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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火船?
张士贵久经战阵熟读兵法,只一看便知其为何物。瞬间只觉得呼吸为之一窒,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中计了!
他扯开喉咙不顾一切地大吼道:“鸣金!快鸣金!让我们的人马撤回来!”
可是不等他的部下鸣金收兵,战船上已经有人高声喊喝:
“大胆乱臣贼子竟敢攻打蒲津,简直是自寻死路!今日要你们来得去不得!放!”
随着那人一声令下,牵引小船的绳索被砍断,那些渔舟顺着水流向着浮桥冲去。紧接着战船上的射士将手中箭向火盆一探,随后拉弓搭箭,把这些已然燃起火焰的箭矢朝着渔舟射去!
一支支火箭落在船上,本就干涸的柴草又淋了鱼油,很容易点燃。箭头的火很快就在拆超上熊熊燃烧起来,片刻间这些渔舟便成了一支支移动火炬,顶着烈焰浓烟,向那道浮桥撞了过去!
“火船!是隋军的火船!”
此时那些桥上的军将也已然发现情况不妙,扯开喉咙大喊道。有人举起长矛想要挡住火船,也有人拼命地向身后跑,但是也有人感觉自己离岸太远,再怎么跑也跑不回去,索性朝着张士德这边疾奔。
张士贵已经吩咐岸上鸣金,但是麾下兵士方寸大乱,再也做不到按令而行。有人想要退后,也有人想要向前,狭小的浮桥并没有太多趋避退让空间,如同无头苍蝇般逃命的士兵更顾不上躲闪,很快便有人冲撞到一处。
一声声闷响伴随着惨叫响起,在生死考验面前,不管是袍泽之情还是乡谊都不及自己性命要紧。被撞倒的士兵没人搀扶,反倒是有人从他身上飞奔而过。也有人被撞入水中,刚发出半声惨叫就有河水顺着口鼻灌入。
有些自认水性过人的兵将下意识往河里跳,可是等落入水中才发觉自己尚未解去衣甲。顶着一身盔甲的兵将,不论有多好的水性也施展不出,手忙脚乱扑腾几下,随后便没了挣扎的力气,缓缓落入水下。
“砰!”
一声闷响传来。
第一艘火船已经重重撞在充当桥墩的木船上,在风中疯狂舞动的火蛇迅速发现了自己的新食物,借着风力一把将木船以及船上木板揽入怀中。
木制的船体以及厚木板,让火焰蔓延速度快得吓人,眨眼之间几条船都已经化为火海。而一声声闷响传来,越来越多的火船与浮桥撞在一起。手持长矛的军将徒劳地递出长矛,想要把火船推开,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火海包围无处可走。素来以勇力闻名的士兵,挥舞着大刀阔斧,向着铁链猛力砍斫,直砍得火星四溅。可是不容他斩断锁链,火焰已经烧到了身上。
为了防止浮桥被水流冲垮,是以船只勾连格外紧密结实,外力难以撼动。如今这些防范手段,却成了兵士的催命符。军将们发现,不管自己怎样做都是徒劳,整个浮桥已经化成一条火龙。除去少部分及时逃到岸上,或是解衣落水的幸运儿之外,大部分人只能成为这条火龙的食物。
张士贵看着燃烧的浮桥大瞪双睛目眦欲裂,眼角几乎要淌出血来。这些被烧死的兵将都是自家精锐部曲,本想着靠他们征战天下,既为唐国公夺下这锦绣江山,也为自家挣个前程富贵。没想到出师未捷,竟然折损在这些火船之下。留在身边的部曲不足四成,日后再想建功怕是难如登天。
比起这些部曲的损失,更让张士贵心如刀割的还是张士德。自家的计谋已被鱼俱罗看破,将计就计反过来让自己吃了大亏。浮桥被焚退路断绝,张士德和他手下那几百人注定是回不来了。张家最骁勇的子弟,自己的左膀右臂,注定要折断在这蒲津渡口。失去了这位张家斗将,今后还怎么立功?
刹那间张士贵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一口气维持自己不倒,但是已然想不出任何办法反败为胜,只能听之任之。
“不要慌!列阵!”
