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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话,朱祐一个字都没听见。只管痴痴看向马三娘,想要挽留,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更鼓不起任何勇气。
这也不怪他见色忘友,马三娘本就是一等一的模样,齿白唇红,猿臂蜂腰。又自幼练武,身子骨远比同龄少女长得舒展。先前心事重重,以致愁锁姿色,尚且让朱祐目不转睛,如今心事消解,笑生眉梢,当然更把他看得如醉如痴。
“兀那小贼,你贼眉鼠眼看什么?”正在暗中观察刘秀的马武,早将朱祐的痴呆模样看在了眼里,挥了下拳头,大声喝问。
“我我也想喝一口酒驱驱寒”朱祐被马武怒眼一盯,心底打了一个突,急忙给自己找借口。然而,几滴热汗,却从额头上缓缓滑落。哪里需要驱寒,需要赶紧拿了冰块以消心头之火还差不多?
“哥,他叫朱祐,也是个好人。你别吓着他!”倒是马三娘,见自家哥哥说着要走,却突然又开始找朱祐的麻烦,赶紧出言劝阻。
“猪油?”马武哑然失笑,“这个名字起的好,起的好!怪不得他长得白白胖胖,原来正应了自家名姓!”
“是朱祐,祐者,助也!”虽然被马武吓得额头冒汗,朱祐却不肯任凭对方拿自己名字开玩笑。站起身,大声纠正,“诗曰,维天其祐之。辞曰,惊女采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何喜,都是这个字。”注2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且引经据典。令马武心中顿时涌起几分赞赏,赶紧收起脸上的戏虐表情,抱拳赔罪,“原来如此,朱小哥,请恕马某少,出言无状。”
“不,不妨事,不妨事!”能让马武当场道歉,换了别人,恐怕会自豪上小半个月。谁料小胖子朱祐,反倒越发不自在起来。红着脸摆了摆手,低声回应,“马大哥,马大哥是跟我开玩笑,我,我知道的。其实,其实刘秀他们几个,平素,平素也叫我朱,猪油!”
“噗哧!”马三娘被逗得展颜而笑,顿时令整个屋子都为之一亮。
朱祐被马三娘的笑容照得不敢抬头,红着脸,继续低声补充,“我,我自幼父母早亡,是,是刘大哥他们收留了我,还送我跟刘秀一道。我,我现在肯定是一无所有,但,但我也进了太学,并且,并且是郡守亲自考校过学问的。将来,将来的前途,未必,未必会太差。”
这些,倒全都是大实话。他虽然平素喜欢玩闹,看上去没什么正形。但学业方面,在四人当中,却仅次于严光。比刘秀强出了一大截,将最后一名邓奉更是远远甩得不见了影子。
只可惜,此刻马武根本没心思在乎他的学问如何,笑了笑,大声道:“这样啊,将来我妹妹如果也想识字,朱小哥不妨就教一教她。她从小就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是我这个当哥哥的,耽误了她。”
“是,是,马大哥且放心,我,我一定,一定教,包教包会!”朱祐听得心花怒放,向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哥哥你说什么?”马三娘却从马武话中,敏锐地听到了许多弦外之音,急忙拉了一下自家哥哥手臂,大声问道。“我跟他学识字,那你呢,你去哪?”
“你跟着刘秀他们,先养好了伤再说!”马武转过头,爱怜地看着自家妹妹,缓缓解释,“哥哥我以前考虑不周,落草为寇这种事,居然让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我做,实在太过分了!眼下咱们凤凰山豪杰全军覆没,我也暂时不知道去何处落脚。因此,不能再让你跟着我做这种掉脑袋的买卖了!”
