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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远在江都的大业天子,只怕也在时时刻刻猜测,自己这位表亲,到底什么时候扬起大旗吧?
谁都在等待这个时刻,但是李渊,不管对任何人,都未曾提及到底何时,才是那个时刻。
窦夫人也从来不向丈夫询问这个问题,也许是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也许是伤感这次起兵,引得自家儿子之间变成了这般模样,终于在这个时候,向自己丈夫发问。
李渊定定的看着自己妻子,原来一直万分疼惜的面容,渐渐的沉了下来。
“军国大事,岂是在内宅之中谈论的?这…………也不是夫人你问得的。”
窦夫人突然爆发,瘦弱的身子颤抖着:“你要起兵了,我那大儿子也就放心了,我那二儿子就能回晋阳了,不会呆在那马邑凶险之地!你们父子去争天下,我只要几个儿子平平安安!这都是我的骨肉!”
结发数十载,窦夫人从来未曾对李渊这般大声指斥过!
李渊一下僵住,看着窦夫人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的面孔,一时间不知所措。
而窦夫人一直苦苦压抑的咳嗽,也终于忍不住了,弯着腰剧烈的咳呛起来,几乎变成一把骨头的身形不住抖动。
李渊定定的呆坐少顷,这才伸出手来,拍着窦夫人的脊背,叹息道:“你这又何苦,二郎提三千精锐,某在后还安排了数千兵马接应。更令二郎安居平阳,不入善阳,何至于如此…………”
窦夫人咳得太过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李渊忙不迭的招呼:“来人!夫人呛咳如此,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窦夫人一把抓住了李渊的腕子,眼神燃动如鬼火幽幽,看得李渊都是一惊!
“到底何时起兵?”
门口涌来几名侍女,李渊挥手,让他们退开。
侍女们看到屋内如此景象,不言声的就行礼退下。李渊和窦夫人对视良久,终于叹息一声。
“…………此次西进长安,虽某有兵六万,负天下之望。同样也是天下群雄众矢之的!北有王仁恭,东有越王所领东都精兵,而长安同样有鱼俱罗等名将拱卫。若无万全之策,岂能轻易西进?某已遣温大雅,东去连接瓦岗蒲山公,约以函谷为界,平分中原。某取长安,而蒲山公如何不想趁势而得东都洛阳?如此他才方能抗某声势。而在长安,某以绍郎君正在说鱼俱罗等战将,引其降顺,当两方布置底定,则就是某举兵之时,那时可以兵不血刃,以定关中…………”
窦夫人仍然看着李渊,李渊叹口气:“也就是旬月间的事情了。”
在众人眼中,李渊就是个大度宽容的上位者而已,并没有显出多么特出的才能。能得人心,无非就是待下宽厚,还有家世贵重而已。对李渊本身才能,多少世家中人并不是看得很高。但也正和世家心意,大隋开皇天子雄才大略,大业天子精明过人。和这两代天子相处,对世家而言这数十年真是苦不堪言!用了多少手段,还拼上了多少条性命,才将这个大隋动摇!
李渊安居晋阳城中,仿佛就在扩充兵力,等待黄道吉日就发兵出征。但能掌握李家,在大隋两代天子猜忌之中不倒,李渊岂是凡俗人物?
东面西面北面,皆有布置,无一不是针对对手软肋。一旦举兵,就要以势如破竹之势,一举拿下长安,奠定无可抵敌的声势,直到拿下整个天下!
窦夫人终于松开了手,任李渊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李渊又亲手捧着饮子,喂窦夫人慢慢喝着。半晌之后,窦夫人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
夫妻两人对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将话题从何继续。
少时夫妻,现下白首。眼看李家也要登上天下之巅。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渊心下,此刻却半点也没有志满意得之意。
窦夫人叹息一声,幽幽道:“无论如何要保住二郎…………答应我。”
李渊心下一紧,觉得妻子这句话似乎是在交代遗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窦夫人又道:“还有嫣儿,她那惹是生非不服输的性子,倒像男儿,宁折不弯。给她找个好人家,别让她日后吃亏委屈了。”
李渊摇头叹气:“说这些做甚,儿女不都是你在照顾么?”
