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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不信,问题是,有人信!” 朱佑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据密谍送来的最新情报,樊崇在挖井之时,挖到了一整队帝王仪杖。当晚,又有儒生亲眼看到祥龙当空而舞,河中金莲盛开。然后,樊崇就拥立了一个皇帝,正式与刘玄分庭抗礼了!”
“无耻!” 刘秀一听,就知道樊崇是借着祥瑞的由头,效仿当年王匡和王凤,拥立了一个刘姓子弟做傀儡然后自己躲在椅子后当太上皇。气得双眉倒竖,胸口上下起伏。
“他拥立的那个皇帝,也是你曾经跟我说起过的故人,姓刘,名盆子!” 仿佛唯恐刘秀的怒火还不够旺盛,朱佑笑了笑,果断又浇上了一盆热油。
“无耻,刘盆子才多大?!” 刘秀果然愈发愤懑,用手将桌案拍得啪啪作响。
与八面玲珑的刘玄不一样,刘盆子则性情耿直,心地善良。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摆脱樊崇的控制,反客为主。等他成年之后,要么继续任人摆布。要么,就会被樊崇等人残酷地杀死,成为一具无人收葬的尸骸。
“据我故意派到赤眉军的眼线汇报,拥立刘盆子登基之后,樊崇立刻以刘盆子的名义,改元建世。并且向四周发下了数百道圣旨,大肆封官许愿。相信用不了太久,对你、我,还有马大哥,吴汉他们的封赏,就会送到大伙的家门口!” 偷偷看了看刘秀的脸色,朱佑将第二盆热油,迅速浇了下来。
“嘶——” 刘秀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愤怒能解决问题,当年他的怒火,就可以将宛城烧成一片白地,将刘玄、朱鲔、李秩等贼,全都烧成飞灰。然而,眼下他再愤怒,也救不了曾经将他当做亲叔叔对待的刘盆子,更拿远在黄河南岸的樊崇无可奈何。
更关键的一点是,樊崇这招封官许愿,看着好似愚蠢,却早已被事实证明,非常有效。当年王匡就是靠着封官许愿,获取了舂陵刘家几个长辈的支持,给大哥刘縯来了一记釜底抽薪。随后刘玄也同样靠着封官许愿,拉拢了李秩、刘嘉等柱天都部大将,不着痕迹地将大哥刘縯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吃一堑,长一智。刘秀当年因为不够老练,所以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哥哥被谋杀,却无能为力。如今,樊崇居然又准备拿同样的招数瓦解他的军心,他岂能再听之任之?!
“仲先,这不是你的主意吧?我可是从你穿开裆裤时,就知道你有多聪明!” 想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盯着朱佑的眼睛询问。
“当然不是!” 朱佑脸色微红,后退半步,做理所当然状,“只是我脸皮比所有人都厚而已。”
“所以,你就替他们出头,变着法子上劝进表??” 刘秀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低声追问。
什么《赤伏符》,什么想当官想疯了的愚蠢书生,根本就是朱佑等人拿出来的幌子!以朱佑、严光、邓禹等人的本事,应该第一眼就看出来书生强华在装神弄鬼,然后直接进将此人乱棍逐出。他们之所以没那么做,并且故意将此事跟樊崇立刘盆子为皇帝,用封官许愿的招数来对付河北的举动,放在一起说给自己听,为的就是催自己尽快向上迈出那最后一步!
“文叔,我、子陵、仲华、君文,都是你的生死兄弟。马大哥,二姐夫、冯公孙、铫次匡,还有王元伯、万君游他们,也不会将别人许诺的高官厚禄当一回事儿。” 朱佑的脸色,迅速变得郑重,叹了口气,缓缓补充,“可除了我们这些人,如今说你身边,还有刘扬的两个儿子,耿氏父子、王梁、寇恂,甚至还有卷了谢躬的邺城前来相投的吴汉。你如何保证,他们中间所有人,也都对樊崇开出高官厚禄毫不动心?!当年大哥正因为自己迟迟不愿意取刘玄而代之,才给了刘玄可乘之机!”
