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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年青人在下雪时会打雪仗,这种习俗四人在离家前就听说过。但是,打雪仗用的是松软的雪团,就像先前邓奉用来砸朱佑的那种,即便命中面部也顶多是凉一下而已,根本不可能将人打伤。而刚才砸在邓奉鼻子上的,却是一块如假包换的坚冰。无论硬度还是份量,都比石头不逊多让!
回答三人的,是更多的冰块。偷袭者仿佛早有预谋,一言不发,只管将收集来的冰块朝三人头上猛砸。饶是刘秀、严光和朱佑三个身手不错,每人也又埃了好几下,疼得深入骨髓。
这下,刘秀可真的被激怒了,一个箭步跳下树桩,弯腰从雪地里捡起对方先前掷过来的冰块,狠狠丢还回去。不偏不倚,正中一名偷袭者的面门。
“啊!”偷袭者们没想到刘秀丢冰块的准头这么好,顿时士气为之一降。严光和朱佑两个见状,也毫不犹豫捡起冰块,与刘秀一道朝偷袭者发起了反击。转眼间,三人就牢牢占据了上风,将对手砸得抱头鼠窜而去。
“抓个活口,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无聊?!”刘秀已经被砸出了真火,踩着积雪冲过去,盯住其中一名头戴绿色风帽的偷袭者紧追不放。
那绿帽子看上去比刘秀高了半头,身体却虚得厉害,才跑出了十几步,就一个踉跄栽进在雪窝子里,像只狗熊般滚出了老远。
刘秀也被闪了个趔趄,好在下盘功夫已经入门,才迅速稳住了身体。随即一弯腰揪住绿帽偷袭者的脖领子,将此人直接从雪地上拎起,“你这狗贼,没事儿干不去冲着树干撒尿,为何拿冰块朝爷爷头上丢?”
“误会,误会,这真的是误会。我们商量好了傍晚时打雪仗,所以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伙人!”那绿帽少年自知不是刘秀对手,赶紧陪着笑脸,大声解释。
打雪仗居然要用到预先准备好的冰块!这简直是侮辱刘秀的智力!然而,还没等刘秀出言拆穿,邓奉却用一团雪捂着红肿的鼻子走了过来,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刘三儿,放他走吧,这人我认识,是我的同门师兄。刚才的事情应该是个误会!”
“看,我说是误会了吧!”那绿帽少年如蒙大赦,立刻挣脱了刘秀的掌控,然后装模作样朝邓奉施礼,“小邓,刚才大伙下手重了,实在对不住。我们刚才想要伏击的目标,真的不是你!”
“算了,苏师兄你们也是无心之失!”邓奉侧身,抱着被染红的雪团还了一揖,强笑着摇头。
既然他这个苦主自己都不愿意深究,刘秀顿时就失去了继续为难绿帽师兄的理由。冷笑让开道路,任由后者自行离去。
“怎么就这样让他走了,灯下黑,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好说话?!”朱佑却对邓奉的选择大为不满,没等绿帽兄的背影去远,就皱着眉头追问。
“是啊,即便是同门师兄,也不能如此欺负人。灯下黑,你不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此人手里吧!”严光也觉得邓奉今天的大度很没理由,一边递给他一团干净雪球,一边小声嘀咕。
“算了,他们真的是冲着我来的,我自己目前自己还应付得了!!”邓奉却不肯多做解释,只是捂着鼻子,轻轻摇头。
刘秀、严光和朱佑三个,怎肯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被同学欺负,立刻低声询问究竟。邓奉依旧摆出一幅息事宁人态度,摇摇头,笑着说道:“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在先生面前争宠罢了!我的学业虽然不如你们三个,但上个月和这个月先生給的考评,却也都是上上。他们这群人年龄比我大,入学比我早,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个学弟后来居上,心里能舒服”
“那他们也不该拿冰坨子砸你!”刘秀越听越憋气,忍不住大声打断。“更不该这么多人联合起来,欺负你一个!”