浮桥被烧,张士德的部下也随之大乱。望着那熊熊烈火,这些兵将也乱了方寸。本来严整的阵型,此时已然显得散乱。张士德心知情形不妙,但仍然声嘶力竭地吆喝着:“鱼俱罗不过几百人,我们拼死一战,胜负生死尚未可知!谁敢临阵脱逃,力斩无赦!”
说话间,他眼神望处,见一名军将正在解甲。这军将乃是张士德族弟,素来水性最好,方才入水拴绳索的人里便有他一个。张士德二话不说赶上前去,那名军将心知不妙,连忙道:“留得青山在……”
他话音未落张士德已然手起刀落,血柱喷涌,斗大人头落地!
鲜血喷了张士德满头满脸,让他的模样变得更加吓人。其他军将被他一看不由得心惊肉跳,竟无人敢与他对视。张士德怒道:“谁再敢抗令,他便是榜样!拿起兵器,迎战!”
此时,军寨里的人马也冲了出来。为首一将须发皆白盔甲鲜明手提马槊,一双重瞳阔目格外显眼,不问可知自然是那位无敌将鱼俱罗。而他身后所带的兵马虽不过百人,却是人人有马,赫然是一支骑队。
鱼俱罗手中马槊朝张士德一指,高喝道:“鱼俱罗在此!谁敢与我一战!”说话间催动坐骑向张士德冲来,其身后骑兵也如箭头一般冲向张士德所在军阵。
张士德这时也已然醒悟,从一开始鱼俱罗就没上当。之前的示弱乃至种种手忙脚乱把岸边都让出来,不过是为了这雷霆一击。鱼俱罗要的不光是守住渡口,而是要破军杀将,一战立威,自己和部下性命就成了他祭旗之物。
他心中泛起一阵绝望,又有些酸楚。本以为能靠着一身武艺在乱世中博个出身,成就一番功业。没想到这第一阵就要送命。
死到临头,张士德反倒是觉得释然。身为武将宿命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可抱怨的?虽然自己眼下没有战马长兵,根本抵挡不住这号称无敌的老将,但是总不能弱了张家威风!张士德手中刀盾相击发出一声闷响,朝着鱼俱罗怒喝一声:“虢州张士德在此,重瞳儿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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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龙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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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滚滚,其势如同身后那奔腾咆哮的黄河之水,向着张家部曲席卷而来。马上射士摘弓搭箭,羽箭抛射而出,肆意收割性命。
这些射士显然都是弓马娴熟的健儿,箭射得又快又准,只听阵阵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步兵中箭倒地而亡。虽然几次征调精锐,但是京兆郡鹰扬兵中终究还是有精锐存在,眼前这百余骑只从身手看,便知乃是百战老卒,论战力绝不在河东六府鹰扬之下。之前守卫河岸的弱卒不过是故意放出的饵兵,真正的精锐此时才登场。
虽然这些骑兵人数不多,但是张家部曲所处乃是一片空地,四周既无遮护也无任何屏障,以步兵直面铁骑冲锋本就艰难,更何况这支铁骑的首领乃是素有无敌之名的鱼俱罗。浮桥被焚援军断绝,本已让这些部曲军心涣散。再见到鱼俱罗和他的白狼旗,便更加提不起胆量厮杀。
张士贵自举旗以来,其部下精锐部曲皆以骑战当先。靠着弓马娴熟往来奔驰,让隋朝的鹰扬兵占不到便宜,被大隋官府以“忽峍盗”称之。今日随张士德夺取渡口的,便是这些精锐马军。只是舟船地方有限,为了能多渡些兵马过河,便弃了坐骑以骑改步。
战场上攻打渡口这等事也不算稀罕,步兵先行夺了渡口,再用船只载坐骑过来,便可上马厮杀。只是为了快速搭建浮桥方便大军通行,便顾不上载马过河。何况守军之前表现得不堪一击,就是张士德自己也不认为有载马的必要,只要大军一到就能轻松击破这小小军寨,有没有脚力都算不得什么。
如今鱼俱罗率领铁骑冲阵,这些临时充当步兵的马军平日固然也训练过步军厮杀之法,可是终究不能和正式步兵相比。之前追随张士贵打得又都是必胜之战,未曾经过这种绝境之下的苦战,被铁骑一冲便抵挡不住。
