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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帽师兄苏著再度打了个哆嗦,果断转身,狂奔而回。三步两步跑到正在弯腰穿鞋的刘秀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刘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我,我马上去找王主事承认,昨夜是我乱攀皇亲国戚,与您没半点关系,与您没半点儿关系!”
“嗯?”刘秀实在弄不清楚绿帽师兄又在发哪门子疯,歪着头看向他,满脸困惑。
“师兄您不用担心我,除了我,没人更适合去顶缸了。我二姐嫁给了南安县侯王治,二姐夫的祖父是皇上远房的堂弟,我说我是皇亲国戚,不算冒认。王修老儿绝对不敢去大宗正面前跟我对质!”唯恐刘秀不给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绿帽师兄仰着脖子,大声补充。
他算得很清楚,自己跟刘秀之间的恩怨,全因“魏公子”所起。原本就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如今“魏公子”葬身火场,百雀楼的干股也随着昨夜的大火化作了灰烬。自己再跟刘秀斗下去,就是故意拿着玉圭碰瓦片了!万一把后者逼急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然后每天都派遣死士盯着苏府,自己就是每天带一百个护卫,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所以,还不如送对方一个人情,彼此握手言和。反正这种人情对自己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根本不用费任何力气,也没有半点儿风险。
刘秀哪里知道,绿帽师兄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某个江洋大盗的儿子,正在“大隐隐于市”。见此人居然把顶罪之后的退路都找好了,不觉哑然失笑:“苏兄,那王修可是皇上的族弟。他之所以难为我,恐怕背后还有长安四虎的影子!”
“没事儿,他这个族弟,跟皇上的关系比我还远!”苏著用力拍了下胸脯,大包大揽,“至于四虎,跟我苏某人平素还有些交情。断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翻了脸!”
听他说得豪迈,刘秀也不再客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笑着点头允诺:“也罢,如此就委屈苏师兄了。待过了此劫,改日刘某单独摆酒向苏师兄致谢!”
“应该的,应该的!”绿帽师兄苏著立刻欢喜地一跳而起,满脸堆笑,“应该我来请刘秀师兄和邓禹师弟才对,咱们三个,算不打不相识!”
刘秀才不愿意跟此人“不打不相识”,笑着婉言拒绝。苏师兄却是个热乎膏药,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大声补充:“刘师兄千万别跟我客气,小弟平素最喜欢听你们这些江湖好汉快意恩仇,不,最喜欢听一些江湖上的奇闻逸事!我家还开着一座百花楼,全长安的好汉都经常去找里边的姑娘玩。好多人在里边赌输了钱,连佩剑都输掉了。我家的管事非但不会逼债,甚至还白送一份马车钱,让他们顺利回家!”
还是个包娼庇赌的!刘秀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借着系腰带的机会,将手轻轻挣脱,“多谢苏师兄了,小弟改天有了空,一定去叨扰师兄!”
“那就说定了!”苏著喜不自胜,连忙敲砖钉角。见刘秀好像依旧不太感兴趣,犹豫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地说道:“小邓喜欢的那个名叫猫腻的女娃,是我们百花楼一直当作头牌养着的,轻易不会许人!我上回说要他若敢惹我,我就把那女娃卖到西域去,是吓唬人的,绝对不会当真!师兄放心,我回去后就告诉老鸨,不准让任何人梳拢猫腻。一直给小邓留着,直到他成家立业之后,派来马车来接!”
“你说什么,邓奉喜欢上了你们百花楼的头牌?”闻听此言,刘秀比今早听闻“魏公子”被人割了脑袋,反应还要剧烈。立刻将两眼瞪了个滚圆,反手一把拉住了苏著的胳膊,“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他,他怎么会去赌博,还,还逛妓院!”
“师兄你居然不知道?”苏著也被弄了个满脸愕然,愣愣半晌,才继续补充道:“刚刚开学那会儿,我们几个同门师兄弟聚会,就硬把小邓给拉上了。他一下子就喜欢了上了猫腻。对,就是我们百花楼即将推出的头牌红姑。后来,后来我见他几乎无法自拔,就,就开始用猫腻来威胁他”
说着说着,苏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用另外一只手拍了下胸脯,大声保证:师兄放心,既然小邓是你的兄弟,我就不再骗他就是!把猫腻一直给他留着,等他可以成家之时,送给他做个美妾!让他娇妻美妾成双,左拥右抱!”
