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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兵山之外的地形只不过是缓缓起伏,而且林木虽多,但却不是密布。足够骑军活动。以一百余武装到牙齿的马邑越骑的机动力和战斗力,足可以将停兵山四下封锁得密不透风。
但停兵山本身,却是颇为陡峭,地形破碎复杂,到处都是足可藏匿的死角,洞穴也颇有不少。林木也颇为茂密,足可掩藏身形。
以骑军上山搜索,并不是上策。
夕阳已经没入了西面地平线下,天地间骤然黑了下来。夜风刮起,林木摇动,一片涛声。
秋夜寒凉,加上这突起山风,让人冷入骨髓。
徐家闾逃出了几十人,在停兵山一个山凹处下马歇息,人人俱是喘息未定,满面惊惶之色。
逃过桑干河北岸之后,马邑鹰扬兵就咬了上来。这些马邑鹰扬兵剽悍快捷,胯下坐骑也都是骏马,用的弓矢兵刃俱都精利。一看就不是寻常地方的鹰扬兵,而是宿卫善阳,王仁恭直领的马邑越骑!
幸得天色已晚,大家地形熟悉,才逃上了停兵山。看着停兵山地形复杂,天色又暗了下来。这些马邑越骑尖兵才悻悻而退,接应后来大队包围了停兵山。
但已经有两名庄客中了流矢,好容易带着上来,现下放在避风处,这两名庄客发出声声惨叫,几名庄客按住他们想将入肉箭矢打出来。
惨叫声中,几十名庄客俱都面无人色,只是望向被韩小六和韩大娘扶下马来的徐敢。盼望着老太公能拿出一个什么手段来,解救大家于危难之中。
但哪怕是这么危急之中,这些庄客仍然人心未散,没人想着自己逃走。这个时代对于主家的依附,实在是太过于深入人心。
这几十名庄客,其实都骑得劣马,开得硬弓。徐敢手里教导出来的,虽然只是皮毛,但岂有差的。可毕竟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遇上这些职业杀人,接受过完整战阵训练,并有相当作战经验的马邑鹰扬越骑精锐,半点抵抗的意志都兴不起来!
徐敢倚靠在山石上坐着,冷眼看着山下景象。
一团团篝火在停兵山四下的丘陵上升起,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马邑越骑的小小人影。这一百余越骑散开,严密的将停兵山四下封锁住。只要敢于突围,这些马邑越骑就会从四面汇聚而来,将徐家闾的所有人全部绞杀干净。
什么马邑越骑,不过是土鸡瓦犬而已。比起当年自己手下玄甲突骑,简直是天差地远,一次对冲,就能将他们彻底粉碎!整个马邑郡,能让自己稍稍看得过眼的,不过是恒安鹰扬兵而已!
可玄甲突骑,早已烟消云散。
当年玄甲突骑中那个雄姿英发的小将,那个自己半生心血所系的儿子。也早已在大隋太子东宫之内,闭门自焚。
韩小六抱着一床毛毡过来,韩大娘则提着一包干粮,凑到徐敢身边。
韩大娘低声道:“太公,吃点东西吧。”
韩小六则将毛毡披在徐敢身上,大声道:“太公,等到下半夜,咱护送着你杀出去!咱这一口弓,足够杀开一条血路!”
徐敢冷冷看了韩小六稚气的面庞一眼:“你还差得远!”
韩小六大声道:“咱就不信,这些马邑兵是天兵天将!”
徐敢嗤笑一声:“谁说他们是天兵天将,就算是你们,听我号令,再有一名斗将带队压阵,也能击败了他们!”
韩小六兴奋得一蹦半天高:“咱听太公号令,咱们去干掉这些马邑兵!”
徐敢黯然,微微摇头:“阿乐不在……我的卫儿不在,我的七位太保不在……烟消云散,烟消云散…………全都不在了…………”
老人靠着山石,白须飘拂,眼神似乎越过的遥远的时空,看到了一张张在自己心中永远鲜活的面容。
我老了,我累了,我的家人朋友部下,损折殆尽。我也就死在这里吧,只要阿乐能平平安安,就已经足够了。
旁边惨叫声骤然激烈了起来,却是几名庄客想将箭矢拔出,箭簇倒钩带动肌肉,让伤员如杀猪一般惨叫。
徐敢蓦然大喝一声:“男儿大丈夫,死则死矣,掉了脑袋也不哼一声,叫个什么!”
