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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绣归家,和骥哥儿娘俩亲香了两三天还不足,娘俩个叽叽咕咕,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说累了就碰头睡下。湛冬忍无可忍,在又被一泡童子尿洗身的大晚上,捏捏臭儿子抵在他胸口的小肉脚,命奶娘把他抱到寝房外间去睡。
朱绣揉揉睡眼,看着湛冬湿了一滩的中衣直乐,也不知道熊娃儿怎么养成的这习惯,总喜欢用脚抵着他爹的胸口,要么是腿脚不老实把人闹醒,要么在晚上湛冬给他换垫布的时候,冷不丁给一下子。这会闹得他爹又得擦洗折腾一番。
只虽没湿到朱绣这边来,可褥子还是得换的。朱绣看湛冬肃着的一张脸,讨好的跟进耳房去,殷勤侍候他擦洗。两人进去耳房,守夜的丫头忙进来利索换下脏湿的被褥。
次日,湛冬依旧去大营应卯,又得几日不得回来。朱绣正逗弄着儿子玩,就有执事的嬷嬷赶着进来回禀:“徐老爷打发人来告诉,说是北静郡王爷领锦衣府司官番役往荣国府抄家问罪去了。五城兵也被调派了一支前去,宁荣街已被戒严封禁了。”
“这么快!”朱绣把骥哥儿给奶娘,留下春柳看顾,扶着秋桂的手赶忙上前头去。
还没到二门,只见湛府大管家飞奔而来,言说:“太太快到前头去,中宫内相来传旨来了。”
摆了香案,朱绣跪下,就有一个朱衣太监口传谕令。说的那些话,多是溢美之词,什么性秉温惠,勤孝敬老,嘉奖一番,又赐下许多宫绸财物。最了不得的是一对坠着鹅黄绦子的白玉如意。大庆有赠奉如意之风,万寿节千秋节,臣下都会进贡如意给帝后,中宫娘娘此次赏下如意,表明很亲近看重的意思。
“谢娘娘隆恩。”
送走内官,阖府都喜气洋洋,朱绣虽摸不着头脑,却也令府中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又命各处不可懈怠。
这如意,自然要等公爹和湛冬回来看过,再商议供到哪处去。
又命妥当的护院出门打听荣国府的事:“不必近前去,若是徐家老爷在,只回明徐老爷便是。若是那处封禁的厉害,你们只远远看一番,这女眷是仍圈管在宅子里头,还是压解到别处。”
两个护院都笑:“五城兵里,咱们倒认识好些个。不妨事,我们只跟相熟的兵丁打听打听就是。”
“万万小心。锦衣府办差,与别处不同,谨慎些好。”
朱绣心知徐海大哥必定是给自家和邓家都送了信,只是自己到底隔了好些重,倒是迎春,她又不掌家,几个陪房不过是忠厚老实罢了,也不当用,这会子指不定如何担心忧虑呢。便命执事的嬷嬷前去探候。
这嬷嬷去时,迎春果然正垂泪惊忧,邓夫人已派人出去打听,也在堂上连连叹息。
湛府的嬷嬷请了安,因道:“皇后娘娘赏赐下许多宫绸,太太命咱们给您送两匹过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邓家六房太太闻言,脸色变了两变,忙托辞走了。
邓大太太本就看重的是迎春这个人,听这话心里也熨帖,叫迎春带嬷嬷回房说话。
湛家嬷嬷忙告诉迎春:“您别慌,我们太太已打发人出去探问了,还有徐家老爷那边也经心呢,里头的事,保准一有信就打发人告诉您来。”
迎春这才坐下,叹道:“幸而三丫头与妹夫往南边探亲去了,若不然,她的性子上来,只怕我伏不住。”
又告诉湛家嬷嬷:“我才打发人告诉林妹妹和四妹妹去了,叫林妹妹只顾好她自己和四妹妹,万事别管。你把我这话告诉你们太太知道。我和三妹妹已嫁出去的人,虽为娘家担心,可也知国法为大,若是无罪,府里老爷太太们只暂时受些罪,料能无妨。若真有罪,咱们也不能帮着洗脱,只能量力照看无罪的妇孺老幼罢了。”
那嬷嬷回去就跟朱绣道:“邓太太倒无不满,邓六奶奶也很明白,太太不用担忧了。”