几排箭射过去,骑兵便不再拉弓,而是举起了长矛冲锋。守军虽然也举起了矛,但是稀稀落落不成规模,组不成长矛阵吓不住人。鱼俱罗的本领也在此时显现出来,手中马槊或挑或刺或扫或砸,这些张家部曲几乎没有抗手之力,只听惨叫声不断,前排士兵被打得东倒西歪。
单看这份手段就可知,这位大隋的无敌将果然名不虚传,别看年事已高,威风依旧不减!主将如此骁勇,其部下也有精神,伴随着阵阵呐喊,这支骑兵将张家前排防线撞得七零八落,冲入步兵阵中的骑士丢下长矛抽出直刀,朝着身旁步兵肆意砍杀。
素有勇名的张家子弟此时已然丧失了斗志,军法已经约束不住兵将,不少人丢下兵器向河边跑去,边跑边解去身上铠甲。有些士兵更是丢下武器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求饶乞活;还有些彻底被吓破了胆,举着兵器茫然不知所措,既不交手也不投降,只等着被对手收割性命。就算有些胆色过人者敢于朝敌手递出兵器,也被骑兵随手挡开,接着就有几口直刀劈过来,将这胆大之人砍翻在地。
进不能进,退也无处可逃,这处兵家必争的渡口此刻竟然成了张家部曲的绝地。眼看隋军铁骑如同滚汤泼雪一般,将自己的队伍杀得七零八落,张士德气急败坏举着刀盾向前猛冲。一名隋军骑兵挥直刀劈来,张士德弃了右手直刀,向下哈腰闪身,避开这名骑兵的一刀。随后一把抓住骑兵的手臂,用力向下一扯!
虽然骑兵可以在马上借力,却不敌张士德神勇,只觉得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头下脚上重重掼于地面!
不等这名骑兵起身,张士德已经挥起左手旁盘朝着士兵的后脑接连猛砸几下,眼看红白相间的血浆脑浆落在盾牌上,才起身朝着那匹马跑过去。
战马没了主人自顾向前,但是速度还不算快。张士德脚下加力,几步间已经来到马侧方右手抓缰绳,双足点地腾空而起,人已经落于马背之上。手中旁牌向对面用力甩出,正砸在对面一个举着长矛向自己冲来的骑兵面门。随后伸手一抄,将这名骑兵挂在马上的长矛握在手中。
有了战马长兵,张士德的本领便恢复了八分。纵然今日难逃一死,也得让他们看看自家的本事!
可就在他刚刚握紧长矛的同时,鱼俱罗那一身盔甲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而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显然就在张士德杀人夺马的同时,鱼俱罗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张士德的亲兵在鱼俱罗面前如同土鸡瓦犬,根本当不得随手一击。眼看自己的兵马如同波分浪裂一般分开来,那一身明盔亮甲的老将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近,张士德深吸一口气,心中兴奋的情绪反倒是远大于紧张。
今日虽然兵败,但只要能阵斩这重瞳老儿,这一战便能算作平手。不管他年少时何等骁勇无敌,如今都是个老汉,自己却如日中天,体力与身体都在巅峰,纵然这老货本领再大又怕他何来?杀了他,或者拼个同归于尽,便不算亏本!
张士德催动坐骑向着鱼俱罗冲去,手中长矛紧握,马头堪堪相撞时手中长矛朝着鱼俱罗咽喉用力刺去,口内大喝一声:“老贼纳命来!”
鱼俱罗面对张士德的长矛根本不屑一顾,也不曾招架躲闪,只在长矛刺出的刹那,陡然间一声大吼:“受死!”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战场上混乱的金鼓声、兵士惨叫声、喊杀声、黄河那如同牛喘般的水声,竟然都被这一声怒喝所压下。饶是张士德久经战阵,被这一声大喝也吓得微微一愣,手中长矛虽然依旧向前刺出可是速度不自觉又所迟缓。
这瞬息间的迟缓于战阵上便是生死立判!鱼俱罗单手持马槊向前一捅,借助马力轻松刺穿了张士德的小腹,随后马槊用力一搅再向前一递,槊锋便自张士德背后刺出。鱼俱罗单臂发力,将尸体高高挑起,随手向着张家部曲阵中甩过去,一声冷哼:“无名小卒!平白污了老夫宝槊!”
张家第一斗将,在鱼俱罗马前却未走一合便已丧命。随着张士德的死,这些部曲最后的斗志也消失无踪。不是四散溃逃,便是跪地投降乞活。隋军骑兵便如同屠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