“哥,你说什么呢?”马三娘的眼睛里,顿时泪如泉涌。跺着脚,大声抗议,“自打爷娘没了之后,咱们哥俩就一直在一起,从没分开过。”
“所以才必须分开啊,三娘,你已经长大了!”马武心中,也是痛如刀割。但想到妹妹替刘秀踢自己那一脚的力度,再想想将来刘秀等人的远大前程,又强行硬下心肠,低声补充。
江湖是条不归路,这次死里逃生,他算看明白了。自己即便做得声势再浩大,早晚也会惨遭官府毒手。而妹妹,却不该落到如此归宿。她年龄还她还没有成过亲,她心肠善良且聪明伶俐,她,她可以隐姓埋名,人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去哪,我就去哪。将来无论是继续跟官府做对,还是另谋生路,马武,你听好了!哪怕是去卖艺,去讨饭,我都必须跟你在一起!”知道哥哥对自己的安排是一番好心,马三娘却哪里肯听,板起脸,流着泪大声宣布。
“卖艺,乞讨,这哪里是当哥哥的肯带着妹妹去做的?“马武抬手在自家妹妹脸上抹了一下,抹掉滚烫的泪水,“三娘,你的武艺不行,跟着我是个累赘。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带着你!”
说罢,根本不肯给马三娘反对机会,转过头,冲着刘縯、邓晨二人屈身下拜,“伯升兄,伟卿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马武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应允。我就不卖关子了我想让我妹妹跟着刘秀,为奴为婢,悉听尊便!”
“啊”话音未落,众少年全都愣在了当场。特别是朱祐,两眼瞪得溜圆,一张嘴大得简直能塞进鸭蛋。
刘縯毕竟年长了些,也经历了更多的风浪。先前听马武说要跟自家妹妹分别,心里就有了一些准备。此刻虽然吃惊,却不至于目瞪口呆。犹豫了一下,低声劝道:“马寨主这是哪里话来?咱们几个一见如故,你将妹妹留下养伤,我自然会替你尽兄长之责。只是令妹痊愈之后,让她再去与你相聚,岂不更好?况且,我们这里都是男人,她留下未必方便!”
“跟着我,不会有前途!说不定,哪天就会横死街头!”马武惨笑着咧了下嘴,用力摇头。
“哥哥,你休要再说!这辈子,我死也不会跟你分开!哥,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呜呜”到了此刻,马三娘才终于缓过了几分心神,拉着马武的手臂,流泪不止。
马武却硬起心肠,不理会自家妹妹的抗议和哀求,继续大说道,“都是男人并不打紧,舍妹随我在土匪窝长大,见过的男人比见过的女人多上数倍,而且她本身也会些功夫,若是有人敢欺负她,那真是自讨苦吃。”
说罢,扭头向朱祐微微冷笑。顿时把朱祐吓得闭上了嘴巴,侧开脸,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正搜肠挂肚,想找几句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意,却又听见马武大声补充道:“马某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但马某也实在无人可托。还请伯升兄,念在马某这辈子未曾祸害过无辜百姓的份上,给我妹妹找一条生路!”
“这”刘縯终于听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犹豫。
很显然,接下来马武准备继续去落草为寇,然后找机会向岑彭讨还血债。却又担心马三娘跟着他会再次受到牵连,所以才临时起了托孤之心,想给自家妹妹留一线生机。
“既然如此,马寨主你为何不金盆洗手呢,协同令妹从此退隐江湖?”邓晨的反应,也不比刘縯慢多少。念在马武跟马三娘两个兄妹之情上,小声出言提议。
“金盆洗手?哈哈,金盆洗手?世间若是真的能有金盆,马某当初又何必落草为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世上最荒谬可笑之事,马武抬手擦了一把英雄泪,哈哈大笑,“伟卿兄,你的好心,马某领了。可马某来问你,你们舂陵刘矢和新野邓氏,如今还能拿出半年的存粮否?”
“这”刘秀和邓晨满脸尴尬,苦笑着摇头。
舂陵刘氏和新野邓氏,在当地都不算是小门小户。三代之内,也都有长辈做过朝廷命官。可即便如此,自打新政实施以来,整个家族的日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甭说拿出半年的存粮,如果今年的田赋不能想办法让官府高抬贵手减免几分,恐怕等不到明年开春,就得典了宅院,贱卖田地。
“你们刘、邓两家,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大户,日子还过得如此艰难。我们马氏一族,却比你们两家小了十几倍,祖上又没出过当官的,怎么可能还活得下去?”一句话问倒了刘縯和邓晨,马武冷笑着站直身体,正色补充,“说句实话吧,当日马武若是不宰了那帮子税吏,我马氏一族,冬天时就得饿死一大半儿。而宰了他,让其余的贪官污吏轻易不敢再向马家庄伸手,则举族之人都可苟延残喘。马某日后被官府捉了去,被一刀枭首也好,被千刀万剐也罢,死的不过是自己一个!而马某当时若是不暴起杀人,死的就是全族!用自个一人之命,换全族老少苟活,伯升兄,伟卿兄,傅道长,你们说,换了你们与马某当时易位而处,这笔买卖做还是不做?”