徐嫂子也打发人来谢朱绣的礼,徐家婆子道:“我们太太已打发人去劝慰邓六奶奶了,这是贾家的事,与六奶奶无干。”
朱绣一笑,这都是一样的心,是奔着撑腰去的。
直到下晌,打听的护院回来禀告说:“那里乱糟糟的,全家都被抄查登账了,各房头都被封门。贾家赦大老爷、政二老爷及宁府贾珍,都被提去质审。余者暂时被关押在荣府院落里。听说被司官挖出来一处藏财物的密室,只怕还有,所以令五城兵在府里各处挖掘,只怕没一二日功夫是不能完的。不过锦衣府的番役去的不多,看管女眷的倒大多是五城兵,这伙子人与邓大爷有香火情,已承了邓大爷的请,指使好几个女牢的嬷嬷们押看,女眷们这两日还无甚大碍。只等看搜出什么来……”
朱绣道:“这就很好。女眷们不受折辱,已是天恩。至于旁的,有罪的服法,自有国法论处,咱们只等着罢。”
第105章 节妇
是日; 因贵妃新丧,贾母郁郁寡欢,病了两场。贾赦、贾政侍奉床前,都是孝子模样。宁府贾珍与尤氏也是日日来看视; 奉些新鲜吃食哄贾母入口。贾母老怀欣慰; 这病才渐渐好了; 下令治了两桌素席; 合家关起门来,一是为贾母心疼胡子都白了的两个儿子这些时日的辛苦;二是要大家商议一回,族里失了娘娘; 又无出息子弟; 日后出路如何。
荣禧堂分内外摆下; 外面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贾兰; 里面是贾母、邢王二位夫人、尤氏、凤姐、李纨与湘云。另有一个贾宝玉; 先前还在外面同父兄侄子一起; 后贾母见他多日懒懒的; 怕他在外头又受他老子的气; 忙叫了进去,仍是心肝肉的搂在怀里。湘云已不是之前的娇客; 如今身为宝二奶奶; 只有站着服侍太婆婆、婆婆的份; 看宝玉那样; 抿抿嘴心里着急:这等关系宗族的大事他不和老爷在一处商议,反到女眷这里来是什么道理?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样撒娇弄痴的做派; 难道能一辈子不操心只教人捧着宠着吗?
李纨心里高兴,贾兰被老爷叫到身边坐着; 就是不能进言,也算正经参与宗族大事了,可见老爷很看重嫡长孙。
贾母吃了一杯素酒,看堂下儿媳孙媳,不由得叹道:“想前些年娘儿们一起,一屋子几都坐不下,是何等热闹。今日看来,咱们家的人太少了,叫我好没意趣。”
王夫人同尤氏商议,待要再叫几个人来,贾母道:“虽是族亲,只她们不大到咱们府里来,乍一叫进来,只怕唬的不敢说话,更没趣了。如今把围屏撤了,一家子骨肉,那些腐儒们讲的规矩,咱们今日也不用理会,索性大家一起说话。”
十六扇厚重楠木围屏被婆子小厮抬下,贾母在上面居中坐下,左下首为男丁,右下首坐女眷,团团围住,果然不觉忒冷清了。
只贾琏心内不虞,他身上还有差事,因贵妃薨逝,连凤姐都得回来,他只能向上官请告,得了一个月的假。本来前几日就该回府衙应卯,只是老太太说病了,拘着儿孙不叫离了眼。贾琏只得托同僚再请几日,说“害肚历”,幸喜他颇得上官喜欢,才又得了五日之期。好不容易老太太好了,又弄这席面,贾琏心已不在荣府,只觉这是荒废时日的败举,故而其他人高谈阔论时,他只垂眼闲听,不出声儿。
凤姐不知怎的,今日一直觉得心惊肉跳,去大厅外头张罗酒菜时,伸手把丰儿拉到旁边,急忙嘱咐:“你跑快些,家去把你平儿姐姐叫上来,你们俩跟着我。叫兴儿、彩明跟在你二爷后面服侍,打发隆儿、庆儿两个出去,在府外茶楼酒馆里坐下,看着些动静,我只怕不好。”
丰儿也是她的心腹丫头,听这话脸唬的都白了,忙道:“奶奶这话怎么说?二爷昨日还说,虽然府里日益落魄,但落魄有落魄的好,只怕能安稳躲过大风浪去。这……”
凤姐忙道:“我这会子心跳的厉害,宁可信有,等事到临头时,咱们还有些防范。若是虚惊一回,也只当咱们合计这些日子,演练一次罢了。你快去!”
