刘某在家乡之时,也没少听说此人的名字。他不是凤凰山的大当家么?怎么放着好好的大当家不做,又变成了绿林军三当家?”
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