第七十八章 隔窗忽闻古今争
第七十八章隔窗忽闻古今争
“啊?”到了此刻,刘秀才终于弄明白,邓奉昨日面对绿帽师兄苏著之时,为何会缚手缚脚。原来这位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外甥,居然喜欢上了百花楼全力打造的头牌红姑猫腻。而那小猫腻的卖身契却在某个与苏家密切相关者手里,根本不得自由。所以苏著随时随地,都可以拿猫腻为把柄,对他进行威胁!
再想到邓奉以前那种把朋友的事情看得比其自己的事情还重的性子,一切就更加水落石出了。为朋友两肋插刀,为红颜知己再插两刀,插来插去,苦的全是他自己。别人承不承情都很难预料!
“你既然如此慷慨,何不现在就将那位猫腻姑娘的卖身契给了邓奉?还用等什么他将来成家立业?”邓禹虽然年级主意却来得比任何人都快。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就点明了苏著的先前的允诺只有口惠而没有实至。
“呵呵,呵呵!”苏著被说的脸色微红,干笑了几声,压低了嗓音解释道:“师弟有所不知,这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哪能真的亲自出马去操持贱业?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清流们弹劾让人烦不烦?所以大伙都是心照不宣地找一些忠仆,让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出面去打理。遇到好生意也不能自己吃独食,还的掰许多干股出去,让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百花楼虽然主要被我家掌控,我却不能自称是其少东。若是寻常女子随便送人也就送了,像猫腻这种头牌,从小到大培养所费之资,早就超过了她的重量。怎么可能我随便一句话就做得了主?能让管事扣住她四年之内不被别人梳拢,已经是极限了。况且现在把她送给邓奉师弟,不是我说,邓奉师弟也保不住她,反而给师弟招灾惹祸。总得等邓奉师弟卒业之后,授了官职,然后投入某个实权大吏门下,让人看到他有拉拢价值,股东们才愿意破财与他结交。而那些原本盯上小猫腻的人,才会悻然罢手!”
这番话,算得是“掏心窝子”了。非但有理有据,并且将长安城内诸多明暗规则,一一罗列了个清楚。刘秀和邓禹两个见识虽然都不算差,可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平素怎么可能接触到如此“高端机密”?只听得浑身发凉,额头见汗,愣愣半晌,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喟然而叹。
那苏著却真的被“魏公子”及其爪牙的脑袋,給吓坏了。唯恐“江洋大盗”之子刘秀怀疑自己的结交诚意,又推心置腹地,将另外一些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潜规则和“高端秘辛”一一道出,以佐证自己刚才的话没有半点儿虚假。刘秀和邓禹两个人听了,愈发觉得毛骨悚然,很是怀疑,这长安城,这大新朝,是否还属于人间?
直到早饭的钟声响起,刘秀和邓禹的“人生大课”,才终于告一段落。借着吃饭的机会摆脱了绿帽师兄苏著,二人手里握着馕饼,嘴里嚼着盐渍桔梗和茱萸,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接下来,大半日的光阴,又宣告白费。夫子们所讲授的内容,刘秀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昏昏然熬到了下午申时,连哺食都没顾得上吃,就急急忙忙跑到了许子威府上。注1
许子威今天恰好没课,所以仆人们对刘秀这个家主的亲传弟子来访,丝毫不觉得奇怪。连通禀都没用通禀,就直接将他给放了进去。只是在入门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家主正在书房会客,请勿直接往里闯。若是需要见三小姐,则请通过书童阿福相邀。
刘秀郑重答应,怀着满腹心事,低头小步快行。原本打算先让阿福把马三娘约到前院,问一问昨夜百雀楼的大火,到底是何人所为。然而还没等靠近许子威日常所居的正堂,就听见一串激动的话语,从书房的窗口传了出来:“子威兄精研尚书,自然也知道如今所传尚书,并非全本。并且许多文章靠耳口相传再誊抄得来,疏漏错误比比皆是。刘某所崇尚之复古,正是为了去伪存真。将圣人之言,圣人之意,重现于当世。拨暴秦以降三百年之浑噩,复上古”
“是嘉新公!怪不得仆人们提醒我不要乱闯!”刘秀眉头立刻皱紧,脸上也浮起了几分警惕之色。
嘉新公乃太学的祭酒,原名刘歆。后来为了避大汉皇帝的讳,改做刘秀。此人有过目不忘之才,自幼跟在其父身后校对皇家藏书,对很多经典著作都倒背如流。见识也极为广博,半生阅尽诸子百家。
照理说,如此一个博学多识的人,应该懂得兼容并蓄才对。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嘉新公的学术上的主张,不仅继承了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观点,而且更进一步,力求复古!认为当世所传学术著作,大部分都曲解了古圣本意。必须根据古本,大力斧正,才能确保圣人之言不失,圣人之道再度大行于天下。
这种观点,自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然而当时汉朝的辅政大臣王莽,却如获至宝。力排众议,授予了此人河内太守的显职。并且在大新朝取代大汉之后,又封其为国师。
国师主张学术复古,皇帝主张尽复古制,这一臣一君,最近几年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只是本届大新朝的百姓实在“不行”,体会不到皇帝和国师两个的良苦用心。所以随着古制和古学的不断推进,他们的怨言越来越多。更有甚者,居然落草为寇。并且编造了“出东门,不顾归五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这种“大逆不道”的乡谣!
