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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呆在这里做什么?冻也冻死个人,既然打不赢,就快往北走啊!”
“老汗老了,拿咱们儿郎的性命不当回事了。咱们也打不动了,放咱们回去也罢!”
青狼骑叫骂之声扑面而来,有些激动的还按着兵刃挪动几步,似乎要挤过来的模样。
王帐护卫一个个都神色紧绷到了极处,死死的按着腰间刀柄,一声不吭的加快了在营地中穿行的速度。
被这些王帐护卫夹在中间的王佑和两名从人,王佑不用说了,面如土色,几乎在马鞍上都坐不住了。他那两位从人,算是惯走塞外草原的轻侠,胆气过人,这个时候都做好了死在这执必部营地中的准备,总觉得下一刻就会发生兵变也似!
王帐护卫穿过雪地,直入雪原。那些青狼骑终究没有闹得太过火,还是各自回到了火堆旁边,继续吃肉喝酒骂天骂地。
王佑坐在马背上,如此天气,都觉得汗透重衣,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身后营地中传来青狼骑伤号一阵又一阵的哭嚎之声,让王佑觉得自己还在重重地狱当中。不要说原来追随王仁恭所在的通都大邑首善之地了,就算善阳城,此刻想来,仿佛都若天堂一般。
失巴力看着王佑失魂落魄的模样,淡淡一笑:“大使别怕,我们突厥男儿就是这样,只服气能带领他们打胜仗的贵人,一旦谁不能领着他们打赢,带着部族一路朝上,就要闹起来的。不过有某护着大使,不也平平安安的出来了么?这些狼崽子,还是怕某的,大可不必担心。”
王佑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才好,只是诺诺称是。
失巴力又叹了口气:“老汗真的是有些老了…………”
这一句话,哪怕胆战心惊如王佑,都觉出有些不对来。但身在突厥人地盘,哪里敢多说一个字?
失巴力也没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摆了摆手。
十名王帐护卫上前,除了每人坐骑之外,还有一匹备马。备马鞍侧,一边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子。
失巴力笑道:“辛苦这么一趟,总该有点礼物,不然王太守得嘲笑咱们执必部不懂礼数。大家都是要长远打交道的,可不能让王太守小瞧了咱们。你这两名从人,实在不成,怕是护不周全大使,这一个十人队,就陪大使回返,总能平平安安保大使到善阳,还有些小小礼物在马上,请王太守和大使笑纳…………就这样吧,大使请了!”
失巴力在马背上抚胸一礼,然后就毫不犹豫的策马转头而去,只丢下王佑一行人在雪原之中。
王佑呆呆的还未曾完全反应过来,那十夫长不耐烦的催了一句:“快点走罢!想在这里冻死不成?”
王佑这才掉转马头,在那十人队的护卫下寻路避开刘武周他们所在,踏上回返善阳的道路。
寒风扑面而来,离开执必部大营越远,王佑的头脑总算是清醒了一点。一个念头就在胸中冒了出来。
这似乎是失巴力在以执必部主人的身份,在向王仁恭带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转眼这念头就被王佑丢开不想,自家只要回到善阳就好,这条性命就算是回来了,还管执必家这些事做什么?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要和这些突厥人打交道就好!
烽燧之中,执必贺在箭孔处,静静的看着王佑被失巴力护卫着走远。
掇吉侍立在后,犹豫半晌,终于问了一句:“老汗,真的不撤军么?”
执必贺迟缓回首,淡淡一笑:“撤不得啊…………”
掇吉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执必贺拍拍这老军奴的肩膀:“某都知道,某都知道……”
掇吉垂首,再也不说什么,仿佛就准备沉默到天荒地老。
执必贺轻声道:“真想知道,这刘武周,现在到底在做什么盘算啊…………”
马邑郡这场风暴,参与其间之人,都想争取主动权。执必贺冬日断然南下,也是为此。但是这北面战场的主动权,却被拥有徐乐这员悍将的刘武周所争取到!
此时此刻,执必贺只有硬撑等待!