“住口!!” 仿佛被一把匕首戳中的心脏,刘秀疼得脸色煞白,猛地挥掌拍了下桌案,将上面的木箭、帛书,震得四下乱飞。
朱佑却仿佛根本没看到他脸上的痛楚,一边弯下腰捡拾竹简和帛书,一边缓缓补充,“咱们家乡有一句老话,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大哥当年对李秩推心置腹,但是大哥不做皇帝,李秩的官职和爵位就无法继续高升。所以,他跟刘玄一拍即合!”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刘秀的身体,又晃了晃,怒吼声已经变成了祈求。“出去,你给我出去!”
“唉——” 朱佑终于完成了使命,又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快步走出门外刘秀双手扶住桌案,颤抖得宛若风中落叶。
向上再走一步,就是自立为帝。
国无二主,接下来,河北与长安之间,必然爆发战争,许多当年曾经并肩反抗王莽的兄弟,必然会站在各自的旗帜下,刀剑相向。
杀谢躬,刘秀心里毫无负担。杀那些当初跟自己一起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抵抗新朝官兵的兄弟,刘秀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凭着重整秩序,与民休息的功劳,刘秀可以做皇帝做得心安理得。
凭借什么符命,祥瑞,他却无法不对自己心生鄙夷。
他在太学时,最看不起的,就是王莽及其麾下臣子们一道装神弄鬼。
而现在,他却要做那些当年最看不起的事,甚至,将来有可能还会变成那些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
如果换了大哥,该怎么做?
一个念头,在刘秀的心底快速闪过。然后,他抖得更厉害,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如果换了大哥刘縯,与他异位而处,肯定不会听从朱佑的劝告。
大哥从没怀疑过他麾下弟兄们的忠诚。
大哥刘縯宁愿受一些委屈,也不肯跟昔日的伙伴同室操戈。
所以,大哥死了!
死于他的好兄弟李秩刀下!
死不瞑目!
第五十八章 黄昏独上大风骤 (三)
更始三年六月己未(公元25年8月初),刘秀于河北鄗县千秋亭,接受百官朝拜,烧柴祭天,祝告上苍,登基称帝。礼毕,年号为建武,改鄗县为鄗邑,册封群臣,大赦天下,立郭圣通为后。
“竖子,竖子!竟如此欺朕,如此欺朕,朕必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暴怒的吼声,在未央宫上空回荡。中兴圣主皇帝刘玄满脸漆黑,额头上青筋根根乱蹦。
金銮殿内,文武大臣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劝刘玄且熄雷霆之怒、。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有四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家伙,先后被推出辕门斩首示众。他们的下场虽然一样,罪名却各不相同。有的是“为乱臣贼子进言”,有的是“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有的则是“剿匪不利,贻误军机”,还有的则是“勾连反贼,大逆不道”。
大伙谁都不想做第五个,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替刘玄殉葬。
一个月前,赤眉军再度打到了三辅外,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半个月前,泚阳王王匡、宜城王王凤、淮阳王张卬三人,在新丰大营拥兵自重,拒绝出战,令局势雪上加霜。十天前,刘玄忽然生病,群臣结伴赶赴皇宫探望,刚一进门,立刻有伏兵四下杀出,当场以谋反罪,将平氏王申屠建、阴平王陈牧、襄邑王成丹三个砍成了肉酱。五天前,前丞相曹竟的儿子,尚书令曹诩,因为当年力主放刘秀宣慰河北的事被翻了旧账,满门尽诛。今天,刘秀自立为帝的消息,又传了过来,让刘玄彻底陷入了疯狂。
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跟疯子讲道理。更何况,这个疯子手里还握着刀,随时都会大开杀戒。所以,此刻金銮殿上的文武虽然数量颇众,却没人再去接刘玄的话茬儿。大家伙都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影子,默默地等待早朝的结束。有些心思格外机灵者,甚至已经开始在肚子里盘算,该如何跟朱佑派进长安城的细作搭上关系,为自己在建武皇帝刘秀那边,谋取进身之阶。
