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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晏一愕,看着郑氏,郑氏给了她一个眼神。
谢长晏当即露出含羞之色,配合地娇嗔道:“娘……”
商青雀见状一笑,不再多言。而底下正好起了一阵锣鼓声,众人俱都精神一振的样子。
商青雀道:“斗草开始了。”
言罢,就有一个舞姬捧着一个巨大的银盘朝这边走来。走到案前,屈膝跪下,将银盘举过头顶。
商青雀示意谢长晏将灰草取出,放到银盘上。
舞姬得了草后,又捧着银盘去往别的席案。众人纷纷将草取出来,放在上面。
商青雀介绍道:“为了公正,草木统一交由二人斗比,采淘汰制。”
“若二人舞弊?”
“若草主对斗草结果不满,可要求亲自下场比试一次。不过,一人仅限提一次。”
“若两草相遇,一根比了好几场,另一根却只比了一场,如此对决,岂非不公?”
“所有对决,都在同数之间。”
谢长晏转了转眼珠:“如此面面俱到,我没问题了。”
二人继续看向下方。
两个八九岁大的童子被舞姬引到中间的一张空席上,二人对坐,身旁各放一具两耳大铜壶,另有人备了笔墨在旁记录。鼓声停了下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是紧张。
舞姬依次将草递给二童子,童子开始斗草。
只听“啪”的一声,一支箭破空飞向其中一只铜壶,未得入内,撞在壶耳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跟着,陆续有人往壶中投箭,“啪啪”声不绝于耳。
两名童子就在一片撞击声中绞着手中的草叶,对此充耳不闻。
谢长晏惊道:“这是……将投壶与斗草结合在了一起?”
“是的。斗草一艺发展至今,已不单单只比谁的草更坚韧,还有斗草师之间的博弈。”
“斗草师?”
“是。这两个童子就是今年的斗草师。姑娘不要小觑他们,虽然他们年纪幼小,但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这区区箭声,干扰不到他们的。而比试完后,谁的壶中箭多,是有奖励的。”
“谁都可以投箭?”
“箭有价目,需投者购买。白羽箭一贯钱一支,蓝羽箭十贯,红羽箭一百贯。你若看中哪个斗草师,就将箭扔入他的壶中,算作对他的打赏。”
谢长晏叹为观止。
随着一根根草的断折,二人身旁铜壶里的箭也越来越多。很快,轮到了谢长晏的那根草,被交到了左边的童子手中。
谢长晏正满怀期待地观看时,一名舞姬捧着一筒箭支来到她面前。
谢长晏道:“不必,我不用……”
舞姬道:“这是一位小公子买下的,说送予姑娘投着玩。”
谢长晏一怔:“小公子?”
舞姬抿唇笑着看向某处,谢长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棵树后探出如意的半张脸。两人目光一对上,如意就冷哼一声将脑袋缩回了树后。
谢长晏不禁一乐。接过箭筒时,心中啧啧。筒内共有十支箭,全是红色的。这一把掷过去,可真是一掷千金了。
她将箭筒放在膝旁,继续望向斗草师。
两根草已交叉成十字,两名童子开始绞动。身旁投壶声不绝于耳,但谢长晏始终没有动。
商青雀不由得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目光灼灼,分明很是感兴趣,双手却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丝毫不动。
如此大概过了三息之久,胜负分出,果是左边的童子赢了。
谢长晏忽然抬手,招了那名送箭的舞姬过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后,舞姬脸上露出惊诧之色,然后走向斗草师。
“谢姑娘命我取回她的草。”
此言一出,众人又都一下子安静了。
左边的童子恋恋不舍地将灰草递给舞姬,舞姬带回给谢长晏,谢长晏则拿起草,在蜡烛上点燃了,引起一片抽气声。
“姑娘为何……”商青雀惊道。
谢长晏烧了草,拂袖起身,朝众人一笑道:“见识过女儿节了,我也乏了,今日先行告退。诸君慢慢玩。”
郑氏跟着女儿起身,商青雀也只好起身。
谢长晏走了几步,脚步一停:“噢,对了。”她摘下头上的姜花,扔入一旁的小溪中,“谨以此花,为诸君添趣。”
说罢,谢长晏就下山了。
她从众人席前走过,始终昂着头,带着笑,红裙如焰,让人不由自主地退让。
众人目送她离去,面面相觑。山顶上,一片安静。
马车的轱辘声“吱呀吱呀”。
车厢内很是安静。
谢长晏垂着头,看着手指上之前被灰草划出的伤口,沉吟了好一阵子后,才抬起头看向商青雀:“商姐姐可是满肚子的话想问?”
