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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武周笑着对徐乐招呼:“乐郎君,陪某上前一会郡公如何?”
徐乐看看刘武周,灿然一笑,八颗白牙闪烁:“敢不从命?”
在南商关关墙之上,王仁恭就见着这些云中男儿停了下来,将这驰道塞得满满当当。
不多时候,甲骑队列散开一条道路,四骑缓缓而出。
当先一骑,正是徐乐,徐乐未曾负盾,只是在腋下夹着马槊,单手提着吞龙缰绳,信步而前。
在徐乐身后,左为尉迟恭,右为苑君玮,两人各自持盾,遮护左右。
而被三人夹在中间的,就是刘武周了。徐乐英锐少年,自不必说。尉迟恭也是昂藏八尺的黑大汉,身形挺拔如塔。苑君玮也算得上势矫捷英俊的边地男儿。而刘武周却是形貌并不出众,身量也不高大,披着一件弊旧的袄子,有若老农。
在这一瞬间,不管是南商关中,还是四人身后的云中军民,都屏住了气息。
徐乐在前面,迎住了所有人投射来的目光。
南商关前,鹿砦重重。而在两翼,更有军寨遮护。军寨寨墙之上,已经站满了马邑鹰扬兵,弓弩全都张开,箭簇森寒,直指向自己。
四人前行,徐乐为先导。一切行进速度都由徐乐控制。他要快就快,要慢就慢。要是掉头便走,估计刘武周他们也得跟上回返。
所有人都看着,在这样的架势之下。这为先导的徐乐,到底会不会有一丝紧张!
而徐乐单手策缰,不紧不慢,竟然没有半点紧张之态。甚而嘴角还带着一点笑意,看起来是越发的神采飞扬。如此人物,若是在长安洛阳,哪怕没有任何出身,只怕也能入得了那些世家贵女的闺房!
苑君玮就在徐乐侧后,已然紧张得两手都是汗水,差点把持不住那面沉重的步盾。看着前面徐乐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心里面就骂了一句。
入娘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被这姓徐的比下去!
眼见得徐乐就要步入南商关前两翼军寨的射程之中,这个射程,是弩矢可以破甲的射程。徐乐终于勒住了缰绳,估量一下,距离关墙大概还有百五十步的距离。放大点声量对话,此间和关墙之上,已然两两能够听闻。
徐乐一摆马槊,终于停步,让开一边去。
南商关前军寨之中,那些军将士卒也松了一口气。徐乐再往前进,他们也不敢确保,会不会手一抖就将羽箭弩矢发射出去!
这位乐郎君,不知道这段时日经历了多少场血战,身上的杀气,几乎能凝结成了实质,远远就迫人而来!
刘武周打马缓步上前,而在关墙上的王仁恭也下意识的又挺了一下身子。
夕阳西垂,关墙的阴影越拉越长,山风已起,吹得所有旗帜,军将士卒兜鍪上的盔缨,都在猎猎飘扬。
刘武周朝着王仁恭遥遥拱手:“王郡公。”
王仁恭哼了一声,提起嗓门,冷冷道:“刘鹰击。”
刘武周遥遥望着王仁恭,缓缓开口:“王郡公,刘某是郡公治下一府军将,驻守云中之地。不知为何郡公要绝恒安府的粮秣供应,将数万军民迫到穷途末路?”
王仁恭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说起来,这还是大隋治下,王仁恭虽领马邑郡,但只治恒安鹰扬府。刘武周不领地方官职,专治云中鹰扬府。在马邑郡军事体系当中,他们算是平等。如果两大军府联合出动,王仁恭因为资历和官位,会被推为统帅,但一旦战事停止,又是各管各的。
而且刘武周没有举起叛旗,王仁恭不能以讨贼名义对付刘武周。而王仁恭自己也没明面上背离大隋体系,也没有吞并刘武周的理由。
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大隋已然末世,群雄并起,各争雄长。但刘武周这当面一问,王仁恭竟然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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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杀王(三十七)
这些年来,王仁恭一直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太原王家,家声渊源,历史古老。不是那些起于鲜卑六镇的粗鄙之辈可比。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虽然王家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产业不甚少。但总在渐渐没落之中。王仁恭踏入仕途,也只能从州主簿开始。比之那些柱国之家,子弟出仕就可以领州郡,典重兵。纵然在寒门眼中看来是王仁恭已经是天人了,可王仁恭只是觉得屈辱!