执必贺再也不和掇吉多说什么,缓缓离开箭孔,直走向自家儿子养伤休息之所。
执必思力喝了不知道什么样的草药,又因为失血太多,一直在昏昏沉睡。几名巫医在旁照料者他,看到执必贺进来,几名巫医忙不迭的抚胸行礼离开。
执必贺坐到执必思力榻侧,看着自家儿子那称得上英俊的面孔。
执必思力在昏睡之中,突然喃喃自语:“阿爹,那徐乐,那徐乐!”
执必贺抚摸着儿子头发,轻声安慰:“一切有阿爹在,一切有阿爹在…………”
执必思力又继续沉沉睡去,而执必贺坐在榻侧,垂老之像显露无遗。谁也不知道,这位执必部老汗,还能在这样的局面下,支撑多久!
………………………………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南下(四十七)
善阳城中,一片热闹之后的寂静。
唐国公三子入城,王郡公突发豪情,以这边陲郡城难得一见的盛典迎接这河东军代表!
马邑越骑为前导,鼓吹仪仗遮天蔽日。王家李家数百锦衣家将护卫车杖,华服精甲遮天蔽日。
到得郡守府邸,王仁恭降阶亲迎。郡府之内设宴,三割九献,胡姬回旋,做彻夜之饮。王仁恭身份在此,一迎便罢,若是作陪,这位唐国公三子也承担不起。但是王仁恭带在身边的王家子弟,尽数为陪客,欢宴至于达旦。
世家饮宴,有在自家庄苑之中,持续达数个日夜的。这次欢宴,限于条件,也就一夜而已。
但这一夜,郡守府中烛光高照如昼,丝竹之声传遍全城,世家锦衣子弟谈笑之声越过高墙飘荡在夜空之中。在郡守府外,数百锦衣家将,连同一身甲胄的马邑越骑在雪中值守。如此盛景,才让这边地郡府的百姓,知道了世家风范的一角!
而在这饮宴之所外,马邑郡中,谁也不知道,在更北的云中之地,刮起了巨大的暴风雪,而在暴风雪中,数百上千云中男儿,正在与胡族大军舍死忘生的苦斗!
一夜饮宴之后,李世民才扶醉而归。宴会现场,王家子弟多有醉倒不省人事,但李世民还强撑着回了馆驿。李家王家锦衣家将护卫,如此场面,又引得善阳城中上下,一阵赞叹惊呼。
世家威仪,小小展露一下,都是远远超过这个世上其他人的存在,对于百姓而言,就是神仙中人!
可数百年来,这些神仙中人,对芸芸众生,既不仁慈,更不关注。
馆驿之中,已经洒扫一新,所有破旧的地方,全部都修补完毕。而馆驿中使用之人,也尽是挑了温顺伶俐了,各种器物用具,俱都是重新精心制备过,不少想必还是从王仁恭府邸中搬出来的。这些世家所用器物,从来都是自家养的工匠们不计成本的制备出来,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一夜饮宴之后,李世民仍然未曾去睡,换了家常袍服,未曾戴冠。只是简单的束了头发,彻夜之饮,只让他眼眶略微有点阴影,但一双眼睛仍然锐利。站在二层小楼之上,肩宽背停,负手看着楼外飘飘洒落的小雪。
在善阳城中,雪势并不是很大。但向北而望,天边层云堆积,正不知道在北面何处,一场狂风暴雪正在这样的天候下卷动。
脚步声响起,却是一身重裘的长孙无忌走来,看着李世民背影,也忍不住微微赞叹了一下。
虽然和李世民亲眷关系极深,是以牢牢绑在了这李家三子的战车上。但是长孙无忌要是不求更进一步,他也是世家中人,只要为一富家翁,求一朝中闲职以庇子孙,谁又会去奈何他?
这李家三子,身上自有一种英风锐气,能吸引人效力。在李家被兄长所打压,在晋阳城中为所有世家中人所嘲笑诋毁,还被发配到善阳城来,不能参与李家化家为国的关键一役。换做常人,早已颓废不能自已,或者就向兄长输诚,只求将来兄长接位之后,能保全自己首领。更加不堪,就是恣睢暴戾,将胸中郁气化为对下人们的残暴。
世家嫡位之争,数百年来,就是这般无情。每个世家光鲜门面之后所掩盖的那些龌龊,身为世家中人,长孙无忌再清楚不过。
而李世民则不一样,如此重压,如此打击之下。仍没有半点消沉颓唐之意,在这形同流放的边僻之地,仍然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如此人物,怎么能不值得追随?而且他和李世民两人,志向又是如此相投!