“不敢。姑娘如此做,自有你的道理。”
“既如此,请商姐姐回去带话给师兄。明日我想见他,请他务必要来一趟。”
商青雀的目光闪了闪,答了一个“是”字。
如意的马车将谢长晏送到知止居后便带着商青雀离开了。
谢长晏扶着郑氏缓步走向卧室。沿途树影婆娑,凉风习习,谢长晏轻轻叹了口气。
“娘,你为什么不说话?”
“吾儿累了。”
谢长晏脚步微顿,声音低沉:“是啊……好累。”
郑氏怜爱地看着她:“商青雀言语间,虽有试探之嫌,但未必是存了害你的心。”
“我可能是想多了,但又不能不多想。五伯伯说过,对弈之时,不怕多想,就怕想不到。”谢长晏环视着亭台水榭,瑶圃林木,月影幽浓,仿佛一张花团锦簇的大棋盘,她身困其中,看到的却是暗潮汹涌。
“我好像……有点明白师兄,不,或者说,明白陛下的意图了。”凝望着月夜中的知止居,谢长晏喃喃道。
青竹箭筒被放在书案之上。
筒里箭支上的红色羽毛,被风吹得飞扬起来。
谢长晏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然后看向一旁的和尚撞钟摆件。
摆件已修复好了,和尚举着手臂,神色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铜钟,只等沙漏流尽,牵动机关,好去撞上一撞。
“他”在等。谢长晏也在等。
阳光从书案这头移向那头,谢长晏有些心烦意乱起来,她在屋子里踱了几个来回,又拿了本书翻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响。
谢长晏欢喜地冲过去打开书房的门,门外站的却是孟不离。
“师兄来不了?”谢长晏微微变色。
孟不离点点头。
谢长晏正在失望,孟不离比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可去。”
谢长晏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带上那筒箭跟着孟不离上了马车。马车没有窗也就算了,孟不离还将一条布带递给她。
“要去的地方很隐秘?我,不能知道?”
孟不离点头。
如此鬼鬼祟祟,毫无君子之风!好,她倒要看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谢长晏咬牙,气鼓鼓地蒙上了布带。
马车开始启动。谢长晏开始放稳呼吸数数。
一百二十七息后,马车拐了个弯,沿途有叫卖声,应是集市。
八十六息后,叫卖声渐无,但有钟声,鼻间还隐约闻到了香火味,经过了一座寺庙?
又四十息后,四下一片安静,只有马车行驶的声音。
第18章 由人心生(3)
如此大概走了一百息,车停下了,似有铁器轻轻撞击了两下。再然后,有开门的“吱呀”声。
谢长晏想,这应该是遇到了门卫,门卫持枪相拦,而孟不离出示令牌后,门卫打开了门。根据“吱呀”声的长短,似乎是道小门,也许是后门。
入得门内,依旧是一片寂静。
三十息后,马车终于停了。车门开启,孟不离将自己的剑鞘递入她手中,叮嘱道:“勿摘。”
行啊,她还得蒙着布带继续跟瞎子似的往里走!
