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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张兄,若真的有把握要了老贼性命,在下会岂会拖到现在?” 王常叹了一口,苦笑摇头,“就怕瘦死的骆驼大过马,我下江军总计三万多弟兄,看似声势浩大。然而,此刻真正能拉上战场跟官军厮杀者,恐怕只有一小半儿。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凭着城墙和高山死守,也许还能跟官军掰一掰手腕。主动出去跟前队厮杀,老贼的实力跟贵部交战之时损耗再大,恐怕灭了我下江军也易如反掌!”
“是啊!子张兄,明人不说暗话。前队再伤筋动骨,咱们下江军也未必招惹得起。”三当家张卯立刻长身而起,冲着马武轻轻拱手,“所以,大当家不是不想帮忙,而是爱莫能助!”
“有多大本事,端多大的饭碗。马王爷,小孟尝,我们真的不是不帮忙,而是实力太差,去了反而会成为拖累!”
“是啊,是啊,我等缺粮少饷,铠甲器械也样样不全。怎么可能帮得上别人的忙!”
“是啊,咱们下江军实力最弱,自保能困难……”
周围几个平素跟张卯关系近的下江军将领,纷纷起身,将自家实力一贬再贬。
“各位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李通听得心头冒火,手扶面前矮几,长身而起,“想当年,贵部与严尤相争,虽然屡战屡败,却始终没说过一个“怕”字。近年严尤老迈,被昏君调回长安。贵部立刻再度崛起,先克安州,再掠随州,旋即又大败荆州牧鲁严,以雷霆之势攻下宜秋聚,旌旗所指,无不披靡。怎地轮到我等前来求助,就忽然实力变得弱不禁风?!莫非这兵败之伤,也会像风寒一样传染?我军被甄阜打得伤筋动骨,连累贵部也痛得直不起脊梁么?”
前面几句话,说得都是下江军最辉煌的战绩,在场众人谁也没勇气否认。而后面三句,则句句如刀,直接戳向了张卯等人的心脏。将后者问得一个个面红耳赤,纷纷低下头去,端起酒盏掩饰尴尬。
四当家臧宫见不得自己人吃亏,连忙起身帮腔,“次元兄,不愧是绣衣御史,这话说的甚是犀利。然而,我下江军以往的战绩再辉煌,又如何跟贵部能比。贵部自舂陵起兵以来,半个月内连克五城,连名震荆州的岑鹏,都被你们打得全军覆没。我军不过是趁着鲁严老儿轻敌,才勉强将其击退而已,真的不敢妄自尊大,把自己排在贵部前头。”
“是啊,子张兄,伯升兄,还有次元兄。连贵部都输给了甄阜,我下江军怎么可能在老贼身上讨得到任何便宜?” 王常立刻接过话头,继续苦笑着补充,“所以,王某犹豫再三,觉得,觉得,与其带着弟兄们去棘阳冒险,不如好好在这里经营,等着尔等过来汇合!诸位放心,只要贵部肯来,我下江军肯定腾出半个宜秋聚,供贵部修整。粮草辎重,只要我下江军有,就不会少了贵部分毫!”
“颜卿,当面马某初上绿林山之时,就佩服你的英勇。那时候的你,何曾说过一个“怕”字?”听王常非但不肯出兵帮忙,反倒打起了舂陵军的主意,马武气得拍案而起,“当年你发现大当家忌惮与你,便主动请缨,令千余名弟兄下山,另辟基业,再不回头。后来遇到严尤,明知不是他的对手,也咬着牙跟他周旋,从没主动服过软。怎么才两年未见,你竟然变得如此怯懦?跟我记忆中的那个王彦卿,完全判若两人?”
“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面对马武冷嘲热讽,王常毫无感觉,笑了笑,继续懒洋洋地摆手,“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我没吃过什么亏,难免气盛。而现在,才知道当大当家没那么容易,凡事不能光想着自己。贵部如果肯来,王某一定会扫地相迎。贵部如果想退进山中,王某也愿意舍命为贵部断后。至于驰援之事,切莫再提!”