窦夫人静静的看着李渊:“答应我。”
李渊迟疑少顷,终于叹息点头:“杨家防范宗室,结果现在帝业无人扶持。虽然西京有代王,东都有越王,大业天子临去江都才骤然加以重任,又有什么用?将来我这些儿子,都是要实领藩地的,你尽管放心就是。”
窦夫人凄然一笑:“司马家之晋,不也是封藩了么?结果是八王之乱。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我只要自己儿子们,平平安安…………”
李渊默然,夫妻俩到后来都再不说话,执手对视。虽然现下这一家就要走上天下的巅峰,但在李渊和窦夫人心底,似乎还没有初结发时快乐。
可时势如此…………
又能如何。
………………………………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南下(五十五)
一名恒安甲骑,正在山巅,警戒着四下。
大风雪终于消停下来,天地间一片通透,站在山顶,四方景物,尽收眼底。天际也彤云尽散,阳光普照,映在冰面之上耀眼生光。
整个云中之地,仿佛就焕然一新。所有的阴沉晦暗,被洗刷得干干净净。
跟着这名恒安甲骑的,还有四五名熟悉本地的山川地势的乡兵箭手。这个时候都换上了从突厥人那里掳掠来的衣甲,上面还沾着突厥青狼骑的血迹,这些乡兵箭手一点都不嫌弃,美滋滋的穿在身上,还用了油脂把甲叶擦得明亮,一个个挺胸凸肚,精神百倍。
突厥人是镔铁之族,打造甲胄本事丝毫不亚于汉人。这些甲胄都是军国之器,这些乡兵箭手捞到一身,就等于在战场上多出一条命!
这些乡兵箭手加一名恒安甲骑,就是一个小队,负责警戒值守。执必思力因为没控制住青狼骑,警戒松弛最后大败,刘武周以降可不想重蹈覆辙,现下修整等候大队到来,警戒小队洒得到处都是,密密层层,将自家营地戒备得丝毫破绽也无。
寒夜当中值守,自然是一件苦差事,晚上就连火堆都不能升起,万一有敌来袭,一旦生火就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是自寻死路之道。
到得天明,这些乡兵箭手才到处寻找枯枝,赶紧将火头升起来。接着就忙不迭的招呼那名犹自在目光炯炯的扫视四下的恒安甲骑。
“孙将主,火升起来了,咱们也温了汤饭,快来暖和暖和!”
那恒安甲骑三十出头年纪,一脸精悍,正是将经验和精力结合得最好的岁数。又扫视周遭一眼,手指点点两名乡兵。这两名乡兵立刻跳上前来,背靠着背警戒四下。
这恒安甲骑这才到火堆旁边,大马金刀的坐下,伸手试试温度,接过乡兵递过来的汤饭。也不打招呼,呼噜就是几大口。
这孙姓恒安甲骑一脸阴鸷模样,明显就是个不好亲近的。虽然乡兵箭手着力巴结,也换不来他几句话。
但上次暴雪中双方那场荡气回肠的大战,这孙姓恒安甲骑,也是马脖子下系着三名突厥青狼骑头颅,浑身浴血的退了下来。他在这些乡兵箭手面前,摆出这般傲气姿态,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恒安甲骑死伤甚重,玄甲骑也是一般。身上带着轻伤的都得值守,这孙姓甲骑一夜值守,没有半点疲倦瞌睡之态,警惕万分。如此沙场老卒之态,就算再高傲一些,要这些乡兵箭手为他擦靴子,大家也都认了。
这孙姓甲骑吃喝,火堆旁几个乡兵箭手不敢动作,只是看着。带出来的粮秣,加上缴获执必思力大营的,并不算充沛,每日吃食都是算着发放,这孙姓甲骑多吃几个,几名乡兵箭手就得少吃几口。这一两日下来,孙姓甲骑也从来不和他们客气,都先尽着自己,乡兵箭手勒了两天的裤腰带了。
不过人家是拼命的汉子,更有出色战绩支撑,就是全占完吃尽,也是他们这些人改得的本分!
汤饭香气缭绕,几名乡兵箭手只是喉结滚动,盼着能多剩点下来。这孙姓甲骑却看也没多看他们一眼,只是放开肚皮,补上一夜值守的辛苦。
突然之间,就听见踩雪之声。几名乡兵箭手探头望去,就见换班的小队已然爬了上来。
带队之人,衣甲全黑,正是玄甲骑中人。
孙姓甲骑一下跳了起来,阴鸷的面孔马上就堆出了笑意,放下汤饭,只是朝着那玄甲骑挥手:“罗兄弟,这么早便上来了?不多休息一刻?到得午时,再消消停停上来也罢。也累不着咱们什么!”