“走,咱们去找周博士,同门相残,莫非他就看不见么?如果给他不管,咱们就去找嘉新公。”朱佑更是愤怒,拉起邓奉,就要找地方去说理。
邓奉用力挣扎了一下,脱离了他的手指。然后,又笑了笑,继续淡然摇头,“不是不管,而是无能为力,这厮的叔叔是四品官,太学即便将其除名,下次开学,还会再被家人送进来。这样的人,太学里头还有许多,分为好几伙!互相之间争斗不断。今天咱们碰到的这伙,已经是其中最有人样的了。若是碰到其他几伙,恐怕没这么容易善了。”
“这”另外三人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
见三人不再坚持要去替自己讨还公道,邓奉的心里顿时就偷偷松了口气儿,想了想,继续补充,“今天咱们遇上的这些人,只有姓苏的跟我是师兄弟,都拜在周师门下。其他几个,有拜在赵博士门下的,有拜在韩博士门下的,还有拜在其他我也记不清是哪个博士门下。反正每人家里头都有些背景,只要他们几个不在太学里杀人放火,夫子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刘秀最近两个月来除了就是练武,还真没怎么留意过太学里的各方势力。严光和朱佑二人的情况也跟他差不多,两耳基本不闻窗外之事。因此,尽管心里头都不赞同邓奉的处置决定,一时间,却连知己知彼都做不到,更拿不出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邓奉知道三个好朋友在担心自己,将再度被鼻血染红的雪球奋力朝树林中一丢,故作大气地挥臂:“不遭嫉妒是庸才。我书比他们读得好,也更得周博士欣赏,他们气愤不过,才出此歪招。可越是这样,我越瞧他们不起。毕竟太学是个做学问的地方,不是市井帮派。大伙比得是谁学问深,进境快,而不是谁能拉起更多的同伙打群架!现在暂且让他们得意,待四年之后,咱们再看谁笑话谁?!”
“善,此言大善!现在暂且让他们得意,他年再看谁笑话谁?!刘秀、严光和朱佑三个,都为邓奉的话语而用力抚掌。心中虽然依旧觉得今天遇袭之事蹊跷,但郁闷的感觉,却一扫而空。
恰恰一阵大风吹来,将树梢上的积雪吹的簌簌而落。与天空正在降下的雪片搅在一处,翻翻滚滚,宛若银色巨龙御气而行。四人的目光迅速被雪龙吸引,居高临下,看向长安城外。
只见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整个世界宛若玉砌。更有两只勤快的雏鹰,冒雪展开双翅,借着风力扶摇直上,欲与头顶上的彤云一争高下。
大雪压不断雏鹰的翅膀,彤云也无法将日光遮得太久。
风雪中,四名少年不约而同地将拳头握紧。
第六十九章 燕雀不知鸿鹄志
第六十九章燕雀不知鸿鹄志
下了山后,邓奉因为鼻子出血太多,有些头晕,便早早回了馆舍休息。严光当晚跟同门有约,很快也匆匆告辞而去。剩下刘秀和朱佑两个,觉得难得放松一次,便沿着太学又走了一大圈儿。然后在校门口找了家汤水铺子,一边烤火,一边吃米酒暖腹。
刘縯和邓晨离开之时,都曾经叮嘱少年们不要惹事。因此二人也不敢多饮,每人叫了一碗米酒,就着一碟子盐水莼菜,略略意思一下而已。即便如此,喝到中途,朱佑依旧红了小脸儿,放下陶碗,望着门外的风雪幽然长叹:“唉!如此美景”
“你又怎么了?在舂陵时,你不是日日都盼着能有书读么?可别做什么司马牛之叹,我们三个,都是你的兄弟!”刘秀担心朱佑自伤身世,赶紧用筷子敲了下桌案,笑着打断。
“我不是怀念家人,事实上,我根本记不得家人都长什么模样!若不是大哥不肯让我忘了祖宗,说不定我早就改姓了刘。”朱佑笑了笑,轻轻摇头,“我是感慨,如此美景,终究不能久长。等太阳一出来,雪就化了。然后美景归美景,现实归现实!让人觉得,世间种种,不过是一场大梦!”
“那不是应有之事么,要是雪一直不化,地里怎么长庄稼,咱们岂不全都冻饿而死?”同样是少年人,刘秀却远没有朱佑那么多愁善感,又笑了笑,低声反驳。“你别告诉我,你想要做藐姑射之山上的仙人,吸风饮露而活吧?”
“若是果真能吸风饮露而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让世间减少许多纷争!”朱佑痴痴地望着门外,小声回应,白净的书生袍下,居然隐隐透出来几分飘然出尘的之意。“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注1
“打住,打住,越说你还越上瘾了不是!”刘秀被朱佑突然发痴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又敲了下桌案,大声打断,“我记得你师从刘夫子,主修周礼,什么时候改修庄子了?小心被夫子知道,将你革出门墙!“”俗,俗!朱某只是突发感慨而已!”连续两次都被刘秀打断,朱佑终于又从神仙变回了俗人。翻开眼皮白了刘秀一记,摇着头道:“刘三儿,你没觉得,长安和太学,跟咱们原来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么?”