凤姐不提,旁人便不知:她往日经过好几遭的奇事。贾琏烧妖镜那回,她就有感阴私报应的话;蓉哥媳妇秦氏死前托梦,虽吓的她半死,可从那之后,她开始为自己一房打算;她去年梦到一棵极繁茂的丹桂,谁知之后被朱绣的嬷嬷把出有了身孕;孕中不辞辛劳为妹妹们打算,果真安安稳稳的生下了哥儿……这一桩桩一件件,凤姐偶然间想起,也觉神奇,她老有种其实这些年走的路是偷来的感觉——若依她闺阁时的脾性,必然不肯这样韬光养晦,却要风光毕露才好。
丰儿忙从后角门出去,一溜烟的去告诉平儿。平儿慌了一下,立刻强自冷静下来,把银匣子拿出来,给了六个人各分了一把银角子,又多给隆儿、庆儿两人十两,命他俩快出去。
又掩上门和丰儿换好衣裳,两人的中衣都缝了夹层,藏了两张薄薄的银票子。厚底的鞋子里把硬鞋垫子抠出来,往里头塞进去十来个方整的银角子,这鞋底是用黄杨木镶的底子,原就是丫头们在雨水多的时节常穿的。丰儿把硬鞋垫塞回去,又垫一双布的,将鞋穿到脚上,走了两步道:“不硌脚,就是沉的慌。”
平儿且顾不得,把两人头上手上的首饰都撸下来,扔回妆匣里,尽数换上不显眼却实诚的银簪银镯。收拾立整了,才领着丰儿往外出。丰儿看着妆匣里虾须镯、金折丝桃花簪、金累丝钗环等,由是不舍,忙拉住平儿的手道:“咱们不把这些藏起来?”
平儿啐道:“又犯小家子气了!二爷和奶奶怎么说的?咱们把细软藏起来,当谁看不出端倪呢?”又推丰儿:“奶奶等着呢,咱们快走。你也别眼睛拔不开,若是无事,我就把我那套金厢折丝的头面送你,到你出嫁的时候给你当嫁妆!”
丰儿红着脸啐一口,跑出去等平儿。平儿拿着大铜锁锁门,关门时往房内环顾一回,心里也可惜:这屋里摆件,还有散放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以及银箱钱匣,统共算起来也得五六千银子才能置办的上,只不知会便宜了谁。
只是二爷千叮万嘱,千万别因小利坏了大事,以二爷和奶奶历年的积聚并梯己,这屋里若是空荡荡跟雪洞似的才真的招人怀疑呢。
“你怎么上来了?”湘云正命婆子快提两壶滚水上来,以备老太太和老爷喝茶。就看到平儿进来,忙笑问。
平儿因笑说:“我们奶奶身子还虚,我只不放心,在家里也坐不住,越性上来侍候罢。”
说着就往凤姐那边去,湘云冷眼看她把琐事都接来,忙前忙后,她主子倒能做到廊下歇着。两厢一比,自己形单影只,心里想道,宝玉不作法,屋里的丫头越发胡闹,得自己出面才能降伏的住,多几回,那些刁钻丫头不得深恨自己。若不然把翠缕和麝月提拔起来,她们做了通房,必然出头,这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自己的恨暂可解了。又能得两个膀臂,也可像凤姐这般兜着手叫她两个服侍。
凤姐看平儿两个的妆扮,心下遂意,又怕她俩跟这里穿金戴银的媳妇丫鬟比显得忒暗淡,忙作势抹眼睛道:“你们很好,都妆扮的素净些,也算是咱们对娘娘的心。”
湘云远远听见,不太自在,摸摸头上的攒珠衔红宝累金凤,还有腕子上叮当的四个金镯玉镯。看凤姐主仆三个皆是素银的首饰,她们一房还是哥嫂呢,自己作为弟妇,着实不该。只得窥空回房,赶着换了些银饰白玉头面。
翠缕正看屋子,见湘云回来,忙拉住,悄声道:“奶奶先前很喜欢那对折丝灯笼耳坠子,四儿那丫头今早不知跟二爷说了甚,二爷叫我开了匣子赏给那丫头。我才说要回明奶奶,二爷就恼了,我不敢违拗,只得给她。四儿那狐媚子眼下已戴上出去炫耀了。”
湘云心里烦闷,又不好责怪翠缕,只道:“你外头去,我把妆匣子收一收放起来,二爷再问你只实说不知就是,叫他来告诉我。娘娘薨逝,咱们原有功服,很不该穿戴这些,我收起来等日后用时再拿出来。你也回屋子把衣裳钗环换上素净的来。”
湘云想起这屋里博古架上确有一个暗格,把那些贵重首饰并她这些年攒下的梯己、以及贾母给的二千银票,尽数都藏进暗格里,只留了些寻常东西在妆匣里。自语道:“纵有知道这暗格的,敢拿里头的东西的,可就是贼偷了,撵出去都是轻的。”
翠缕生了一肚子气,回到她屋里,换上衣饰。呆坐一回,也赌气把细软都拾掇起来,用黑布扎起来,桌子上摞椅子,椅子上摞绣凳,把那小包袱扔到房梁上去了。才颤着腿下来,心里已是后悔,只是横梁忒高,方才赌气还能施为,这会子看一眼就抖,靠自家根本别想拿下来了。不免又气哭一回,想着明日求二门的小厮帮忙取下来。
一时回到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