非亲非故,想要在刘秀那边谋取官职,当然不会太容易。可对于足够聪明的人来说,想要讨好刘秀,却也不会太难。更始朝廷这条烂船,虽然随时都可能沉没,却依旧有几斤钉子可拆。将长安城内的情况,以及其他受更始朝廷掌控地区的消息,还要各路兵马的具体人数等,收集汇总,卖给朱佑,以后者的性格,肯定会给大伙开一个合适的价钱。
要拆,就得动作快。
要卖,也一定得投买主所需。
于是乎,就在刘玄气得像个疯子般,满长安城里诛杀乱臣贼子的时候。一道道密信,就如长了脚般,飞到了河北,飞到了刘秀的军营。
刘秀接到这些密信之后,当然喜出望外,很快,就在严光和邓禹两人的帮助下,制定出了完整的作战计划。
建武元年七月初,汉建武皇帝刘秀(光武是为谥号,不是年号)派孟津将军冯异,破虏将军邓奉,虎牙大将军铫期,率领大军三万,出太行山南麓天井关,夺孟津渡,随时准备渡河南征。
河南郡守武勃闻讯,十分惊恐,火速派人向长安告急,同时,硬起头皮率领多次被赤眉军击败五万部众,匆匆赶往黄河渡口。途中,还不忘派人向驻守洛阳的舞阴王李秩和左司马朱鲔求救。
然而,直到他抵达黄河渡口,也没等到朝廷派来的任何援军。 舞阴王李秩和左司马朱鲔两人,也好像聋了般,没有给他任何回音。
“扎营,贴着黄河扎营。老夫就不信,刘秀还能插翅飞过来!” 尽管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对刘玄忠心耿耿的武勃,依旧咬着牙,发布了备战命令。
话音刚落,亲兵队正袁嵩,忽然慌里慌张前来禀报,说以上游下游百里之内,船夫和渔夫们,不知受了何人蛊惑,在昨天上午,将所有渡船和渔船,都驶向了北岸。如今,得到冯异重金赏赐的船夫和渔夫们,已经开始架设过河的浮桥。按照正常速度,用不了半个月,叛军就能踩着浮桥杀过来!
“该死,见利忘义的匹夫,统统罪该万死!” 武勃气得两眼发黑,但不得不强打精神,亲自到河畔探查。行不多时,忽然听到涛声如雷,苍茫的水雾中,竟有一头数丈长短的怪物,朝着自己张开了白亮亮的牙齿。
“龙!龙!” 事发突然,武勃根本来不及细想,嘴里发出一声惨叫,凭借沙场上养成的本能拨转战马,落荒而逃。
“大人勿慌,大人勿慌!”亲兵队正袁嵩见状,赶紧策马追了上去,一边替武勃拉住马缰绳,一边大声解释,“那不是龙,是巨鼍的骨架,据说,据说当年,刘秀等人在此渡河,遇到,遇到……”
话说到一半儿,他的脸皮忽然涨得通红,嘴巴大张,再也说不下去。
武勃身为河南太守,当然也曾听闻过刘秀当年渡河斩龙的传说。楞了楞,红着脸回头再看。果然,发现刚才差点将自己吓丢了魂魄的怪物,只是一个巨大的骨架。所处位置也不是水中,而是黄河岸边。
愤怒地抽出铁锏,他策马而回,准备将鱼骨砸碎,洗雪前耻。才来到骨架近前,却又赫然发现,在那骨架的正中部位,竟然树立着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句话:“高祖斩蛇,萧王屠蛟,若想活命,望风而逃!”
“刚才,刚才没有这块木板!” 唯恐武勃怪罪,亲兵队正袁嵩,抢先大声自辩,“太守,刚才属下带人前来探查时,真的没有看见,并没有看见这块木板……”
“有愚民受了刘秀的好处,替他造势而已!” 武勃虽然被气得浑身发抖,却还分得清楚好歹。跳下坐骑,怒喝一声,手中铁锏狠狠砸向了木板。
“砀!”铁锏在半途中碰到了怪鼍的骨架,火星四溅。木板晃了晃,啪地一声,掉进了骨架下的水坑,泥浆瞬间迸起,迸了武勃满头满脸。
“该死,该死!” 他恼羞成怒,抬起脚,一脚将木板从泥坑里踢上了半空,又是一锏下去,砸出了数丈远。
木板在半空中四分五裂,碎片余势未衰,打着旋子落入了黄河。紧跟着,河面上狂风大作,雷鸣般的战鼓声,刹那间传遍了两岸。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敌军要渡河,保护太守,保护太守!” 跟在武勃身后的亲兵们,吓得头皮发乍,大喊着围拢上前,簇拥起武勃就往自家正在扎营的军队处跑。
“列阵,吹角,吹角,召集弟兄们列阵!” 武勃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虽然也紧张得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儿,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挥舞着手臂,调兵遣将,“贺定,你带着弓箭手,封锁河面!柳奇,你带五千刀盾兵,堵住渡口。张宝,你带领长矛兵,跟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