太原王家在汉时就钟鸣鼎食,现在这些所谓世家,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里面放羊呢!
他一直想重现太原王家的声威,让太原王家,恢复其原来的全部光荣和骄傲!
但这一条路,何其艰难。
开皇天子,大业天子,父子两人都行收世家之权国策。对柱国之家都百般提防,渐次削弱。又怎么会让新的世家继续冒出头来?王仁恭奋力向上,积攒声名,但职位也一直在州部之中打转。而暗中遣子侄辈参与杨玄感之乱,又被大业天子惩罚,一时间夺官去职,就算是最后起复,也只是让王仁恭镇守马邑之地,远离了正风起云涌的中原腹地,还留下一个刘武周以牵制王仁恭的野心!
除了天子之外,那些世家,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这些柱国世家,笼络的名臣如云,猛将如雨,各自家产,都足以支撑数万人的私兵行常年征战。对王仁恭这等人物,也有意无意的加以限制,这么多年来,哪怕如王仁恭这等人物,也只觉得头顶有一层越不过去的障碍。这个帝国最高层的位置,现下准备争夺天下的最为有力的势力,也还是那几个姓氏!
但王仁恭仍不服输。
王仁恭不管是服官为将,向来都讨厌那些吃相难看的同僚。认为这是丢了世家气度。对百姓不说爱民如子,也是颇加照应。在他看来,这是世家之子应该有的气度。强者惜弱,天经地义。王家产业,足以赡家,何苦在百姓口中夺食?
但这次入马邑以来,王仁恭却是一改往日气度。对马邑郡的搜刮,臻于极致!
天下群雄征战在即,他需要一切资源,以扩大实力。这个时候,再顾不得什么世家子的气度了。
马邑租庸,加之数倍。以之来拼命扩充马邑鹰扬府,招揽天下豪杰。为此王仁恭不得不也捏着鼻子做出了对这些寒门出身之人礼贤下士之态。
谁知道兵力是扩充了,但那些马邑土著军将的野心,也随着实力扩张而勃发。还闹出了善阳兵变,让王家子弟大部分退出了马邑鹰扬府中。而自己礼贤下士之态,居然竞争不过刘武周这乡间土豪出身,马邑郡的轻侠子弟,郡中豪杰,竟然有一大半投效刘武周而去!
眼前这个勇锐得连王仁恭都赞叹佩服的乐郎君,就是明证!
一则内部不稳,只能勉力平衡维持。二则就是这刘武周,始终拾掇不下!而李渊起兵又在眼前,迫得王仁恭不得不行险,引河东兵入平阳以安李渊之心,免除后顾之忧,对刘武周一边断粮,一边行坚壁清野之策,甚而引突厥南下,就想早点收拾掉这个仿佛刺入自己骨髓深处的刘武周势力!
这样他才能一统马邑郡,据边地精兵,以入中原争雄!
刘武周终于绝粮来降,在王仁恭想来,根本不用等到刘武周直抵自己面前请降。
这山间驰道反复,周遭军寨林立。数千穷蹙恒安鹰扬兵,当在驰道之中,就应该被截杀干净。自己只管收拾残烬,将精锐恒安兵归于自己直领,最多看着刘武周人头叹息一声也就罢了。就算马邑鹰扬府那些土著军将在其间分些好处,王仁恭也并不在乎。
马邑鹰扬府这些土著军将想要离开马邑,更进一步,博取更大的荣华富贵,不依靠他王仁恭还能靠谁?那些准备争雄天下的柱国世家,各处位置,早已经被站满!
但刘武周却裹挟云中百姓而至,而这些云中百姓,也就真的愿意跟着刘武周一起来行险!
而畏惧几万云中军民声势,害怕他们拼死一搏而让自己折损实力的马邑土著军将,就选择冷眼旁观,让刘武周穿过这本来应该是他死地的数十里山间驰道,让他一直来到了这南商关前,还策马而前,向自己发问!
王仁恭站在关墙之上,回望自己这数十年来的劳心劳力,支撑王家,想及这入马邑几年来不惜声名受损的所作所为,当着刘武周的质问,竟然一时茫然。
自己做了这么多,到底有些什么?