适才在乡兵箭手面前的高傲,一下子就丢得干净。一张脸都快笑得烂了。
一军之中,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现实。你要是能打,能给大军带来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在这个团体当中,每个人都会高看你一眼,到哪里都是捧着你。
只要你证明了自家的本事!
而玄甲骑,实在是证明得太过足够了。
徐乐飞兵而夺回壬午寨,击败执必思力。刘武周到来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的遭遇战,又是玄甲骑最终击败了数千执必部直属青狼骑,夺下了执必贺的汗旗!
当恒安甲骑看到玄甲骑发起最后冲击的战场,看着累累的青狼骑尸身,看着这些玄甲骑的浑身创痕血迹,心下都已经明白,在徐乐带领之下,这支新军,是能打最苦的仗,赢得最不可能的胜利!
云中的恒安鹰扬府,现在还处在南北交逼的绝境当中。但因为徐乐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一线希望。大家还指望着徐乐带领玄甲骑能赢得更多胜利,让恒安鹰扬府彻底摆脱眼前的死局,这个时候,纵然是恒安甲骑老卒,又如何能不敬着这些玄甲骑中人?
罗姓甲骑带着几名乡兵箭手气喘吁吁的爬上来,他努嘴示意,一名乡兵箭手顿时将背着的蒲包丢了过来:“罗将主请大家的!”
几名乡兵箭手眉花眼笑的扯开蒲包,里面尽是肉干,还有些干饼。
这些粮秣,都是从执必思力营地中缴获得来的。徐乐要将其交给大营,刘武周却坚决不收。最后玄甲骑只能自家享用。当恒安甲骑吃着沿边军寨送上来的不多粮食时候,玄甲骑却一切都显得丰足。罗姓甲骑干脆带上来给大家享用。
乡兵们赶紧将火堆升得更大,换了口大锅,擦洗干净熬起肉汤来。孙罗二人就坐在一起,低声谈笑。原来恒安甲骑和玄甲骑之间的隔阂早已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兵吃拼命饭的就是这么简单,天大的仇恨,并肩血战一场,就能烟消云散!
两人闲着谈笑几句,罗姓甲骑终于忍不住问:“咱们就在这里耗着?不乘胜追击了?”
孙姓甲骑叹息一声:“兄弟,咱们是打赢了,可死伤得也够惨!现在多少得喘一口气了,等着大队上来。一营拼光了,那就是真正伤了元气,再建起新营头来,也是赶不上以前了。玄甲骑养出这样的战力不易,积攒出你们这些老卒不易,这个时候,只能等着大队上来了。这个时候,还没到要让大家拼光的时候啊…………”
这番话情理俱全,就算是玄甲骑上下觉得打了胜仗却不追击,在这里扎营下来苦熬,心下有些疑惑不满。听到这般解说,也是无话可说。
罗姓甲骑点点头:“老哥哥说的是,那后面大队什么时候才能上来?”
孙姓甲骑挑挑眉毛:“你可别小瞧咱们鹰击,早就遣人回去调动军马了!就是这几日,恒安鹰扬府精锐尽至,彻底将这些突厥狗赶出去!”
罗姓甲骑恨恨呸了一声:“赶出去哪里够?这些年吃他们的苦还少?杀个干净才解恨!”
还没等孙姓甲骑答话,就听见若有若无的号角声似乎在远处响起。
两名甲骑,都是经历过生死的警醒之人。一下站起,极目向南而望。
白雪皑皑,什么也都看不见。
两人对望一眼,正要悻悻坐下。号角声突然又响动起来!
这正是开路侦骑引导大军行进的号角之声,绝对不会听错!
孙姓甲骑不敢置信的摇摇头:“大军上来的这般快?”
罗姓甲骑却兴奋的一拍大腿:“不愧是刘鹰击!不愧是恒安府!早点将这些突厥狗斩尽杀绝也罢!”
………………………………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南下(五十六)
两边山头,侦骑身影憧憧。错落散步,将前行之路全都控制。
这些恒安鹰扬府的男儿,为前方大捷所鼓舞,为破局的曙光所激动。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似乎半点也感觉不到寒冷也似!
加之兼程而来,人马俱都汗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