“你?!”没想到王常变得如此贪婪,马武忍不住火冒三丈,“ 你把头缩进壳里,难道就高枕无忧了?宜秋聚到棘阳,不过一日半的路程。若我军败了,甄阜与梁丘赐又岂容你在此地立足?到时候前队大军蜂拥而至,恐怕你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 子张兄,何必拾人牙慧?!”王常撇了撇嘴,脸上的笑容迅速变冷,“这话,文叔老弟说过,伯升也说过,王某不敢说其不在理。然而,王某带着下江弟兄前往棘阳,就真的能力挽狂澜么?若是王某所猜没错,此刻王匡、王凤,还有陈牧、廖湛四位,恐怕已经在闹着分辎重散伙了吧?!老实说,如果棘阳那边,只是你马子张,还有刘伯升这位小孟尝这样的豪杰,王某也许早就带着队伍赶过去了。也的确相信唇亡齿寒这个道理。眼下多了王大当家和陈、廖两位,呵呵,王某只怕自己去了,非但救不了贵部和自家,反而会死得更快!”
第一百零八章 先谈价钱后谈兵 (三)
“这?王颜卿,你休要信口雌黄!” 马武瞪圆了眼睛,大声唾骂。“世则,世则大哥不是那种人!”
然而,骂声虽然高亢,他紧握着的双拳,却不知不觉间松了开去。平素像竹子般笔直的脊背,也隐隐带上了几分弧度。
刘縯、李通等人在旁边,也羞得个个脸色发红,额头见汗。事先憋了满肚子的说服之词,半个字也无法继续从嘴里向外吐。
缘由很简单,王常虽然没有亲眼目睹王匡、王凤、廖湛等人战败后的举动,却将他们的反应,猜了个八(mm)九不离十。眼下,连棘阳城内的新市、平林这两支队伍,都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凭什么下江军要从八十里外赶过去趟那滩子浑水?!
正尴尬间,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佩服,久闻下江军王大当家目光如炬,今日见了,传言果然不虚!大当家,你说得大体没错,眼下新市军和平林军中有许多头领,的确试图分了辎重散伙。如果联军一直是这般模样,也的确不值得你出手相助!”
“文叔!” 刘縯、李通、马武三人大急,再顾不得惭愧,齐齐回头喝止,“你不要胡乱说话,世则兄和栖梧都不是那种人,陈大当家至今还昏迷未醒!”
“大哥,次元兄,马大哥!” 刘秀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咱们又何必遮遮掩掩?王大当家和王二当家,的确已经失去了继续跟官兵交战的勇气。陈大当家即便从昏迷中醒过来,如果平林军其他将领坚持要走,他也只能像颜卿兄刚才所说的那样,得先为麾下的弟兄们着想,不能只为了成全自己的江湖义气而肆意妄为。此刻联军的军心已散,回天无力,也许认命放弃棘阳,才是我等最佳选择!”
“你……” 刘縯、李通和马武三人,无法猜透刘秀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一个个气得眼前发黑,额头青筋根根乱蹦。
刘秀也不做任何解释,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王常行礼,“今日大当家一席话,令刘某茅塞顿开。棘阳已经不可守,众头领也无舍命之心。既然如此,我等不如马上折返回去,与平林、新市两军分了辎重粮草,然后自寻出路。万不可再拉上下江军诸位豪杰,去给官军祭刀!时间紧迫,大当家,各位头领,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话,又接连向王常拜了两拜。拉起马三娘和刘伯姬,大步流星向外便走。
“老三——”刘縯气得脸色如雪,扯开嗓子大声喝阻。还没等他说出驳斥的话,李通忽然笑了笑,用力扯住了他的胳膊,“大哥,你别生气!文叔说得没错,咱们不能再拖累下江军。走吧,回去分了辎重散伙!”
“大哥,走了。人家不愿意帮忙,你跪下来也没用!” 马三娘扯了一把马武,高声补充。
“走吧!” 刘縯顿时明白自家弟弟的举动肯定另有深意,故作沮丧地耷拉下脑袋,任由李通拉着自己离开。马武向来心高气傲,根本不用自家妹妹多劝,也冷笑着迈开了双腿。刹那间,几位前来搬救兵的“说客”,全都知难而退。把王常、成丹、张卯、臧宫等人,闪了个措手不及。
“伯升,伯升准备去哪里?” 眼看着“说客”们的身影就要出了聚义厅大门,王常终于回过了神来,拔腿追了几步,大声追问。
“怎么,王大当家,想要扣下我等,以便吞并舂陵军么?” 不待刘縯回应,刘秀猛地转过身,冷笑着反问。
“这……” 王常的额头,顿时渗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干笑着连连摆手,“这,这怎么可能?王某再不争气,也不会做出如此卑鄙之举。先前说诸位可以带领人马到宜秋聚暂避,乃是出于一番好心。绝,绝没有借机吞并贵部的意思!”