注1:鱼脍,即生鱼片。中国古代的吃法,后流传到日本被发扬光大。
注2:诗曰,辞曰,指的是诗经和楚辞。
注2:更新说明,正常情况,每天两更。一早一晚。如有意外,拖欠必补。如有新盟主出现,则出现一个加一更。
第十九章 仰天大笑出东门
第十九章仰天大笑出东门
话音落地,整个屋子内,鸦雀无声!
当今的皇帝王莽,未登基之前,曾经是全天下公认的君子和大儒,严于律己到杀掉亲生儿子以正法纪的地步,天下人有哪个敢不服气?都将起视为“在世周公”,几乎个个盼望他能主掌朝政,从此天下太平。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王莽先是挟天下的厚望,接受了自己两岁的外孙,太子刘婴的“委托”,代摄朝政,以霹雳手段,干掉了所有政敌。随即,便逼迫刘婴将皇位“禅让”给了自己,登基为帝,建立了空前绝后的大新朝。
为了证明大新朝取代大汉,是天命所归。登基之后不久,“盖世大儒”王莽就开始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按照自己的假想,开始复古,试图把整个国家推回传说中的圣贤之治时代,西周!
其改革币制,使得钱不值钱
其改革地名,使得郡县乃至村邑名称都混乱不堪其改革官制,令文武百官的名称和职权范围彼此重叠,谁都干不了正事。
其改革税制,令商贩们不堪重负,市井一片萧条。
原本就不充实的国库,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迅速见底。而王莽却不认为自己改制失误,而是改制不够彻底。于是乎,变本加厉,为了改制而改制的手段,层出不穷。将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都折腾得苦不堪言。
老百姓从一开始的对新朝充满希望,对皇帝无限敬仰,飞快的变成了痛恨万分,巴不得他早点儿一命呜呼。而皇帝老爷却浑然不知,依旧端坐于朝堂之上,继续有条不紊的颁布更多的奇思妙想,沉迷于“复古“大业中长醉不醒。
“值,马大哥,以一人之死,换全族之生,马大哥,我佩服你!你真正的当世大侠。”半晌之后,屋子里忽然想起了邓奉的声音,虽然稚气未脱,却把屋子里其他人,个个都说得心潮澎湃,“我不能喝酒,就以这碗粥敬你,为你壮行!”
说罢,忽然弯下腰,抄起了半碗米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子张兄真勇士也,能与你相交,刘某此生不虚!”刘縯紧跟着缓过心神,郑重向马武拱手,“你放心,令妹就交给刘某。刘某保证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白云观的观门,永远为子张兄敞开。”傅俊端起空空的酒碗虚抿了一口,大声保证。
“子张兄,将来若是有事,随时可以来新野邓家找我!别的不敢保证,只要邓某在,官差轻易不敢进庄子里来撒野!”邓晨说话向来含蓄,也拱起手,微笑着向马武发出了邀请。
他先前一直跟着刘縯,喊马武为“马寨主”,如今终于换成“子张兄”,顿时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一层。那马武听了,心中好生感动,咧嘴笑了笑,低声道:“诸位先前跟马某素不相识,能伸手救下马某兄妹的小命,已经仁至义尽。马某即便再没面皮,也不能给几位恩公招惹灾祸。然而,马某自幼父母双亡,我族中长辈,亦非可托付之人。所以,只能把妹妹,托付给伯升兄。不求伯升兄待他如亲妹,只要让她平平安安长大,再嫁入一个良善人家,马某将来即便身首异处,魂魄也愿结草衔环,以报诸位”
“哥”一句话没等说完,马三娘扑了上去,单手抱着他的肩膀嚎啕出声。“我不留下,我跟你走,咱们兄妹俩,死也死在一起!”
“傻妹妹,哥哥也舍不得你!”知道今日一别之后,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再见。此刻马武心里,也疼得宛若刀扎。然而,为了让妹妹有个更好的归宿,他却不得不强忍眼泪,柔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