柱国世家,仍然是庞然大物。马邑鹰扬府土著军将,并不亲附。马邑一郡,几乎变成了白地,民众流散,辗转填于沟壑。
将来青史所载,到底该怎样说某王仁恭?
身在万军之中,王仁恭仍然觉得无依无靠,山风吹动散发,尽是花白。一向刚严有威的他,在这一瞬间,就如一个寻常孤苦老人一般。
马邑诸将,目光全转向了王仁恭。他们纵然在王仁恭麾下,有自己的一套小算盘。可是也不是想看见刘武周耀武扬威于南商关前,而王仁恭哑口无言!
王则站在王仁恭身后,焦躁之下,就想抢到王仁恭身前,代他直面刘武周。哪怕刘武周这个问题实在难答,也可以劈头盖脸的骂刘武周一顿再说,此时此刻,不能弱了气势!
王则身形才动,王仁恭已经抬起手来,示意王则不要上前。
适才身形都略略有些佝偻的王仁恭,一下就挺直了脊背。站在南商关关墙之上,一瞬间就恢复了大隋名臣重将的气度!
王仁恭冷冷的看着刘武周:“天下将乱,大隋已失其鹿。某欲混一马邑,南下以争天下。就因为这个,所以对付你刘武周。还有什么要问的?”
既然已经如此,就将这条路走到底也罢!自己野心,又何惧说出来?太原王家传承数百年,如何没有争夺天下的资格,如何不能在自己手中恢复荣光,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家?
就算不成…………
不过有死而已!
王仁恭一语既出,南商关上,鸦雀无声。
徐乐在刘武周身侧,终于抬头扫了王仁恭一眼,轻声自语:“还算是个人物。”
刘武周静静的望向王仁恭,而王仁恭目光如剑,相隔百五十步,仍锐利无匹!
刘武周终于垂首:“既如此,某请降。还请王郡公罪只及某一身,放过这云中之地数万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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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四十九章 杀王(三十八)
白虎解斗之旗猎猎舞动,似乎在发出呜咽之声。
在南商关前,刘武周终于俯首,说出了请降之语。
虽然此次南来,白虎旗打出之际。大家都明白刘武周是来请降。但数千恒安精锐在首,新建的玄甲骑开路。更有数万同样可以拼死的云中百姓跟随。谁也不知道,最后是不是变成一场血战!
马邑土著军将,固然引兵以为观望,不想和刘武周此刻就做死拼。但始终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家玩火过甚。真要让刘武周觑得空隙,反而击破王仁恭,那大家说不得就要和刘武周真正的死斗一场,以决定马邑郡到底归属谁人。
而王仁恭始终站定南商关不退,保持了马邑郡公,太原王家家主的威严气度。但是当刘武周的数万军民,直抵南商关前,徐乐领玄甲骑为前锋,干净利落的击破孙通的中垒第五营,擒孙通又轻易释之,浑然不以为意。
但这些黑甲骑士,当云中男儿直抵面前。王仁恭心底,又何尝没有动摇惊惶?
若是这数万一直被他轻视,一直被他压制的云中男儿,发出怒吼,不顾几千甲士的守备,直扑南商关关墙,做最后一搏。他又当如何?
马邑郡在他治下,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若是再和刘武周拼一个两败俱伤。恒安鹰扬府彻底覆灭,马邑鹰扬府元气大伤。那他经营马邑郡几年,到底得到了什么?就算还留有性命,但这大争之世,却再也没有他的份了!
而命运不绝如缕,还强撑着世家架子的太原王家,气运如何,也就不难想象了。
可刘武周终究说出了请降之语,并在自己面前,低下了头!
在刘武周身侧身后,苑君玮也深深垂下头去。虽然知道此次请降是做殊死一搏,但对于苑君玮这等凶狠跋扈的边地男儿而言,仍然是莫大的屈辱!
尉迟恭也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看他抽动的脸颊,也知道这一刻对于这位黑大汉而言绝不好受。
徐乐在侧,脸色似乎平静,但看看尉迟恭,看看苑君玮,再看看坐在马背上垂下头来的刘武周。
不管是临万军之前,还是遇到什么样的凶险,面上总能是云淡风轻,嘴角经常带着几分笑意的徐乐,终于咬紧了牙关。
不论如何,这总是一种屈辱。而这样的屈辱,徐乐不想再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