这一声吼,震得所有人都呆住,连伤者惨叫都低沉了下去。
徐敢坐着直起腰背,大声道:“将箭打穿出来,一折两半,再拔出来!以后上阵,贴身穿一层绸子,中箭之后,将绸子一扯,箭就出来了!”
徐敢这一声吼,反而稳住了庄客们的情绪,大家镇定了一些,拔箭的拔箭,吃干粮的吃干粮。只是大家都不时望向山下那一团团篝火,眼神之中,仍然是绝望。
而在山下,一处篝火之侧。
石朝志甲胄不解,蹲在篝火旁。手下送来热好的干粮,他也不吃,只是盯着眼前黑黝黝的停兵山观望。
陈凤坡凑了过来,讨好的道:“将军包围了此间,徐家闾的人插翅难逃。这座孤山没食没水,饿也饿垮了他们。过几日上山一个个捆起来就是…………既然将军要在这里耽搁几日,卑职就回神武催运一些粮秣帐幕过来,总不能让大家在这里喝风。”
陈凤坡是个很识趣的人,既然徐家闾中人无药可救。这个时候就全力讨好石朝志也罢,踏实把这差遣办完。他说回去催运粮秣帐幕,是真心实意。到时候说不定在王太守面前,还能落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石朝志回头,看着满脸堆笑的陈凤坡,冷笑一声:“谁说咱们要在这里耽搁了?”
陈凤坡瞪大眼睛。
石朝志仍然冷笑:“一些庄汉,以为这停兵山就能拦住马邑越骑?等他们喝半夜凉风,我们就摸上去。早点杀干净早点回去复命,谁耐烦在这里耽搁!”
石朝志冷冷的话语声中,山风越来越大,摇动林海,发出凄厉的呼啸之声。让陈凤坡浑身一颤。他望向停兵山,心里苦笑一下。
老太公,只能怪你命不好…………
而在山凹之中,徐敢靠在岩石之上,如一尊雕塑一般。只有满头白发,在劲厉的山风之中摇动。
卫儿死了,我也死了大半。今夜这剩下小半,也走到了终点。
阿乐,爷爷等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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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起(十三)
杜充站在停兵山一处峰顶,心惊胆战的望着停兵山四周团团篝火。
每一团篝火,都代表着一火马邑越骑。
火这各编制,在此刻就展现了其最本来的意义。就是行军宿营之间,燃起一团篝火用来炊饭取暖照明的最小建制单位。
但此时此刻,每一点篝火,就代表着十名坚甲利刃快马的杀神!
杜充饿得肚子咕咕叫,胃里面一阵一阵的泛着酸水。身上也有着干粮,但却一点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
在他下面山凹里,散乱着到处休息的徐家闾庄客们,也都和杜充一样。
胆战心惊,等待着那未知的命运。
杜充壮健高大,体形结实在徐家闾中只是在韩约一人之下而已。徐家闾的庄客,整体而言都是营养充足,发育良好,筋骨强健。
徐敢对待徐家闾庄客,向来宽厚。徐家闾田地,升科之际,全都是在徐敢的名下。庄客名义上都是徐敢的佃户。但比之有些家主除了要佃户负责租庸调之外,还要剩下收成的一半。徐敢不仅负责大部分租庸调的缴纳,还只要剩下收成的二成。
杜充不知道,这其实已经是世家家主对世代家将所拥有田地的待遇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杜充吃得饱穿得暖,又有徐敢历年教导打熬筋骨,习练武艺。现下的杜充肩宽背阔,腰腹有力,下盘扎实,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能披重甲站在大阵排头的重步兵胚子了。
技艺上面,杜充能持得重盾站得定,能用长兵刃,也能用直刀,开弓能开一石六斗以上,五十步距离十发能中六发以上。也能骑马,只是因为关节天生僵硬了些,不会马上厮杀的技艺罢了。
就算放在当年大隋精兵当中,也能被挑为选锋了。
可杜充却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练了一身本事,却从来未曾和人动手过,胆色更是谈不上。
整个徐家闾中,徐敢虽然教导了所有庄客们的本事,但却从来未曾有带他们上阵的心思。就如虽然磨出了徐乐这个天才,但却只将徐乐困在神武县中,不想让徐乐去往外间天地一般。
徐家闾中,大部分庄客,都是如杜充一般,是再老实不过的庄稼汉。几个性子野一点的,都已经追随徐乐去北地行商去了。
现下在停兵山中,一群算得上武勇的庄客,在没有斗将带头,在没有鼓起胆色之前,就是一群待宰羔羊。
虽然手中握着直刀,背后背着木盾。可杜充还是浑身一阵阵的颤抖,这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对于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而言,唯一欣慰的,大概就是弟弟随乐郎君北去了,逃离了这个死地。杜家香火,还能传承得下去。
不过虽然莫名其妙给卷入这场被马邑越骑的追杀当中,哪怕已经害怕到了极处,可杜充这个庄户汉子,却半点丢下徐敢逃走的心思都没有。
当年逃离雁门兵火,几乎要在桑干河边成为饿殍,是老太公徐敢将他们收留下来,才养成现在这个七尺汉子。
现下在停兵山的这些庄户,谁又不是老太公从死亡线上拉拔出来的?