所以圣明天子王莽,为了三代之治重现。一方面着令严尤、王寻等名将率领大军,四处“安抚”百姓。另外一方面,则着令嘉新公刘秀带领饱学之士,著书立说,阐述“复古”的深远意义,以求那些误入歧途者能幡然悔悟。
严尤、王寻两位将军都身经百战,对付那些手拿菜刀、竹竿的愚民,当然捷报频传。但嘉新公这边战绩,就相形见绌了。所写出来的一系列为复古摇旗呐喊的大作,非但未能得到乡野愚顽的认同,就连长安城内,也屡屡出现质疑的声音。
这些质疑的声音宛若蚍蜉撼树,伤害不了复古大业的根本。但蚍蜉如果太多,也实在有碍观瞻。故而嘉新公急需盟友出面相助,就把主意打到了已经致仕多年的许子威头上。
许子威这人油盐不进,早年还跟没接受禅让的王莽交情颇厚。嘉新公无法强行邀请他出山,只好采取迂回策略,先说动了老好人扬雄,打着探讨尚书的名义,前来登门拜访。
怎奈百密终有一疏,嘉新公知道许子威对当世所传尚书有颇多质疑,全力投其所好。却忘记了,中大夫扬雄也是个书痴。平素为人八面玲珑,一涉及到学术,就开始死较真儿。非但在尚书的真伪上,处处跟他针锋相对。并且很快将战火烧到了别处,除诗经,儒门其他三经,周易、春秋、周礼,竟无一幸免!
嘉新公拉扬雄来,是为了给自己帮腔,岂能允许其“临阵倒戈”?很快就忘记了初衷,跟扬雄战了个不亦乐乎。而原本在其臆想中肯定会跟他论战一番的许子威,反倒成了中间派。一会儿帮他战扬雄,一会儿又帮扬雄“摇旗呐喊”,玩了个不亦乐乎。
“以往总觉得扬祭酒为人处事圆润,却没想到,他还有如此死板的一面!”刘秀在窗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老头吵罗圈架十分有趣,忍不住瞧瞧在心里嘀咕,正准备悄悄离开,以免遭受池鱼之殃。刚一转身,就看见马三娘拎着一个巨大的铜壶,快步走了过来。书童阿福,则完全成了马三娘的小跟班儿,双手捧着一盘子点心,亦步亦趋。
“你怎么来了?在太学里又被人欺负了?”马三娘全然忘记了昨晚的不快,看到刘秀,目光立刻开始发亮,“先等我一会儿,我请义父、扬伯父和刘伯父喝点儿茶汤,吃点儿点心,免得他们吵得太辛苦,气力不济!”
“嘘!”刘秀将食指竖在唇边,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
见过拉架的,却没见过火上浇油的。三娘这种做法,不是唯恐天下不乱么?然而,马三娘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大步流星闯了进去,单手将铜壶高举,滚热的茶汤带着白气飞流直下,“三位老将军,请用稍事休息。用罢战饭,再重新披甲执戈,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