“那就好,在下也相信,王大哥是个磊落英雄!” 刘秀笑了笑,转过头,继续大步朝门外走,“至于去哪,王大哥不必担心。我舂陵军虽然伤筋动骨,一心想走,官军未必拦截得住。沿着育水可以直抵新野,然后弃了新野、新都,蔡阳,从舂陵接上家人,直奔南郡便可。荆州牧鲁严新败,未必有实力拦阻我等。而南郡向西,山高林密,足以寻一个类似于绿林山的地方安身!”
“这,这如何使得!” 不仅王常一个人听得目瞪口呆,下江军二当家成丹,三当家张卯和四当家臧宫,也都瞪圆了眼睛,咋舌不下。
在他们原本的预想中,舂陵军即便放弃了棘阳,也有新野、新都、湖阳等地可供安身。跟前队官军一座城,一座城地纠缠下去,即便到了明年夏天,都不至于将家底折腾得一干二净。而到那时,下江军只要稍稍给出一点好处,就足以将走投无路的刘縯等人,招募到帐下。回过头,大伙再趁着朝廷的前队官兵已经被耗得筋疲力尽,挥师迎战,未必就不能再创造一次奇迹,将甄阜、梁丘赐、岑鹏等人杀得落荒而逃!
而现在,刘秀居然告诉他们,舂陵军认输了。非但要丢弃棘阳,连其他几座刚刚攻克的城池,也一并“归还”给官军。然后掉头逃离南阳郡,一路跑到南郡西部山区去做流寇!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前队的官兵不需要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将半个南阳郡尽数“收复”。同时也意味着,下江军将成为整个南阳郡内唯一值得忌惮的“反贼”。而宜秋聚的位置,却比舂陵距离宛城,近了一大半儿。官军兵不血刃夺下了舂陵,只要继续向东一卷,就可直接插到下江军身后。紧跟着,宛城再派一路兵马前后夹击,用不了费太多代价,就能让下江军灰飞烟灭!
“怎么使不得?”刘縯忽然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回过头,大声反问,“刘某是舂陵军的大当家,岂能不为麾下弟兄着想,只顾着争一时之意气?不打了,不打了,怎么打都不可能赢。大新朝气运未绝,我等再怎么折腾,也都是枉费力气。还不如寻一处高山,快快活活地去做大王!”
“刘伯升——!” 王常扯开嗓子怒喝,双手在身侧开开合合,真恨不得拔出刀子,直接给对方来个透心凉。
他先前所谋,充其量不过是多吃两碗饭。而刘縯和刘秀兄弟现在所谋,却是直接掀了桌子!什么要为麾下兄弟们着想?分明是惹了祸后直接跑路,将后果全都丢给别人来承担!什么不能只顾着争一时意气?分明是怪下江军不肯出手相助,就直接将官军引向了宜秋!
然而,为麾下弟兄们着想这个理由,先前却是他王常亲口所说。棘阳已不可守,也是他王常的“金玉良言”。 如今,刘縯和刘秀,非但完全按照他王常的意思去做了,并且做得更加干净利索。他王常,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对方,去指责对方不能如此任性妄为?!
“颜卿兄,莫非还有其他见教?!” 刘縯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对杀机非常敏感,然而,他脸上却没露出丝毫的畏惧。笑着停下脚步,大声回应,“若是没有,就不必远送了。颜卿兄公务繁忙,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咱我们这些丧失了斗志的人身上。他日若是遇到麻烦,不妨去南郡找我。贵部如果肯来,刘某一定会扫地相迎。贵部如果想退进山中,刘某也愿意舍命为贵部断后!”
“刘伯升——,你,你怎能如此,如此无赖?” 王常被气得直打哆嗦,却找不到一句恰当话来应对。刘縯最后那两句说辞,也是原封不动照抄他的。他当初从明面理解是什么意思,对方从明面上解释,就是什么意思。他当初保藏了哪些祸心,对方肯定也是一模一样!
“伯升兄,文叔老弟,马王爷,恩公,请都留步,且听成某一言!” 眼看着王常就要被对方活活气吐了血,下江军二当家成丹果断抢上前一步,大声请求,“先前文叔有几句话,成某深以为然。我下江军跟贵部,唇齿相依,唇若亡,齿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