今时今日,这条命还了老太公也罢!
黑暗之中,风声如怒,松涛呼啸,杜充死死站定了山头位置,虽然颤抖不休,却并没有挪步到安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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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山风,掩盖了树林中轻微的脚步声响。
二十余名马邑越骑,在石朝志的带领下,轻手轻脚的向着山凹所在摸去。
背后篝火火光传来,让他们能依稀辨别方向道路,就这样的沉默而前。
这二十余名马邑越骑,不是尖兵硬哨,就是队正火长一类的骨干,全是战技精熟,胆色过人的厮杀汉。
这二十余人,全着半甲,背后负盾,配着双刀。正是夜间步战摸营的轻捷装扮。
在王仁恭这个刚愎严厉的家主手下,石朝志一直很有危机感。这实在不是一个宽容的主上,一旦有错,就会被打入另册,再难翻身。
但石朝志已经连续四五代都为王家家将,没有背主另投的道理。只有在这位主上手下,努力向上。
领二百越骑洗一个小小村闾,如果还要迁延时日,包围个七八天,等村闾中人饿垮了再上去一个个捆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领家主麾下精锐的越骑营?想着他现在这个位置的,可是大有人在!
而石朝志也很有信心,不过是数十名村闾庄客罢了,蝼蚁一般的存在。自己精选出这些人手夜间摸上去,已经算是高看他们了!
狂风厉啸之中,石朝志已经率先出了树林。二十余条鬼魅一般的身影也悄然跟了上来。
这树林出口之上,就是杜充所在的山头。从这山头向下,就对山凹处的这些徐家闾中人取居高临下之势,一个冲击,就能杀入其中,将他们一网打尽。
石朝志对后面打了一个手势,趋前几步,整个身形几乎都贴在了上升的山势之上,缓缓的向上摸去。
这些马邑越骑,包括石朝志在内,脚上都绑了铁马,这山峰虽然颇为陡峭,但仍然很顺利的就攀援了上去。而夜间刮起的大风,又把所有声音都掩盖住。
不多时候,石朝志已经攀到峰顶,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
峰顶之上,微弱的星光,映照出一个长大的身影。正背盾持刀挎弓,小心翼翼的戒备。
正是一名徐家闾的庄客。
单看这个身影,连石朝志忍不住都要夸一声好。实在是一个上好当兵的胚子。行军途中遇见,说不定就要让手下捆了强迫加入军中。
可这长大汉子,虽然也是全副武装,但身子一直在剧烈的颤抖着。明显已经怕到了极处。
石朝志在心底狞笑一声,缓缓抽刀,探身而出,准备摸过去一刀结果了他。
星光之下,这汉子似乎终于听见脚下传来的悉索声响,转过身来。正正看见石朝志冒出来的半个身子。
有着一张朴实面孔的汉子脸上神情僵住,握住了刀柄,脸上神情扭曲。似乎想喊,却害怕得声音都冻结在喉间,想拔刀抵抗,却颤抖得连刀都拔不出来!
石朝志用力一撑,已经飞身而上。直刀前探,刀刃向上,刀背在下,左手压着右手腕子,一刀就捅向这汉子的胸腹之间!
血光迸溅,这一刀毫无阻拦的就刺了进去,石朝志甚而清楚的感觉到刀锋撕裂血肉,割断肋骨的阻力!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