“一样才怪?”刘秀犹豫了一下,笑着撇嘴,“除了严光之外,咱们剩下的三个,当初连新野都没出过。坐井观天,能想出什么花样来?”
“我原本以为,皇上乃当世大儒,他老人家脚下,官员应该比别处更清明一些。太学里头,也可以安安静静,没那么多是是非非!”朱佑抓起陶碗狠狠喝了一大口,大声感慨。
“皇上只有一个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怕是有心无力吧!不过无论如何,你我都得谢谢他。否则,咱们也没机会看到这么多的书!”知道两个多月前的打击,已经在朱佑心里留下的阴影,刘秀尽量将话题朝轻松愉快的方向引。事实上,他自己这几个月来,心情又何尝有过片刻平静?!
外面的世界,只有在想象中才更美好,正如眼前雪景,干净、宏伟、素雅、高贵。然后等积雪一化,遍地污泥马粪。权贵们日常所居的高门大院和普通百姓所栖身的草庐茅屋,立刻泾渭分明!
朱佑酒劲上头,拍打着桌案,大发宏愿,“将来我如果有机会出仕,一定想办法,让外边的,让外边的世界干净一些。至少,至少让恶人作恶之时不能再肆无忌惮。否则,否则还真不如采薇深山,终生与书为伴。”
“刘某自当与君同往!”带着几分安慰,几分期待,刘秀笑着举盏。
话音未落,旁边不远处的座位上,忽然响起来一声冷笑,“嗤!两个黄口小儿胡吹大气,真不怕被寒风冻住舌头。想管别人的闲事,你们还是先給自己谋个能安身的营生再说吧!别以为太学出来就是天子门生了!一母之子,还有人受宠有人不受待见。天子门生那么多,他老人家能记得你是谁?”
“你!”刘秀和朱佑两个被兜头浇了一通冷水,愤怒地转身看去,只见一名身高臂长,满脸愁苦的书生,端着一碗酒,正在鲸吞虹吸。其面前的桌案上,十几个同样大小的陶碗,摞得像根柱子般,摇摇欲坠。
“吴子颜,你又喝多了!”一声呵斥,紧跟着响起。店小二兼老板大叫着从后厨冲了出来,对着刘秀和朱佑连连作揖,“二位贵客,切莫跟这厮计较。这厮当年也是太学的高材生,但是学成之后,一事无成。就变成了个酒鬼,天天四处找人拌嘴为乐!”
“原来是吴学长,倒是我们两个失敬了!”闻听醉鬼曾经也是太学生,刘秀和朱佑二人脸上的怒意,迅速消散。笑着回应了一句,决定不跟此人较真儿。
谁料店小二的一番好心,却没收到任何好报。那醉鬼吴子颜一挥胳膊,将其拨了个趔趄。随即将空空的酒盏朝桌案上一顿,大声叫嚷:“喝多?你嫌我喝得多?我吴子颜,自上学时起,可曾欠过你一文酒水钱?”
“未曾,未曾!”店小二接连撞歪了两三张桌子和胡凳儿,才勉强站稳,铁青着脸轻轻摆手。“可是吴爷,您每次这么闹,其他酒客就都被你气走了。小老儿全家都靠着这座小店儿吃饭”
“噪聒!”醉鬼吴子颜从腰间解下佩剑,朝案上一拍,大声断喝,“拿去卖了,算吴某人赔給你的。”
“这,这,这怎么成?小老儿拿了您的佩剑,您自己”店小二的脸色顿时又由青转红,捧着佩剑低声解释,“小老儿,小老儿其实没别的意思。您,您在小老儿这里喝了这么多年酒,小老儿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您,彻底,彻底变成个酒鬼!剑您自己留着,小老儿不用您赔钱。您拿喝酒的钱,去上头打点一番,说不定还有机会谋个好差事!”
“你这老儿,倒是心好,可我吴子颜的事情,又岂是三瓜俩枣能搞定的?”没想到买酒的陌生老汉,居然还在关心自己,醉鬼的眼睛忽然发红。用力摇了摇头,伸手拿回佩剑,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几下,掏出两枚大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