听到长孙无忌的脚步声响动,李世民转过头来,朝着长孙无忌一笑:“安排得如何了?”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你的居停所在,但凡贴身所用之人,都换了从晋阳带来的家生子。馆驿中人,不能入内院一步,到处关防也已经布置。你尽管放心就是。”
李世民摇摇头:“就是带来的家生子,也不见得靠得住。这座小楼,就你我能入。其余人等,一概不许踏足一步。”
长孙无忌微微讶然:“你的起居…………”
李世民哈哈一笑,活动了一下筋骨:“我有手有脚,自小也跟着阿爹在军中打熬筋骨,什么事情都是自家来,难得一次身边没伺候人有什么了不得的?”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心中微微有点难受。李家三子,被迫得身边连一个伺候人都不敢用,纵然有李渊镇着,李家之人夺嫡之争,也半点不比别家差!
长孙无忌不愿深想下去,问起另一个话题:“对王家如何看?”
李世民轻蔑一笑:“王家子弟…………善阳此间,北有刘武周和突厥,南则我三千河东兵已经入郡中,族中子弟,王仲通以降,这场饮宴倒是安排得略有洛阳长安气象…………”
长孙无忌又问:“王郡公呢?”
李世民稍稍沉默一下,举手指向城外,划了一个圈:“一路过来,看到多少饿殍?城外那些难民营地,更是惨不堪言。待民如此,民心如何能归附?天下群雄争竞,马邑应该算是王郡公起家根本之地了,此间百姓,他却根本没放在心中,只以为有马邑鹰扬府强兵就已经足够!而昨夜座中,除了王家子弟,看到一个郡中外姓英俊人物了么?王郡公偌大声名,也不过如此而已!”
李世民目光闪动,吐出来的每个字都若金铁相交:“既然至此,就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让晋阳城那些人物看看!”
长孙无忌肃然颔首,李世民虽然一路不曾说过什么。但胸中始终怀着一股不服输之气。而这股气,也正是长孙无忌所喜闻乐见!
李世民语声放低:“联络城中心向河东之人,让他们尽量探知云中消息,看看刘武周将如何举动…………”
长孙无忌心领神会,看了李世民一眼,陇西李家祖传的方面这个时候还显得瘦削,不那么厚重。比不得李渊,往那儿一站,就是所有人的倚靠,什么样的局面,有了李渊,大家都觉得有若泰山之安。可这锐气,却只怕是李渊年轻时候也比不上!
这世上,只怕也难有人能比得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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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南下(四十八)
王仁恭居停之所,离设宴之所就在一处建筑之中。坐在自己最喜爱的二层小楼之上,甚或还能隐隐约约看见酒宴的欢饮场面。
不过昨天一夜,王仁恭都未曾停留在自己最喜爱的那个二层小楼过夜。而是回到了书房之中。
丝竹欢笑之声越墙而来,盘旋夜空。王仁恭也似睡非睡,多少心思,一时间涌上心头。
世家少年,五陵走马。年少成名,气雄万夫。出身既然如此高贵,身后站着的又是大隋这样一个强大的帝国,王仁恭从来以为,自己将行的是卫霍事业,封狼居胥,甚或将苏武曾经牧羊的北海,全部收入版图,周边诸夷,将全都望着大隋的旗帜,望着他的旗帜宾服!
那时真的是年少轻狂啊,在自家庄园,在朝堂寺院。和一群同样年轻的世家子弟攘臂议论,譬划指点到底是先开西域,还是先北征塞外。若是有人说愿提兵先去平高丽,那是要被一众世家子弟嘲笑的。
那时欢宴,真的是一时俊彦群集,外间那些子弟和李家二郎的饮宴,比之差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要知道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当年都中饮宴,连开皇天子偶尔都会亲临,陪着他们一起欢饮。越国公,废太子,后来的大业天子,都常常是座中之客!
那是一个黄金般色彩的岁月,对他们是,对大隋也是。
但忽忽然间。
大家都老了。
大隋已经成了一个随时会消亡的虚影,似乎轻声咳嗽一下,就要震碎不见。
那些记忆中曾经鲜活的面庞,都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