谢长晏心中积攒了不少怒火,精神却越发集中,握着剑鞘的一端跟着孟不离走:先是左拐,走二十步,然后右拐,空中有竹叶的清香,脚下的路也有凹凸感,看来是用鹅卵石铺就的。如此继续直行五十步后,进了一道门槛,视线一下子亮了起来。
孟不离至此将剑鞘收了回去,紧跟着身后传来房门轻轻闭合的声音。谢长晏一把摘下布条,就看见了坐在前方的风小雅。
置身处,是一个书房。虽然屋中摆设十分精美,一样不差,但谢长晏一眼断定这是临时之所,必不是风小雅真正的书房。因为,东西都太新了。笔架上挂着的毛笔是全新的,唯一被用过的大概只有书案上的砚台和上面的一支笔,笔端微红。
风小雅面前有一个箱子,他正把箱盖扣上,头也没抬地说了一个字:“坐。”
谢长晏“噔噔”走过去,在他面前“啪”地坐下。
风小雅神色淡淡,眉间微有倦意,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淡淡道:“说吧。”
谢长晏瞪着他。
风小雅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开口,便抬眼看向她:“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谢长晏见一旁有一卷崭新的宣纸,当即伸手扯出一张,推到风小雅面前:“答案。”
风小雅挑了挑眉毛。
“你给我那根草,不是让我猜猜是什么吗?这就是答案。”谢长晏抚摸着光洁如雪的纸面,缓缓道,“上等白玉宣,乃是用青檀树皮所制。青檀树皮,极为坚韧,跟稻草很相似。”
风小雅眼底漾起了一丝笑意:“你所知倒广。”
“你给我那样一根伪装过的青檀树皮,还有那样一朵稀物姜花,我自能在女儿节上大出风头。”
“但你把草烧了,花扔了,不是吗?”
谢长晏咬了咬嘴唇:“若换了平时,我大概会觉得你是在帮我,想让我迅速在玉京的贵胄圈内博出名望。”
“噢。”风小雅眼底的笑意深了些许。
“但有了时饮的前车之鉴,你当知我这个人——不爱出风头。在我明确表示过要低调行事之后,你还要将我用这么高调的方式推到众人面前去,为什么?”
风小雅伸了个懒腰,悠悠道:“是啊,为什么呢?”
谢长晏将背上的箭筒解下来,放到了案上:“是这个提醒了我。”
风小雅看了箭上的红羽一眼,目光闪了闪。
“一筒箭一千贯。而今夜所见,不到一盏茶工夫,落在壶外的便有几百支之多。斗草之艺,本为普及草药,令更多人识得更多草木。发展至今,却成了奢靡攀比!”谢长晏握了握自己的手,才继续往下道,“自我入京,尝鱼脍,寝越罗,而谢家家训,是瓢饮箪食不忘志,粗布麻衣无愧心。母亲担忧,问我怕不怕。”
“那么……”风小雅抬眼,异常专注地凝视着她,“你怕吗?”
“怕,寝食难安。”
烛火跳动着发出“哧”的一声,竟跳出了烛花。
那点火花倒映在谢长晏眼中,熠熠生辉:“但比起怕,更多的是——惑。陛下为何选我?陛下为何这般对我?师兄曾言,若我连陛下在想什么都不了解,是当不了一个好皇后的。那么,陛下所思所虑之事,是什么?”
风小雅久久沉默。他注视着那个封上的箱子,仿佛透过箱子看见了里面的东西。而正是那样东西,令他焦虑难言。
“然后,师兄来了。让我拼合战车,让我拆解足镔,让我去看万毓林,让我去探求鲁馆,让我参加女儿节……当把这一切联系起来时,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谢长晏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戒奢从简,粉碎程寇。”
风小雅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回荡在静幽的书房中,却是掷地有声。
谢长晏心中大石落下,知道自己说中了,接下去的话便说得越发顺畅:“前为内忧,后为外患。高门世家,累世公卿,虽近年来为科举所削弱,但仍手握重权。陛下雄心壮志,想粉碎之,那么理由?”
风小雅接道:“贪腐。”
“奢由贪来,贪致腐生,苦的是民,毁的是国!长晏在家中时,曾闻图璧之奢,连城墙都是用玉所筑,到了玉京,却发现咱们大燕也相差不远了。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年,国势必衰。到时候,连保住现有的疆土都难,又怎谈抵御程寇?”
风小雅注视着谢长晏,手动了动,似乎想要去摸她的头,但手指一抬之后,又缩了回去。
“陛下为何选谢家女?因为我们家风崇俭。我若为皇后,自当带头戒奢。既要我做那样的表率,又怎能一掷千金?”谢长晏说着,将箭筒扔在了地上,红羽箭支“啪啪啪”洒落一地。
“而陛